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敬接下这威胁,隐忍冷笑,“臣当然没忘!这些年,太后嫌弃臣出身低微——嫌弃臣是被先帝爷收留的江湖浪子,若非臣照看太子殿下长大有功,太后仍不肯把女儿嫁于我独孤敬!”
素来威严雍容的太后娘娘一怒再怒之下,方寸全无,抄了肩辇垂纱内的靠枕丢出去,又不解气地撕了眼前飘忽的凤凰垂纱,金线绣得凤凰惨烈地失了头颅,只剩半截身躯在风里飘摇不定……
太后死死盯着半截凤凰那边的男子,憎恶地咬牙切齿。
“没错!若非你教养凌晔有功,哀家的确从没想过让女儿嫁于你!若非你祸害哀家的女儿,她早已是一国皇后,甚至一国太后,岂会孤独苦守多年,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是!臣该死!臣误了您的女儿半生,您可杀臣,也可像拆散荣雷和阿史那雀翎一样,杀了臣和长公主的孩子,让我们从此再无瓜葛!”
“你这是在威胁哀家吗?不要以为哀家不敢杀你!”
“您自然可以杀了臣!臣也不敢不死,如此,长公主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当他国太后!”
“混账!”太后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怒指着独孤敬,手颤抖不止,气息也上一口接不住下一口,“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这是真不想娶哀家的女儿了……你比荣焕、荣雷还可恶!”
“你已经把长公主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就算她与我成婚,不过就是撺掇我争权夺势,这于长公主并非好事。”
太后盯着那半截凤凰身躯,一口气没喘上来,便不省人事。
独孤敬清冷地命令抬肩辇的护卫,“送太后回宫,请御医为她诊治,在太子殿下回宫之前,不准她再踏出宫门!”
“是!”
宫外……
荣家车队回府,正经过“药王医馆”。
妙珺鲜少有机会赏帝都的风光,这会儿解救哥哥们回来,父母都在,她心情比入宫前释然不少,却不经意间注意到,在北厥王都曾见过的贵公子——化名方简的东方初九,正匆促在药王医馆门前步下马车。
那马车极不起眼,他那一身奢华的褐色狐皮斗篷,却光泽耀目,那狐皮斗篷下一身暗金色的黑纹冬服丝袍,衣边上包衬黑色的狐皮,映得白皙胜雪的瓜子脸艳冷俊美,眉眼不可一世地垂着,仿佛世间没什么事儿能让他抬起眼看上一看。
整条街上,再寻不到第二个这样扎眼刺目的人。偏一个男子,还要搭着小厮的手腕挪步,仿佛失了那人肉拐杖,便要掉下十万身价一般。
而后,东方初九带着一行随从,迈进医馆,他身后一个随从手上提着食盒,另一个则端着托盘,托盘上是摆放整齐的衣袍和靴子,那衣袍和靴子也与他身上的不相上下,显然是年轻男子穿的。
“奇怪,他不是和之玹设计抓捕上官如去了吗?怎出现在这儿?”妙珺疑惑地咕哝。
荣策见妙珺好奇地看“药王医馆”的窗子,“小小,看什么呢?”
“没什么,似乎是看到了一位熟人。”
荣策格外往外瞧了瞧,“你或许没看错。这药王医馆,是何重楼老前辈开的,怕是刚才看到看到了他老人家吧?”
“何重楼?”妙珺惶惑一愣,顿时想起那老神仙似地人物——何重楼是荣之玹的外公。东方初九带着袍服靴子,莫非是给荣之玹送的?
这“药王医馆”是人多眼杂之处,荣之玹身为太子爷,实在不便住在此处,为何偏就住在了此处?荣之玹是本就住在此处,还是生了病?
妙珺压不住心底翻腾得揣测,却越想越是担心。荣之玹身强体壮,可从未生过病,莫不是受了伤吧?
经荣策这一提醒,荣焕忙牵住江璇玑的手,眼睛看向女儿,“来宫里之前,你娘亲可有带你给师祖请安?”
妙珺不自然地握住拳头,逼迫自己镇静下来。“娘亲数落我一路,只顾着不让我见之玹,可一句没提师祖。不过,今日我一身衣裳太随意,还是改日再来的好。”
万一真的撞上荣之玹,这会儿她可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尤其,在宫里,她刚刚得罪了他的祖母,还教训了他的良娣良媛……
江璇玑自责地一叹,丝毫不理会女儿的眼神抗议,柔声对荣焕说道:“是我疏忽了,荣雷和雀翎成婚,是应该请师父一起去喝喜酒的。”
荣焕:“小小,为父是每日都给你师祖请安的,知道你回来,你师祖一定欢喜。”荣焕这就命马车停下,“走吧,和你的哥哥们一起跟着爹娘去见见师祖。”
“可是爹,我……”
“你这衣裳挺好看的,师祖只惦记你的安危,可不在意这些。”
车队在药王医馆门前停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医馆,本就不算大的医馆,顿时显得拥挤。
妙珺硬着头皮迈进门槛,忙跟着哥哥们一起跪在老神仙似的何重楼面前,齐声道:“给师祖请安!”
何重楼忙将手上的一簸箕药草放在柜台上,欢喜地道:“快……快,都起来!”
荣焕和江璇玑忙将妙珺推到前面与老人家说话,又对何重楼细说荣雷和阿史那雀翎即将成婚的事,并邀请老人家在婚礼之日去喝喜酒。
后院,东方初九把衣袍和靴子都给荣之玹放在床边,亲手伺候他起床,却被他的模样惊得直难受。这男子披头散发,一双眼窝深得吓人,瞳仁亦是空洞骇人,仿佛灵魂被谁给生生掏空了一般。
“兄弟,你昏迷了一整晚,总算是见好了,一会儿多吃点饭,别让你外公看到你这个模样。”
十成在外间张罗好饭菜,进来后,见主子笨手笨脚地伺候人,实在看不下去,便上前拿起梳子,“主子,奴才来帮殿下梳头吧。”“嗯,十成的手艺极好,也懂得经络之术,好好梳梳头,这脸色也能回血。”
荣之玹木头人似地坐在镜子前,“初九,今早朝堂内外可有什么动静?”
“朝堂上辅政王厉害得很,把你要更换的人,全都换了个利索。”东方初九忽然想到刚听说的事儿,忙拉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早上,北厥王带着荣妙珺去辅政王府……”
“北厥王?荣雷?”荣之玹漆黑的眼仁似被点亮,震惊地侧首看东方初九,不禁怀疑自己听错,“妙珺——妙珺她可是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