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现场诡异地安静了三秒。
众医生与守望司员工们面面相觑数息后,又看向阿星,都露出了“你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而在他们更后面, 还在视频会议中的三位大佬们,也面色各异, 转过头去交头接耳——以阿星的身份, 无论他提出的意见再坑再次, 他们也是会认真考虑的。
半晌,主持临海这边事务的陈安华小学生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试探性地道:“处长,您能不能说得再清楚一点?”
你能不能再离谱一点!
不睡觉不会传染?多简单啊,但有用吗?
不呼吸还不会老呢!
他甚至有些绝望, 这么大个临海市,就算将来注定要被放弃, 也还有千万人口啊,怎么能就放他一个小学生来承担这么大的压力,他还是个孩子啊!
阿星拉着何罗坐到一边, 轻声说等我一下后, 便转过头, “看”了一眼在场与视频里的众人。
一瞬间,嘈杂消失,空气重新安静。
“这次的情况很复杂, ”他伸指点开这次的病例溯源图, “初步估计, 这次的病症, 是经过梦境传染, 病患在睡梦中梦到任何一位亲人朋友, 只要对方入梦,就会被拉入梦境之中……”
他的指尖准确从第一个病例,然后数到后边的病人,眼睛上的绷带仿佛不是遮挡,而是一个透明的装饰。
“……13号患者和14号患者甚至不是邻居朋友,他们是很久以前的同事,14号曾经在工作中与13号有过冲突,他在看到13号患者的亲人患病后,当时在13号祈求家人平安的朋友圈里留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很快便成为了下一位患者。”
“……同样的道理,第46号患者虽然与45号没有血源关系,但在患病之前,他们曾经有过转账交易,46号患者将所有积蓄都给了45号,这种感激状态下,45号在患病后,就会是最先梦见46号……由此可见,此次的传染源的关键点是‘联系’,无论这个联系是恩是仇,是血源又或是爱,下一个潜在病患,必然是上一个病患当下最重要的‘联系’……”
阿星侃侃而谈,众人都听得很认真,不少人都低头做笔记。
“当然,这都是推测,但最重要的证明来自十分钟前,有一位市民在我眼前入睡,他在入睡的一瞬间,他的灵能波动突然间有了小高峰,与其它灵能有过短暂接触,”阿星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收集病例在入睡之前接触过,印象最深的人,要求他们尽量不要睡,从而将病症的蔓延时间拉长,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处理此次异常事故。”
这理由一说出来,大家的脸色都好了很多,又开始讨论起来。
这道理很好理解,患者的亲友们一晚上不睡,普通人还是能做到的,两晚上不睡,虽然会很受伤,但在咖啡浓茶的支持下,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先睡,换他们的下一波亲友来支持,这样一轮轮推下去,至少可以给守望司们拖延十天半月的时间。
可不要小瞧这十天半月,指数增长的恐怖大家都心里有数,前边都还在国家的承受范围里。
于是众大佬们商讨一番之后,一条条应对政策便很快讨论出来,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下属,讨论施行。
第一,向各级地方通报此次异常事故。
第二,迅速排查所有患者接触者,并向其通知防范办法。
第三,如今的民众承受力都很强大,向他们通报事情缘由,以免发生恐慌。
第四……
一位面颊下垂,威严如狮老人凝视着阿星:“你有把握解决这次事件吗?”
“没有把握,”阿星很平静地回答,“我只能尽我所能,其它的,不会保证。”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老人满意,他加重了语气:“这关系到人类的存亡,如果你不能保证,我必须调动更多的人手应对。”
“你随意。”阿星微微勾起唇角,“我不反对,但也不会合作,不会借用我本身以外的力量,这是我来临海之前,就与你们谈好的事情。”
周围的小虾米们一时噤声,纷纷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阿星,你怎么敢直接怼这位大佬啊,他可是东国政治新闻里的几大重要的组成之一啊。
对面沉默数息,那位老人多看了一边的何罗一眼。
何罗本能地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轻蔑地看了回去,复又低头,他对爱情以外的生命,毫无兴趣。
阿星微微一叹,拉着何罗离开了会议现场。
-
远方的会议室里,又重开了一场会议。
参会的诸人有上六十年龄的老人,又有很多年轻甚至年幼的人,少见四十到六十之间的中年人,年龄断层极为明显。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今的东国政治高层,除了当权者外,又紧急提拔了在“未来”有强大经验的年轻人们,并且将大量权力下放给他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上一个时间线里,超高强度的工作和不断负面的反馈,加上医疗系统的崩溃,基础工业崩塌,常用药的过期等问题,人类寿命直线下降,别说老人了,身体差一点的中年人,都扛不住那种地狱难度的局面。
如果不在局面还能控制时做好权力顺位,那内耗产生的冲突,未必会比天灾小——这都是将来发生过的事情。
这大半年里,在部署未来的同时,国家也在努力弥合内部裂痕,不少曾经在末日后相互吞并、你杀我我杀你的政治派系都表面上放下仇恨,握手言和,宣誓为人类生存而奋斗。
穿着白大褂的美艳御姐诸一梦坐在高位,撸着怀里的猫猫虫,六个爪子的猫从她怀里站起来,轻轻一跃,挂在她脖子上,俨然一条灰毛长围脖,只留给仆人一条长尾巴玩。
她就是这个官员年轻化政策的受益者,作为新部门天灾事务部长,以三十出头的年纪,全票通过了就任表决。
毕竟她的履历太好看了:十数年天灾应对经验、最后的一个人类聚集领导、灵能学的创始人、诸晨的亲姑姑、收养人。
很快会议开始。
首座的老人,正是先前和诸晨联络的大佬。
他先请大家看一段视频,正是诸晨解释的“嗜睡症传染源”的那一段,这视频一出,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关于先前提出“嗜睡症”的应对缓解意见很快讨论完毕,一致通过。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讨论对象,也成为重点。
“这个诸晨,简直越来越放肆了。”远方的会议室里,有人不满道。
“不就是一个还没出现的何罗兽么,如果是我驯养何罗,早就开辟出新的避难地了,”一名戴眼镜的年轻人怒道,“还有皮,只要有足够的何罗皮,就可以主动去雾气里抓诡异研究!”
“不错,还有何罗的眼球,这是灵能研究的重要工具,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中年的研究员呼吁。
“说的不错,那你们谁去找何罗呢?”诸一梦冷淡地问。
场面顿时一静。
他们也只是吼吼而已,何罗是神级天灾,如果没有a级或者首领级的灵能,连直视何罗的资格都没有。
或许普通人都觉得何罗温柔是个温柔无害的恋爱脑天灾生物,但他们都是活到未来的高层,都长的不是恋爱脑,知道它是一个怎样恐怖的生物。
不是没有人眼红何罗这个天灾对诸晨的帮助,想要在他面前献殷勤的人类不计其数,但能活下来的,一个都没有。
只有在讨诸晨欢心时,何罗才会变得极为大方,眼球死皮指甲要多少给多少。
但换了诸晨之外的人,无论是谁,敢对着何罗表白,都会成为他向诸晨邀功后的花园挂件,那真的是一个完全随心所欲,丝毫不讲道理的存在。
想到旧事,在场很多人都有些讪讪,有人硬着头皮提议诸晨应该提前三年去找何罗;也有人提议找组织敢死队,进入昭阳城,大家凭本事恋爱……
“好了,”老人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制止了他们的吵闹,“现在的问题不是何罗,而是嗜睡症,各位都是未来时代的精英,你们对病患的治疗方案有什么提议?”
下面人分组讨论了一会,终于有人提议:“梦境瘟疫,还是要在梦里解决,可以试着让守望司的成员被感染,进入梦境中解决问题。”
“我们研究院更倾向于异种疫苗的研究和灵能学的基础应用,未来也有在梦境灵能学上有造诣的人物,但并不在我们国家,可以请外援。”
……
提议一条条被列出,记录。
但有一条,没有被说出、记录,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在未来的天灾事件里,如果真的没有办法解决,这些天灾感染者,都将被视为损失,不会再组织救援……
会议结束时,诸一梦抱着那只猫,和上司缓缓走出了会议室。
十二月的北方很冷了,寒风呼啸,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老人来到了诸一梦的工作室,又了解了一会她最近的研究进度,便问起另外一事。
他有疲惫地道:“诸晨那的消息 ,我已经压下去了,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谢谢您,”诸一梦是真心感激,“谢谢您信任他。”
“我不是信他,是信你。”老人摇头道,他又感慨地笑道,“你后来做到的成就,我为你骄傲。”
诸一梦有些害羞地笑了笑:“那时,都是被逼的。”
话题到这,又过了好一会,老人突然问道:“小梦啊,你们是活到最后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人类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诸一梦沉默了。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她,她一直没有回答,也没太多的人苛责她,毕竟那些回忆,越往后,越艰难,就算是重生后的人,也都尽量不会去回忆死前的一瞬。
见此情况,老人叹息了一声,黯然离开了。
不知道也好,他老了,这些日子的辛苦与压力,都让他明白,像上次一样累倒在岗位上,未必不是幸事。
诸一梦看着老人有些单薄的背影,抱紧猫咪,站在原地许久,才低声道:“最后么……”
她最后的记忆,是何罗天真地歪着头,微笑着,问诸晨,他问:“人类重要,还是我重要?”
眼泪莫名地,就掉落下来。
何罗不是救赎啊,他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