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听到了太子心里的疑问一样,王启道开口问了:“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撒谎?”
于奇正仿佛被人打了一嘴巴一样,吭吭哧哧半晌,才抬起头问道:“可以不说吗?”
王启道摇摇头,用两个简短的字回答了他:“不行。”
于奇正两只手在面前搅来搅去一阵,咬了咬下唇,这才说道:“是这样的。不是我伯父最近回来吗?您也知道,我伯父是当官的,而且当的官还不小……”
后堂的于沧海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孽畜”。心想老子几十年都没回来,你这浑小子的一些狗屁倒灶事怎么个扯到我身上来了。
李经递过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表达自己的同情和慰问之意。
李墨宁则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心里想的是:这下好,等下这个坏东西回家了,肯定有一顿板子吃了。想到于奇正被扒了裤子按在地下,因为挨板子而不断哀嚎的画面,简直是太美了。
不过,接下来于奇正的一番话,让三人的表情非常一致——就是那种不小心吞了一只苍蝇的那种表情。
“大人,”于奇正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凑了过去:“当朝长阳公主就要招驸马了,这事您应该知道吧?”
王启道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于奇正脸上那副贱兮兮的笑似乎在说:独乐乐不如群乐乐也。他们都吃了苍蝇,怎么能少得了你呢?来,乖,张开嘴,我喂你啊……
想到太子和长阳公主就在身后仅隔着一面墙的地方,王启道就觉得后背发麻,急忙喝止道:“不要扯与案情无关的事!”
“怎么会无关呢?有关,太有关了!”于奇正根本就不顾王启道频频传来的“秋波”,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公主啊,要招驸马。我伯父呢,就动了心。”
于沧海的一张老脸现在是黑里透着红,红里发着紫。这个混蛋说的是人话吗?!
好在于奇正很快就为自家的尊长开脱了:“大人你别误会啊,不是我伯父对公主动了心,是我伯父对这事动了心。”
于沧海这才吐出一口气,心想:小子,还算你人性未泯。
可是于老夫子怎么都想不到,这家伙接下来会说出那么一番丧尽天良的话。
“刚才那话很绕是不是?其实也简单拉。我伯父就想着,虽然自己是没办法了,但如果家中子弟能当上驸马,那他不也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了吗?”
“大人您想想啊,像我伯父那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德高望重德才兼备的人,到现在才爬到一个区区四品官,不就是朝里没人吗?”
“这要是和皇上成了亲戚,不就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了吗?到时候不说当什么三公之类的,混个一品二品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可是啊,唉……这时候就遇到了一个难题。什么难题呢?伯父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哥们也都成亲了。这个问题得怎么办呢?聪明机智如我伯父,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什么好办法呢?”
说到这里,于奇正露出一副茶馆说书的那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表情。
于沧海已经快气得背过气了。
活了几十年,直到今天才知道最扎心的骂人话原来是褒义词。什么才高八斗、什么学富五车、德高望重、德才兼备,还聪明机智,我漕泥……不行不行,我是个有文化有教养有素质的人,不能骂脏话。再说了,我要真那句话骂完,不就想当于骂自己和自己弟媳妇不清不白吗?
而县令王启道的想法又不一样了。他现在只想脱下自己的官靴,塞到眼前这个浑球嘴里——而且是先塞鞋后跟的那种。
见王启道并没有苦着嚷着求自己讲,于奇正自己倒憋不住了:“这时候我伯父就记起来了,家里不是还有我这么一个侄儿吗?”
“我伯父呢,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于是决定先派人回来了解一下,这一打听之下啊,哎呀我滴呐个乖乖啊……”
“天门有个落凤镇,镇上有个于奇正。”
“惊雷,这于奇正气宇轩昂风度翩翩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紫金锤;
紫电,于奇正温文尔雅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惊才风逸惊天变。
嘿,嘿,恰似那潘安转世宋玉转世烟雨顿,
嘿,嘿,浊世翩翩佳公子手持了弯月刃。
我顶天立地不同流俗,不欺暗室赤子心……”
后堂的太子李经差点一下子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孤王自幼便熟读史书,但翻烂了春秋左传国语史记,也实在找不出一个能在“表脸”这三个字上,能和这位媲美的。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个表脸之王的这段话简直是魔音入耳,一旁已经快气成植物人的于沧海都在用手轻轻拍着椅子靠背打着节奏。
就连孤王自己,也忍不住脚下想打打节拍。更别提一边的皇妹,嘴里已经跟着轻声“嘿、嘿”起来了。
距离于奇正最近的王启道,强压翻涌到胸口的一口老血,发出了义正辞严石破天惊的一句呐喊:“住口!”
“啊?怎么了?咦,大人您怎么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啊?”于奇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王启道虚弱地说:“三句话。我给你三句话的时间,把这事说清楚。”
“喏。”于奇正恭敬地应了一声之后补充道:“先说好,刚才那个应喏应该不算一句啊。”
王启道拼着老命控制住自己一拳击到这个可恶的家伙鼻梁上的冲动。
“第一句,我们家人都想我去京城和公主相亲当驸马虽然我不想去也不想娶什么公主但是我不得不去因为我如果不去家里人就不给我饭吃不给我钱用我就得饿死冻死。”
“第二句,虽然我不想去也不想娶什么公主但是我于奇正是个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认真做的好男儿又想到当了驸马不愁吃喝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于是我就认真去。”
“第三句,可是如果和其他女人有关系被知道了这事就得泡汤所以虽然还没把秦晓鸾那小娘皮搞到手心中不甘也只好作罢然后在这事上就说了假话我讲完了哎呀我的妈累死少爷我啦。”
一口气说完了这“三句话”后,于奇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不光是王启道,包括后堂的几个人,现在都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头昏眼花的,得好好喘两口气缓一缓。
王启道步入后堂,累得像是早上耕了三亩田一样,躬身道:“太子殿下……”
李经右手中指和拇指揉着太阳穴:“什么事?”
王启道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这才艰难地开了口:“您看这案子……”
李经低头认真地想了想。
从人迹罕至的地穴中得到一块小小的古玉也不足为奇。
然后于奇正为了讨好秦晓鸾,用自己“精湛”的雕功刻成玉坠示爱。
后来因为痴心妄想当驸马,于是就得切断和秦晓鸾之间的暧昧,所以隐瞒了玉坠的来历。
而对于秦晓鸾来说,于奇正先是讨好卖乖的又是给她当采办又是送玉坠的,然后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一副弃之如敝屣的态度,简直是奇耻大辱。自然不愿意对任何人提及玉坠的来历。
至此,心里的那些疑惑也就全部解开了。秦晓鸾这个案子就是被人诬告的无疑。
本来说自己不应该插手地方事务,但王启道现在也确实不好办。
李经虽然贵为太子,但还是很能体谅下层官吏的一些难处的。换个位置,如果自己现在来当这个县令,也就只能暂时把于奇正先扣押起来,等着上面的态度。
加上之前因为王启道没法应对于沧海,自己不得不出了个面。
现在反正已经出面了,也就只能有始有终了。
再者,法律也不外乎人情。于沧海身为朝中大臣,侄子无罪被扣押,难免心生怨气。不如就此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也算是收买人心吧。
打定主意之后,李经说道:“凡刑狱断案之事,皆以证据为准。在本案中,关键证物玉坠已被证明并非传国玉印,关键证人于奇正的供述可信。当然,我也只是作为旁观者,提出个人看法。具体怎么断案,还是由你这个主审官来决定。于老夫子,你认为呢?”
于沧海为官多年,深谙其中之道。现在太子给自己台阶下,心中如何不知?
尽管已经被这个不着调的侄子气得快爆炸了,但毕竟血浓于水,最关键是这家伙虽然不肖,但在这个案子中还真没违法。
想到这里,当即冷哼一声之后,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就算国法无罪,家规也难饶他!”
大家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王启道还不明白的话,这官也就不用当了。
这可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啊,就在王启道如释重负准备出去办理无罪释放手续时,于沧海叫住了他:“王大人,老朽认为,还是得严格按照程序办理。”
王启道两眼骨碌骨碌转了两圈,立即会过意来。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足以证明被告秦晓鸾无罪。那么按照程序,原告那边就得有个说法。
想想假如自己是于老夫子,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结果因为侄子被卷到这个案子里,还在太子公主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这面子上哪能挂得住?
要不是那赖利头诬告秦晓鸾,哪能有这破事?
现在上官一肚子气,咱这当地方官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混什么混?
王启道躬身肃容答道:“此案在太子殿下和老夫子的提点之下,才得以这么快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太子殿下和老夫子的教诲,下官定牢记在心,必会按照相应的法律程序,严格秉公办理。”
王启道出去之后,后堂的三个人一时无话可说。
在李经的印象中,于沧海就是那种典型的不苟言笑的老夫子形象。因为过于严肃古板,甚至给人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个不会变通、只会按照固定轨迹运转的器械。结果今天的表现让李经眼界大开。
李经由于身份和成长经历,也一直是以老成持重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甚至包括他自己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太子就是这样,也必须是这样。
离开京城之后,那种无形之中的沉重感的压抑感本来就放松了很多。
这次到天门县,旁观了于奇正这个奇葩,尤其是看到于沧海精彩纷呈的面部表情表演,李经心里有个叫做“恶作剧”的可爱小恶魔,也就被唤醒了。
“于公……”李经一本正经的叫道。
“微臣在。”于沧海急忙躬身行礼。
“哦,也没什么,就随便聊两句。上次母后问我,说皇儿啊,你对将来的妹夫有什么要求吗?我想了很久,这事和我又没什么关系。不过现在我知道,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妹夫了。”李经使劲地憋着心里的狂笑说道。
刚才于沧海心里都捏着一把虚汗,太子真要认真起来,就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说的那些话,治他个大不敬之罪都不算什么过分的。
现在太子愿意和自己聊家常,证明至少没把刚才于奇正的那些粗鄙之言放在心上,最多也就是取笑一下于奇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当然,自己也无可避免地成为笑料。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
于沧海急忙迎合问道:“什么样的?”
听说是母亲和哥哥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李墨宁这个当事人当然更加关注,两只乌黑的眼珠定定地望着李经。
“我想好了。我对妹夫的要求是这样的……”李经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朗声说道:“惊雷,我妹夫正气宇轩昂风度翩翩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紫金锤;紫电,驸马爷温文尔雅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惊才风逸惊天变。嘿,嘿,恰似那潘安转世宋玉转世烟雨顿,嘿,嘿,浊世翩翩佳公子手持了弯月刃。他顶天立地不同流俗,不欺暗室赤子心……”
念到这里,李经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狂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擦着眼泪。
李墨宁又羞又气,上前用粉拳追打着李经:“皇兄,哪有这般戏弄自己亲妹妹的!”
而于沧海于老夫子,现在心里想的是:苍天呐大地啊,我真不想活了。你就行行好,一个惊雷劈死我算了!嗯?我说什么?惊雷?这挨雷劈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