“梦然师姐, 我前阵子跟人比试时不慎折了剑,重煅又要花上万块源晶。”
包霹龙试探着说了这么一句。
正在洗酒坛的梦然动作一顿,然后哂笑道“管你朱师兄要钱去。”
“我就是跟他比试时断的剑, 他把我剑劈断了怕赔钱, 撒丫子就跑了, 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包霹龙真是太委屈了。
朱尔崇运气好先来了云海界,阴差阳错又从叶疏白手中得了一把冥铁剑,要知道那剑原本是上玄仙尊为他徒弟商无央锻造的绝世好剑,哪怕是巨灵族的好大儿都借去把玩了两天, 可见其珍贵程度。
所以饶是包霹龙也从温云那儿得了把好剑,却还是被朱尔崇的冥铁剑咔擦一下
没了。
他抱着断剑就差哭出来了“我方才去寻我师父, 结果他比我还穷,又去第十峰寻温师妹,哪知道她跟叶师祖正带了小红去寻什么龙族宝藏,眼下就你能帮我了。”
梦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抛出一个芥子囊“拿去煅剑吧。”
包霹龙接过芥子囊,嘴甜道“就知道梦然师姐最好了,那我先走啦”
等到外面重归于静后,小院的门帘动了动, 从里面探出个脑袋。
“走了”
“走了。”
听到这回答, 朱尔崇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还好没被他抓住, 不然这次又要敲我好几万源晶。”
梦然动作不急不缓,将洗净的酒坛至于阳光下晾晒了,然后才抬头问“此话怎讲”
“自从被包师弟发现我有些私房钱后, 他就借故开始找我比试,冥铁剑你也知道的,那叫一个削铁如泥, 他又总拿把一源晶买来的地摊货凡剑跟我打,所以我次次都把他的剑砍断,他就找我赔钱。”
朱尔崇语气愤懑“这厮胃口贼大一次就要我好几万源晶,还好我躲掉了,他在你这儿倒是胃口小些只开口要了一万。对了梦然师姐,你方才给了他多少”
正说着,梦然已然微微笑着冲他伸出手“我替你垫付了十万,还我吧。”
朱尔崇的表情逐渐扭曲。
这话要换成温云说的,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自己是被讹了,但是说话的人是梦然师姐,那八成是真的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脸道“我突然想起宿垣前辈找我有些事”
“走出这院子就要算利息了。”
梦然开口叫住了朱尔崇,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抬了抬下巴示意石桌上的砚台。
朱尔崇只好老实如鸡般地返回来,一边叹气一边熟练地磨墨。
这样的合作已经持续上百年了,能不熟练吗
一想到这事儿,朱尔崇顺便就掐指一算,惊讶道“下月好像就是梦仙人第一册书发售的百年纪念日”
梦然师姐没说话,润了润笔,构思着新书的大纲。
在万家老祖的训导下已逐渐有了经济头脑的朱尔崇一拍手“不如咱们来搞个限量版百年纪念合集,上面都签上梦仙人的亲笔签名,一定能借此机会大挣一笔”
“我只负责写,旁的你来操心就好了。”
又是熟悉的这句话,朱尔崇都听惯了。
其实梦仙人这个笔名是朱尔崇取的。
故事的开始,还是源自“穷”这个字。
当年朱尔崇同梦然一众亲传弟子去一处秘境历练,但是运道真是背到了极致,不但走散,还个个都身负重伤,连寻医修的灵玉都摸不出来
当时朱尔崇跟梦然就流落到了一个凡人的城池中。
彼时他俩伤势未愈,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修为,尤其朱尔崇还断了条腿,只能在城中寻凡俗郎中救治。
但是问题来了,他俩的芥子囊并里面的法宝和传讯玉简一概被毁,剑修又素来崇尚素净,就只剩身上穿着的这身破衣服,连个拿去典当的首饰都没。
要说剑修没了修为能做什么,打铁倒是不错,可惜这凡界国度不能私自铸剑,铁匠铺里打的都是些农具,留给梦然的竟然只有些端盘子洗衣之类的杂务,怕是干一年也寻不着人来治朱尔崇的断腿。
就在朱尔崇预备让她把自己丢街头先跑路,在附近找找有没有道友帮忙通知清流剑宗时,梦然背着他进了一家茶肆。
断了腿的朱尔崇被安置在茶肆角落边,身边是嘈杂的声音,有贩夫走卒,也有庄户苦力,是他们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凡尘热闹。
就在这热闹中间,那个拿白纱蒙了面的女子将粗粝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引来众人的注意后,清了清嗓子。
她开口,嗓音提高了七分,不似寻常那般温柔,带了某种莫名的吸引力。
“闲言手叙书归正,细听我讲当年故事情。”
“话说百年前”
朱尔崇呆傻地看着这一幕。
这位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大师姐,无数人爱慕尊崇的梦然仙子,这会儿便拿了根筷子敲着粗茶碗当醒木,半翘着腿坐在破败寒碜的茶肆中,没有半点嫌弃或不适,反倒是抑扬顿挫地说起了书。她身边围坐了一群凡尘俗子,或许是板凳不够,有不少人便席地而蹲,挤簇着听这小女子说起了故事。
“却见少年索性将断剑一丢,双手握拳愤然挥向那锯齿异兽”
说书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边上听得正起劲的众人立马追问“然后呢”
“叮”
梦然仰头喝完碗中的茶水,而后拿了筷子一敲茶碗,笑眯眯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群顿时一阵失望的哀嚎,但很快便有人带着头往茶碗中丢铜板,期待地问“打赏能加更不”
说话的人居然是这酒肆的老板
梦然坦然地收下这堆铜板,弯了弯眼眸“不能,但是明日不见不散。”
第二日梦然果然又来了这间茶肆。
兴许是因为有昨日的听众传播,今天来的人尤为的多,其中还有些自带了桌椅丫鬟的锦袍富商,而茶肆的老板则早早地布置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台子,上面摆着小桌椅和一块充当醒木的木板,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等着梦然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日。
期间不乏有大酒楼的管事来挖人,也不乏好事者想闹事掀开这位神秘女子的面纱,然而终究都未得手。
那不知从哪儿来的姑娘就坐在咯吱作响的小竹椅上,悠悠然地讲出一段引人入胜的绝妙故事,底下的凡人仰着头看着她,不再去猜测她的身份来历,也不去肖想这姑娘是美是丑,只满心期待地等待知晓故事的发展。
原本重伤的朱尔崇不知何时也拿了个茶碗听得入了神。
梦然在第二日便凑齐了给朱尔崇治腿的银子,在这间小茶肆中讲完那个少年寻仙故事后,他的腿伤也好了。
“只见他将剑一挥,众人顿觉天地间一股清气涌入,还未回过神来,那剑修却已御剑飞升而去,只留一缕浮云在天际了。”
最后一句话毕,台下听众皆恍惚,还沉在那故事里出不来。
而台上的梦然施施然将醒木一放,茶碗推开,冲着各位看客们微微一笑,敛裙起身,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竟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底下顿时喧然。
原来话本里是真的真有仙人存在,这故事真绝了
而同样还在回想故事的朱尔崇这会儿正被梦然拎着后颈飞在云端。
他愣了愣,惊讶开口“你什么时候恢复修为的”
“三日前。”
朱尔崇纳闷了“这么久了那你怎么今天才走”
梦然极有耐心地解释“因为要有首有尾地讲完那个故事,不可太监。”
朱尔崇挠了挠脑袋,现在满脑子都是对梦然的好奇。
“你怎么说起书来这么熟练你不是从小就在门内长大吗哪学的这故事我从没听过,而且那背景还挺像咱们清流剑宗的,该不是你自己编的吧还有还有,你什么时候”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挺离谱的故事。
梦然小时候没朋友,同龄的其他剑修都聚在一起去师兄师姐们讲些外出历练的故事,身为紫韵长老首徒的她没伴儿也没师兄师姐,只能从旁人闲聊时听得只言片语。
听故事最痛苦的就是不知起因,也不知结果,偏偏又知晓了些精彩的片段。
小姑娘被那些片段勾得睡不着,但也没朋友告诉她结局。
久而久之,她就开始自己在脑海里补结局,补着补着,脑袋里的故事就越来越多,以至于后面逐渐出现了一个个独立的故事。
“后来出去历练,偶尔也在凡尘中听听书,就这样学了些话术。”梦然淡淡地解释完。
朱尔崇的眼睛已经瞪直了,他沉默了,直到回了清流剑宗,又躺在床上养了半月的伤后,终于做了决定。
“梦然师姐,我有个发财的妙计,你要听吗”
他预备把梦然构思的故事都写成完整的话本,拿去各大仙城中卖
要知道现在修真界不像凡界,这儿没什么娱乐项目,大家除了修炼便是修炼,唯一的娱乐项目约莫就是打架比试,日子着实无聊,若是有话本出现打发时间,岂不妙哉。
朱尔崇还兴致勃勃地构思“修真界的话本肯定跟凡界的要不一样,咱们除了要有图,还可以在里面布上些幻阵,体验主角视角,岂不美哉”
梦然听完,头一回觉得朱尔崇脑子好使,加上她也是个被贫困包围的剑修,所以对于这个发财的计划更没有拒绝的道理了。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朱尔崇看着只卖出三两册的话本,一时间不知道是心疼拿出去当成本的灵玉,还是心疼贼兮兮兜售了半个月的自己,最后猛地拍掌开始分析起原因。
“首先咱们没有固定的店铺售卖,顾客资源不足,第二,你写的故事都是修仙故事,对于凡人来说是刺激精彩,但是对于咱们修士来说就太过寻常了,能把故事改得刺激些吗”
“刺激”梦然皱起眉,咬着笔头重复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那边的朱尔崇还在激情昂扬地说着“可以把寻常的修真故事改成仙魔故事嘛,比如说全是飞升仙人的世界,把什么剑修改成仙帝魔尊,再来个神魔战场,天道转世什么的,不是更加刺激了吗”
然而梦然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她想的完全是另一个修改路线。
“果然,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戏太平淡无奇了,不如在里面加上些误会与纠缠,再增加两个女配不行,我不想写众女争一夫,我父皇他宫里那些糟心事太让人恶心了对了,主角为何要是少年若是换成少女,不就能多增加两位男配了吗对了,两人的身份为何要是同门,不如换成敌对的门派,增加冲突与凄美”
翌日。
熬了一整夜的梦然将全新的成稿交给了朱尔崇,后者带着期待的心情翻阅了一下,却发现压根没有自己期待的神魔大战,转而变成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就连主角都从男变成了女
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趣,只想发财加修炼的朱尔崇看得直皱眉。
然而梦然死也不肯改第二稿了,写书人犟起来驴也拉不回,朱尔崇没办法,只得拿了这新的故事去兜售,这次他也没灵玉再去印刷了,只能硬着头皮跟梦然一起手抄了十本,装册简陋,封面上也只有一个土到掉渣的名字。
我与魔尊退婚后,成了仙尊的黑化白月光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万万没想到
就这狗血的故事,竟然一下午就卖完十册了,先前赔进去的灵玉转眼间就挣回来了。
因为对于修士来说,先前那些冒险历练修真是再寻常不过的故事,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再枯燥不过。
但是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刺激故事啊
要知道,修真界中有道侣的不到两成,绝大多数修士的生活中除了修炼便是修炼,哪有空谈情说爱都还单着呢这些狗血曲折得有些假的感情故事落到他们眼中简直不要太刺激,几乎顿让人心生向往。
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
就这样,梦然与朱尔崇开启了致富道路。
一册接一册的话本写出来,故事一个比一个刺激,修行者不似凡人那样古板封建,求的便是所欲随心,大部分人都很开明,纷纷表示小黄本亦有其故事性和艺术性,哪儿就比诗词歌赋低俗了
梦仙人这笔名略有了些小名气,梦然偶尔在宗门内路过,也会听年轻的剑修们提及这笔名。
至于朱尔崇那边也进展顺利,成功跟万宝阁达成合作,将话本交予他们负责印刷包装,再分发到各座修真城中发售。
又到每季度的催稿日,朱尔崇兴致勃勃地往梦然院中赶,到了却发现她这会儿不见人影了。
“梦然师姐你哪儿去了稿子还没给我呢”
正找着呢,院中高树上传来个倦惫的声儿“这儿。”
他抬头一望,却见一段裙角荡下来,循着望上去,梦然正坐在树上,仰头盯着正前方的麻雀窝发呆。
“怎么上去了赶紧下来啊,你新书写了多少了十天后就要交稿了”
梦然冷静回答“一字未动。”
朱尔崇听傻眼了“你你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字也没写呢”
树上的人声音低沉下去“写不出来,卡住了。”
朱尔崇见怪不惊,积极出主意“那就跟以前那样喝两杯,你不是常说喝了酒灵感哧哧往外冒吗”
正是为了帮助创作,梦然师姐都开始学着自己酿酒了,节约成本。
两个空酒坛砸下来,树上的人掩唇打了两个酒嗝“我已经喝了两坛了,还是毫无头绪。”
她拿微烫的脸贴着树干,愁得直揪头发。
“青梅竹马写过了,天降姻缘写过了,强取豪夺也写过了,就连剑灵跟主人之间的凄美爱情故事都写过了,现在还有什么”
朱尔崇这下也没辙了,他平素就是个粗人,就连梦然写的话本都没翻过,更别指望他提出有助创作的意见了。
不过他好歹还是憋出了一个法子“都说艺术源于生活,那不如你在咱们门内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些灵感”
“我们宗门都是些拿剑当道侣的,还有什么等等,有个人不拿剑当道侣。”
梦然猛地抬起头。
她突然想起门内的确有一个人没拿剑当道侣,因为那个人用的是木棍。
“对了温师妹还有叶掌门”梦然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直接从树上一跃而下,带着醉意直奔第十峰。
兴许是写多了爱情故事,所以梦然对于男女间的微妙气氛也格外敏感。
虽然温云跟叶疏白名义上是师徒,就连第十峰上其他人都觉得这两人关系清白,然而梦然就觉得他们不对劲。
尤其是那日,叶疏白杀了叛变的太上长老后离去,她无意中看到温云和叶疏白在远离众人的视线后就牵着手一起走了
朱尔崇说得对,想取材果然还是要观察身边的人才是。
于是,梦然便打着拜访叙旧的名头,一大早就上了第十峰。
第十峰上众人对她的到来并无异样,毕竟梦然同温云关系好,好姐妹相互走动再正常不过。
在这些细节上从不在意的温云自然也没察觉到异样,她这会儿正愁着呢,昨天半夜刚研究了新的魔法,今天大早上又被叶疏白喊起来练剑,哈欠一个接一个,眼皮子都快黏一起了。
见到梦然的瞬间,温云眼睛亮上三分,当即预丢剑迎上去。
然而还未等她动作,不远处的叶疏白淡淡开口了“还有一个时辰。”
温云动作一顿,回头同他商量“能晚点儿补吗梦然师姐来找我了。”
叶疏白抬头看了眼梦然,就在温云以为他要应下的时候,这男人竟平静道“既然如此,梦然一起来练吧。”
梦然的酒都被吓醒了。
她虽没亲身体验过,但是却从朱尔崇那儿听说了被叶疏白指点剑术的惨痛遭遇,据说练了一个时辰,事后躺在床上三天难动弹。
她笑得很是得体,温声婉拒了“多谢叶师祖好意,弟子是练完才来的,既然如此也不好耽误您指点温师妹,就在这儿等她吧。”
在这儿正好能更好观察这两人的异常,岂不妙哉
温云一脸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梦然师姐,别人家的小姐妹不都是从家长手里救人吗怎么轮到自己时,小姐妹居然就这样看着
梦然不止就这么看着,她还拿了本书出来,看似认真地一边写一边做着笔记。
“同是师父指导剑术,弟子偷懒犯错时,其他师父都会动手教训弟子,但是叶师祖却是从未动手,连训斥也无,都是好生指教”
“每练完一次,身为师父的竟然主动替弟子倒茶擦汗,竟然还备下了糕点还不分给我,美曰其名这是补充体力的,呵。”
“方才另三个男徒弟上来拜见,语气和表情立刻变冷淡,加起来说的话没超过十字,但是对温师妹,光是指点握剑姿势就说了不止百字。”
练完剑后的温云累得手都在打颤,她走到石凳边坐好,连灌下两杯水后一抬头,就看到梦然正低头奋笔疾书。
温云知道梦然师姐平日里喜好看书,在诗词上也有些造诣,只不过没想到现在居然外出都带着书看了,还随手做笔记
她不由得好奇道“梦然师姐,什么书让你看得这么入神了”
梦然猛地抬起头,面上神情自然,淡定地合上书页,举起书封让温云看了看上面的大字“哦这个啊,是灵植种植指南,讲的都是些耕田种地的事儿,无趣得很。”
假的,里面都是她写的话本素材。
温云果然对这东西没兴趣,拉着梦然想把她往别地儿带“走,我们一起去第六峰逛逛。”
梦然将素材本儿放入芥子囊,认真道“温师妹,我才刚从第六峰过来呢,而且我还从未仔细逛过第十峰,不如今日你就带着我在你们第十峰四处看看如何”
温云果然乖巧贴心地应下了。
“我就住在这院子,那边那个最大的就是我的房间,日后你若来,直接到这儿找我就行。”
梦然循着温云指的方向一看,好奇道“咦一般峰顶不都是峰主所居吗你住这院里,那叶师祖跟其他三位叔祖都住哪儿呢”
温云是半点儿也没听出不对劲,立马就交代了“师兄他们在山腰有院子,我跟跟掌门都住在山顶,他说要这样方便督促我练剑,他人好把卧房让给我了,自己住的书房。”
这借口要换成朱尔崇他们几个,保准就信了。
但是梦然是谁那可是言情小说作者
她立刻将视线往远处的叶疏白那边落去,却见后者看似淡定自若地喝了茶,耳朵尖却微微泛了红。
啧。
这两人果然不是普通师徒。
在第十峰上的这一日,梦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到天边暮光西沉斜月升起时,才拜别温云飞回第六峰。
催稿的朱尔崇还在院里等着呢,看到梦然就激动了“梦然师姐你跑哪儿去了我等了你一天,这稿子再不写就不行了,我们收了万宝阁的订金呢这要是没有按时交稿可是要赔上万块灵玉呢。”
然而梦然一句话也没回,匆匆走到树下,以剑做铲开始挖土,不多时便刨出一个水缸似的巨型酒坛。
朱尔崇吸了口冷气“好家伙,你这是什么时候埋下去的”
“写第一个故事时。”梦然掀开酒缸顶上的层层油布,霎时间,一股浓郁到闻之既醉的酒香味在院中充斥开来。
朱尔崇动了动鼻子,被勾得直咽口水“难不成你想拿这坛酒来抵违约灵玉”
梦然笑了笑,下一个动作便是单手举缸倾下,趁着这浓香的液体倾落时仰头大口大口地饮着,动作肆意狂放,全无平日里的温柔优雅。
朱尔崇也被吓了一大跳。
不是吧写不出东西来被逼疯了吗
他正打算安慰一下梦然,说他们这些年赚的灵玉也够赔那一万块灵玉的时候,那边喝酒的人扬手将酒坛一摔,不知何时摸出了笔墨摆在石桌上,趁着月色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却见她此刻双目放光,面颊通红,醉态尽显,就连握笔的手都在抖,写下来的字自然也是歪七扭八的狂草。
朱尔崇只认出了最顶上的那四个大字
“黑化师尊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若是当初他知道黑化师尊系列能让梦仙人这名字火遍修真界,甚至在白云城出售后火遍整个上界,也让他的芥子囊变得鼓鼓囊囊,朱尔崇一定要收回自己当初肤浅的评价。
这不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是宝藏啊
眼下正是梦仙人创作百周年纪念日,朱尔崇按着原本的计划跟万宝阁商量了一下,不但真推出了梦仙人作品全集,还把这东西重新包装了一下,里面除去话本和画本之外,还特意请了吹雪岛的弟子在里面附上阵法,刻录了玉家音修为里面的故事配上的背景乐,以及各种身临其境的幻阵,限量一百套,堪称豪华
“我原先还觉得一百套太少,建议万宝才弄几万套出来卖,结果他说物以稀为贵,越少利润越高。”朱尔崇兴奋地从芥子囊里往外摆成套的书匣,忍不住叹“不愧是万家人,眼光果然毒辣,现在已有好些人听说消息后想去万宝阁预定了,黑市都提前炒到了一千源晶一套了,估计后面还要再涨”
看梦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朱尔崇悄悄地推了推她“话说,万宝才还是建议咱们弄个签售会,你亲自去签名卖书回馈读者”
“打住。”梦然抬手制住朱尔崇接下来的话,从书匣中抽出一本点了点“你想死,我还不想。”
朱尔崇垂眼一瞥,看到黑化师尊四个字后就眼皮直跳。
梦仙人的代表作,在白云城卖得最火的一系列话本,一发售便掀起了师徒恋的热潮,据不靠谱数据统计,修真界的师徒恋概率都往上升了一成。
别人不知道,朱尔崇他可是知道温师妹很喜欢这系列话本的,若是让她知道作者其实就是梦然师姐,以她的聪颖机智,指不定就会联想到这故事取材于她跟叶疏白
朱尔崇想起逐渐黑心的温云,以及热衷指导他们这群后辈练剑的叶疏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不行不行,要得罪了这两个人,以后他怕是要丢半条小命了。
但是不作死那不是朱尔崇。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同梦然商量“前几天包师弟来骗源晶时不是说了吗,温师妹跟叶师兄带了小红去寻龙族宝藏了,他们上次去魔法界度蜜月都过了好几年才回来呢,这次肯定也不会这么快回来,你不如就戴个遮挡面目的法宝去签售吧,写了百年了,你难道不想跟一直支持自己的读者亲密互动一下”
要说起来,朱尔崇在蛊惑人心这方面还真有些本事。
原本坚定拒绝的梦然态度也开始松动了。
也是,温师妹跟叶师祖又出门远游了,签售会也只有一天的时间,到时候将脸一挡签完就走,大不了替温师妹留一套书,就说自己替她抢到的,到时候保准能把那小姑娘哄高兴
当你身边围了一群热爱作死的人后,终有一天你也会踏入作死的深渊。
梦然终于敲定了主意。
“好,那我就按你们说的,去参加下月的签售会”
作为万千散修的聚集地,加之各界手艺人皆在此处汇聚开店,白云城俨然日日夜夜处在热闹之中。
然而在梦仙人要亲自签售其百年作品的消息传出后,白云城又涌入了一大批新客人,乐得商户们个个眉开眼笑,又精心地布置了一番店面。
作为活动举办地的万宝阁,自然更少不了忙活了。
最宽敞的一楼大堂里的货物早就腾到了楼上,这里现在摆满了各类话本画册,还有梦仙人笔下人物的种种雕像,更有相关的折扇吊坠等等小物,堪称是书粉天堂。
而各界奔赴而来的书迷早将万宝阁挤了个水泄不通,就连门外都排了一列长龙,排在前面的自然是想抢购那套书,排在后面的有些是等着高价从旁人手里收购,再有的就只是想一睹梦仙人的面容。
在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人群之中,一只无辜的小红猪发出了长长的哀叹。
“可是龙又做错了什么呢答应了跟我去找宝藏,结果才刚出门,转眼就瞬移回白云城了,你不该叫温云,你该叫温鸽。”
温云被它念叨得头大,连忙揉了揉龙头安慰“我答应陪你肯定不毁约,不过包师兄方才传讯跟我说梦仙人这次真来白云城了,我岂有错过的道理呢”
万宝阁只卖书,绝不透露梦仙人的真实身份,而温云也不是那种私下窥人的人,所以一直都未曾得见这位作者的真貌。
眼下对方来了白云城,她在收到包霹龙的传讯后,立马瞬移回来了。
小火龙还在抱怨,温云却无心安慰了,把龙往叶疏白的怀里一塞,匆匆道“你好生带着小红,我去排队了”
当然,因为她的身份在白云城中尤为特殊,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来抢购小黄本恐怕不太好,所以温云还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那是翼族新制的法宝,能遮挡气息与面容,将人脸幻化成鸟类的头颅,仙境以下绝对察觉不出其身份。
因这东西才刚研制出来,所以翼族并未售卖,也不过是因为清流剑宗关系与之非同一般,这才送了他们两副,一副在温云这儿,另一幅被朱尔崇抢去玩了。
在人群的喧闹声中,忽然有人大声喊了句“梦仙人来了”
温云顿时高兴起来,探着头往前面望,可惜人潮涌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前面的人议论
“梦仙人来了,正坐着签名呢”
“不过好像戴了个面具,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想来身份特殊不便暴露吧”
“梦仙人已经签完那一百套限量版了,但我听人说,她看到大家这么热情所以很高兴,说是只要带了话本来排队的,都给签”
听到这消息,排在后面的温云也跟着欣慰起来。
她芥子囊中可是一本不落都装着呢,想来这次也能得梦仙人的墨宝了。
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
坐在木桌后的梦然已不知签了多少本书了,若不是修为惊人,恐怕现在早就累瘫软了。
她疲乏得厉害,又签完一本后,便从芥子囊中摸了坛酒倒出,喝下一杯权当提神。
熟悉的花酿入喉,脑子果然清明了许多。
她挥挥手,示意万宝才让下一个人上来。
一阵清风拂过,梦然习惯性地抬头伸手去接对方的书,然后愣住了。
两只鸟头互相对视,一只是戴胜,另一只是鲸头鹤,这一望便是万年。
画面过于尴尬,气氛逐渐凝滞。
梦然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这张面具,当日翼族人送来的时候,因为这面具造型太奇葩,大伙儿很是嫌弃,唯独温云跟朱尔崇一人拿了一张走。
鲸头鹤这张面具被朱尔崇拿给自己用了,所以面前这只戴胜肯定就是温师妹
而且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显然是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眼下后面还排了这么多人,梦然也不好摘下面具同温云解释这些事,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叠话本给签满名,然后飞快地递回去。
好在温云一贯极为懂事体贴,在这种情境下也没有选择大呼小叫,而是默默地收下书就离开了。
梦然心中已是一片绝望。
完了。
要知道她就是在写黑化师尊时开始放飞自我,疯狂飙车的,这一系列故事一册比一册刺激,后面的车速堪比星云梭
这要被正主看出来了,她正在写的独臂剑修无情剑怕是要坑了。
梦然心神不宁地签完剩下的这些话本,把后续的摊子留给万宝阁后,飞快地跑路了。
她径直奔向第十峰,怀里还抱着一个书匣,正是先前预备给温云留的限量版话本合集。
但是该如何说呢
梦然在山下踌躇着,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山路上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咦梦然师姐,你怎么来了”
梦然猛地抬头,却见温云正朝着这边走来,她一时发慌,飞快将手中的话本递过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温云下意识接过,待看清这是何物后眼睛逐渐睁大,语气激动“竟然是这个梦然师姐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变扭,好像是温师妹气急了开始反讽似的。
梦然很是不安,和温云这么多年的情分了,她着实不愿意丢。
“温师妹,我”
“你知道我喜欢梦仙人,所以特意为我去抢这套限量版,这样的心意我真是太感动了”温云赶紧收下书,紧紧握住了梦然的手“我听说这套书很难抢,你大概也是花了大价钱二手收来的吧”
“我”
“唉,你不该去买的”温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颇有些忿忿“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梦仙人就是咱们的同门,而他瞒了我们这么久,真是太过分了,我正打算去找他算账,让他给我单独写两篇独家番外看呢”
被催番外警告的梦然后背一凉。
她正要道歉的时候,就听温云道
“你猜梦仙人是谁原来他就是朱师兄”
哦,原来梦仙人是朱尔崇啊嗯
梦然茫然地抬起头,愣愣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温云有理有据地回答“今日我看到了翼族送的面具,那只鲸头鹤的被他拿去了,若就这也算了,毕竟翼族可能私下还另做了面具,但是我在那桌上还发现了你新研制的花酿,那酒只有咱们几个得了,旁人都没有对吧”
梦然僵硬地点了点头。
温云满意地笑了“更重要的是,后来我在万宝阁门口蹲守了许久,待人群离开后,果然看到他在里面整理桌椅笔墨。”
“”那是因为梦然当时忙着逃跑,把烂摊子都丢给朱尔崇了。
梦然精神恍惚地被温云牵着往第二峰走。
刚到山下,迎面从飞剑上落下个人来,正是累得够呛的朱尔崇。
他也看到了温云和梦然,大步走过来打招呼“梦然师姐,温师妹,你们怎么来了”
温云带着莫测的笑容看着朱尔崇,挽了挽袖子。
“朱师兄,在万宝阁忙了一天的签售,可是辛苦了”
朱尔崇下意识地笑答“还好还好嗯温师妹,你怎么知道的”
温云一把抓住他“我居然没想到,梦仙人竟在我身边”
朱尔崇懵了“什么梦仙人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别装了我明早见不到十章番外,就把你丢去跟小火龙一起烧砖”
梦然师姐默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朱师弟,你保重。
是夜。
第六峰上,梦然的院中传来了朱尔崇的痛哭声,他正跪求梦然师姐写十章番外。
而第十峰上,叶疏白略微不解道“你其实看到面具后是谁了,为何非要说是朱尔崇”
以他跟温云的修为,那张面具其实压根就是摆设罢了。
温云往叶疏白的怀里缩了缩,笑道“我总不好意思用拳头去强逼着梦然师姐写嘛,只好辛苦朱师兄去求她啦。”
叶疏白默。
温云啊温云,这一招,你用得未免太熟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