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秋的神色变得尴尬起来。
众人难得看见云平秋露出如此多变的神色。
凌霄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偷偷蹭到了程寰身边,小声地道:“师兄不会中邪了吧。我听说妖族都有些蛊惑人心的术法,该不会是中招了?”
程寰斜了他一眼:“妖王是凤凰,不是狐狸。”
不等凌霄再度开口,云平秋已经再次出了声:“他说,让我们离开不姜山。”
凌霄顿时不乐意了:“不姜山是他家啊,让我们走就走。”
程寰与魏知齐齐看向他。
就连唐衍盯着凌霄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凌霄蓦地反应过来,他吸了一口凉气,不甘不愿地道:“还真他娘的是他家。”
云平秋听到凌霄说脏话,目光中多了几分严厉。
凌霄习惯性地夹紧双腿,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乖巧无比地站到了程寰身后。
“他像是不想让我们插手这件事。不过我看他妖气虽盛,却有种难以维系的感觉。”云平秋道:“或许制造阴日,对他来讲也非易事。”
“这么说……”凌霄眼睛一亮。
唐衍接口道:“妖王是在虚张声势。”
凌霄:“那我们岂不是……”
唐衍:“趁虚而入!”
凌霄笑眯眯地望着唐衍。
唐衍仿佛被他鼓舞了,举起双手兴奋地道:“杀了他!”
“怎可如此大逆不道!!!”阿乐首次对唐衍急了,他慌忙抓住唐衍那双手,仿佛一松开唐衍真的就杀到妖王面前去了。
唐衍无辜地反问道:“正道诛妖,不是替天行道吗?”
阿乐急了,他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唐衍的身世告诉他。
可惜他生来嘴拙,支支吾吾半晌也放不出半句话。
还好程寰替他开口道:“小唐衍,怎的又忘了瘟疫和凤明无关。不过当时异象指向不姜山,凤明或许知道些许瘟疫的来源。”
唐衍实际上并没有特别懂其中的关联,不过他习惯了程寰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仍旧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师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听他的话离开还是怎么的?”
凌霄不正经地轻嗤一声:“当然是去找他了,小唐衍,不仅找他,还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说完,他不怀好意地盯着唐衍。
唐衍被他看得后背发凉。
这群人里面,唐衍最害怕的就是凌霄。
不为别的,主要是这人一副没有长大的孩子心性,一路上总爱换着法子逗他。
还好有程寰在,凌霄每次憋了一肚子坏主意兴冲冲地要在唐衍身上试一试,程寰就一巴掌拍过去,把他死死地摁在地上。
唐衍想了很久,终于是想明白,这约莫就是书里说的一物降一物了吧。
一行人没有过多犹豫,就顺着云平秋方才走的路行去。
不姜山比唐衍见过的所有山都大。
越往上行,气温越低。
饶是凌霄到最后都不得不低骂了一句,然后撑起一个结界,让自己免受寒风的洗礼。
唐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凌道友,你很冷吗?”
“不然呢?”
唐衍困惑地又看了看众人。
云平秋或许是修炼的功法本身就偏寒,倒没有太多反应。
魏知早就替程寰支了个结界,凌霄先前想要进去蹭蹭,被程寰抓着脖子直接扔了出去。
唐衍其实是个有些怕冷的人,可是进入不姜山之后,他反倒是觉得无比舒适。
似乎生来就习惯了这样的气候一般。
程寰瞥了凌霄一眼,淡淡地对唐衍道:“你跟他比什么,他一天到晚病恹恹的,风一吹就倒了。”
唐衍欲言又止。
虽然师父总是没错的,不过他还是觉得,和凌霄一比,自己才是病恹恹的那一个。
程寰仿佛看出了唐衍在想什么,她胡乱地在凌霄背上贴了一张符。
凌霄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陡然压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往前蹿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程寰你个狗——唔——”凌霄骂到一半,云平秋眉头微蹙,使了个禁言术,凌霄就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云平秋见状,怔住了。
他不知为何,不太想看见凌霄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破口大骂。
方才使的禁言术也是下意识而为之,但是这个禁言术仅仅针对的是剑宗弟子,他没有想到凌霄当真无法再开口了。
当下云平秋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蹙眉盯着凌霄:“你为何会被禁言?”
凌霄瞪大了眼睛,手舞足蹈地冲他比划着。
云平秋看了他片刻,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该是他多想了。
剑宗怎么会养出一只猴子。
程寰看着无法开口,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凌霄,乐不可支地看着好戏。
凌霄瞪着她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给扒下一层皮。
他长了一双极为灵动的眼睛,圆圆的。
其实不说话的时候,他长得十分乖巧。
以他顽劣的天性,至今没有被人打死,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要归功于他的外貌。
好比现在,即使他不说话,程寰也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你给我等着”的意思。
程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状,她招猫惹狗的闲心又冒了出来,故意在凌霄面前吹了一个无比欢快的口哨。
凌霄气得整个人直接撞进结界里,要和程寰拼个你死我活。
魏知刚要把他弹出去,就看见程寰笑眯眯地按住凌霄的肩膀,凑在他的耳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别生气啊,被禁言你难道不该感到高兴吗?”
凌霄怒视着她,恨不得找个什么东西把程寰的嘴也堵上。
程寰的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道:“能够被禁言的,只有剑宗弟子。凌霄啊,直到今天,剑宗都没有把你从宗派除名。”
凌霄浑身一震。
他不由自主地朝程寰看去。
程寰的双眸黑沉沉的,眼底竟然流露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凌霄与她四目相接,浑身上下,似乎连骨节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之意从心底直冲上来,凌霄嘴唇微颤,想要说什么,就看见程寰收回了自己的手。
凌霄顿时觉得不对劲,他在自己后脑勺一摸,摸到了一颗拳头大的雪球。
那雪球原本是卡在他的后脑勺和衣领中间,凌霄一动,雪球瞬间沿着衣服的缝隙滑落下去。
凌霄被冻得直哆嗦。
程寰笑得前俯后仰,带着魏知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作案现场,只剩凌霄摸着自己的后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魏知走在程寰左侧,视线却总是在往后看:“师父很喜欢凌霄?”
“……你对喜欢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看你经常逗他玩。”
程寰轻咳一声:“我不也逗过路边的小狗吗?”
魏知沉默半晌,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记得以前师父也喜欢逗我。”
程寰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砸得一懵。
这一次,换程寰不知如何回答了。
她以前是挺喜欢逗魏知的,不仅魏知,唐衍,凌霄这些比她年纪小的,程寰一个都没有放过。
她在道宗待的那些年,成日里见到的都是比自己年长的,大约是看腻了,程寰第一次看见比自己年纪小的东西,顿时闲不住了。
尤其是遇到魏知之后,一个自己说什么都信的小团子,她光是逗魏知都能逗上一整天。
可是等她终于再次找到魏知了,看着他突然间抽枝长叶般成熟的脸,程寰总是无法放开。
在过去的十年,程寰和魏知被迫站在河的两头。
他们都不知道河的对岸发生了什么。
魏知的记忆仍旧是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程寰不知道他这十年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她也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的魏知讲自己的这十年。
记忆这种东西,总归是彼此都要站在同一条河里,才会感受到河的温度。
魏知把程寰的神色收进眼底。
鬼使神差般,魏知明白了程寰在想什么:“师父。”
“嗯?”
“我们一路走来,似乎没有碰到别的妖族。”
程寰见魏知转移了话题,松了口气。
她绷成了一条直线的背脊重新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来游玩一样,边回着魏知边看着周围的景色:“不姜山只是在妖界,但不是妖族的居住地。”
魏知不明所以。
程寰解释道:“这里历来只有妖王与妖后居住,就连妖族长老都不得擅入。这里与人界、魔界相接,所以时常会有通往两界的裂缝出现。人界倒还好,魔界的魔气一旦通过裂缝钻进来,一般的妖族难以承受。”
魏知有些惊讶。
程寰道:“所以与其说居住,不如说镇守。现在整个妖族,也只有凤明会不畏惧这些魔气。”
魏知追问道:“那瘟疫会和魔气有关吗?”
程寰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说后面的话,前行的队伍就停了下来。
跟个猴子一样乱跳的凌霄都安静地盯着前方。
程寰举目望去,也不免愣住了。
在不姜山的山顶,是一颗近乎遮天蔽日的大树,树上看不见任何叶子,只有层层的白雪,厚厚地压在上面。
树下坐着一个白发红衣的人。
他背对着众人,及腰的长发垂在身后,在寒风中岿然不动。
漫天的雪几乎碰不到他。
程寰一开始以为是那人撑了结界,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雪在还没有碰到他的时候,就悄然融化了。
连水都没有留下。
阴日悬在他的头顶,他看上去似乎和整个天地融在了一起,哪怕是穿着火红色的外袍,也从内而外地透着一股浸骨的寒意。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转过身来,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道:“怎么还不走?我这里没饭,别想蹭饭了。”
“……”
只一句话,什么氛围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凌霄默默地对程寰竖起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妖王,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