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冬哭得声泪俱下，她觉得这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这是她自己误会了。



    老鲲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丹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只能由丹冬自己想明白。



    丹冬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有事先走了。”



    老鲲没有阻拦，只是收摊回北冥去，再次强调了一次：禁止妖族进入北冥。



    丹冬御风而行，来到的竟是不周山。



    “师叔。”丹冬肿着眼向戚平柳行礼。



    戚平柳正在柳树下打坐，两人隔湖而对。



    “师叔，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师叔。”



    “什么事情？”



    “当年师叔为何来到魔界创立不周山？”



    “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师叔，今天老鲲前辈告诉我，你们四人从昆仑而出，一直坚守初衷，就是为了要让天下所有生灵都有适宜修行的场所，对吗？”



    “不错。”



    “可是秘境中的档案显示，八苍当年身归混沌，秘境瞬间坍塌了一方天地，因为这件事，秘境中死掉了五十几万妖精。这件事情，您知道吗？”



    “知道。”



    “八苍身归混沌的当天，您离开神界进入魔界之前，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八苍要以身殉道？”



    “是。”



    “那您为什么没有阻止？”



    “你也想阻止向北，你做到了吗？”



    “那我倒是很想问问师叔，为何神魔大战，遭殃却是远在秘境的妖族？八苍以身殉道受世人敬仰，我们妖族却莫名惨死五十万之众！八苍要慷慨赴死之前，有没有想过秘境会因此坍塌？师叔知道八苍要以身殉道之时，有没有想过无辜之人会因此受到牵累？还是你们想到了，只是不在乎，你们根本不在乎妖族的死活。在你们眼中，妖精死也就死了，甚至连声招呼都不用打！”



    “打了招呼又能怎么样呢？结果可以改变吗？”



    这句话，丹冬再熟悉不过了，“结局无法改变”的话，向北说过，于水说过，戚平柳又来说了。“难道结局改变不了，就什么也不做，甚至连一个选择的机会都不给别人，就由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你们不是想要给所有生灵一个平等的机会去修行吗？怎么到了妖精这里，就全都无效了？”



    戚平柳想起第二次神魔大战之时，八苍为了尽快结束战争，以一己之力消灭掉了两方最精锐的部队。但是八苍也身死道消，秘境坍塌，五十万生灵无辜受累。这一点戚平柳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只是当时八苍反复推演，发现他若不死，便不止是那么“少”的人员伤亡了。



    那一天，两人再次回到昆仑，再次回到他们当年出发的地方。



    “你这么做值吗？”



    八苍已经心静如水，“可是你也看见了，不管我们怎么推演，这场神魔之战都要进入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到时候死的就不是我一人，也不是只有一百万的伤亡了，而是上千万，这是你愿意看见的嘛？到时候民生凋敝，要上万年才能恢复，这与我们多年来致力于推广修行之道完全背道而驰，若是错过了明日的机会，我们日后便要后悔万年，到时候我们如何面对天下苍生，又如何过得去心中的那道坎？”



    戚平柳与八苍一起推演良久，似乎怎么都不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之路。戚平柳心中的阴霾久久不能散去，他极目远眺，昆仑的大片云海，若隐若现的修行台，这一切最熟悉不过的景象，在今日看来竟如此冰冷。



    八苍继续说道：“当年我们离开这里，也曾想会有艰难险阻，只是谁会想到真的会有一天要以身殉道呢？可是戚平柳，如是我们都想我们不能死，那这个世间又有谁是该死的呢？我们当年离开这里，从世外修行场走到滚滚红尘之中，就是放弃了永久的安逸，迎接凡世的悲欢离合，生死也该看淡才是。”



    戚平柳嘴巴微动，最终转身离去。



    “你去哪？”



    “去魔界。”



    八苍心里一凉，他以为八苍一定会支持自己的，“戚平柳。”



    “明日若是你以身殉道，的确可以结束神魔大战，但是也缩减了两界休养生息的时间。我们不解决两界产生矛盾的根本原因，你明日阻止了第二次神魔大战，后日也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神魔大战。”



    “你想如何解决？”



    “我要去魔界，参照昆仑开办一个魔界的修行场，教化魔者。”戚平柳终于再次看着八苍的眼睛，“八苍，明日的事情我知道无法阻止你了，可是我想替你将两界的矛盾降到最低，防止日后的摩擦与争端。”



    八苍嘴角上扯，“谢谢你。”



    戚平柳突然很生气，“不用你谢！”



    八苍笑了出来，“戚平柳，我们四个，如今算是各奔东西了。以后，你与于水，要好好的。”



    “不用你说。”戚平柳气愤地说，说完，他嘴巴微动，差点哭了出来。



    两位曾经的挚友都红了眼，看了彼此最后一眼，自此阴阳相隔，戚平柳只能在自己的想象中再见八苍了。



    丹冬听完戚平柳的回忆，又问道：“师叔说想减少神魔两界摩擦？可是您并没有做到，还是发生了第三次神魔大战。”



    “不错。正如你所知道的，是发生了第三次神魔大战。”戚平柳缓缓站起身，一步跨过湖面来到丹冬身边。“丹冬，你回身看看这不周山。它发于魔界，贯穿人界，直达神界。这里原本是天地初开，盘古大神劈开天地的遗迹，是我们六界原本



    同生共存，息息相关的古老证明。可是共工撞倒了不周山，神界已经找不到不周山的影子，凡人也只能通过长辈的口口相传才能得知不周山的名字，只有魔界，只有这一方天地，还保留着不周山的根基。丹冬，我当年之所以选择不周山开办学堂，就是想提醒世人，六界之间的纷争，根本就是人心作祟。”



    两人沿着冥湖缓缓而行，“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太大了，第三次神魔大战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们甚至走上了战场，与八苍昔日的学生们兵戎相见。这是我在创立不周山之时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甚至与我最开始的目的背道而驰。



    第三次神魔大战爆发之初，我想了很久，我甚至再次回到昆仑想问问八苍，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吗？这就是他不惜丢掉了性命换来的结局吗？”戚平柳仰天长叹，“可是八苍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该去问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昆仑内随意走动，碰上了我的老师。他什么也没说，我们两个就像这样在云海里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三天三夜。



    我说，弟子今日有难，做老师的您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有点愧对您老师的身份？



    结果我老师就厚着脸皮说道：你不是也当老师的吗？你自己回答你自己不就好了？



    此后，我就躺在云海里一个月，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我们四个的理想是不是根本就是错的，我们当初是不是就想错了，我们在朝着一个根本就不能实现的梦想努力！我甚至想，这几万年，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的执念，才叫六界越来越分化，这些摩擦以前根本就不存在啊，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推广修行，才有了这些摩擦？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理念与世人格格不入，才叫世间都扭曲了？



    我实在想不通，就去了秘境，我想问问向北，我该怎么办？我们六界又该何去何从？”



    “您去了秘境？”



    “是啊。”戚平柳缓缓说道：“我去了秘境，没想到于水也在，我们三个就像以前在昆仑时候一样，坐在大树平台论道。我们争得面红脖子粗，于水自然愤怒异常，他觉得八苍的死亡，加速了神魔两界的恢复，神魔两界恢复过来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权夺利。向北觉得不管需要多长时间，人心里的贪念是永远无法消除的，所以六界的纷争永远不会停止。我则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迫切想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继续坚持我们当初的理念，继续照现在的方式生活下去。”



    戚平柳突然站定，对丹冬说道：“丹冬，你觉得呢？”



    丹冬心里很乱，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答案呢？她连自己现在应该干点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别人



    应该怎么办。



    “丹冬，当我万念俱灰的时候，大树平台活了过来。他们问我，若是我们四个没有离开昆仑，妖精有地方修行吗？凡人有地方修行吗？魔者有地方学习克制吗？都没有。但是他们之间会有争端吗？有啊，一定会有争端的呀，甚至那些想修行却被阻止而不能修行的人，也会与神界产生摩擦，那些不懂克制的魔早就与神产生了摩擦，那些妖精也有可能早就占领了人界，六界之战早就不可避免了。



    当时我恍然大悟啊，是大树平台点醒了我，我怎么可能觉得妖族不重要呢？向北是我与于水除去八苍之外最要好的朋友啊，他还是于水的表哥，我们怎么可能不在乎向北的死活？向北一人支撑秘境上万年，他甚至为了秘境中的妖族，与我们隔绝了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妖族的死活？



    丹冬，你所认识的世界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世界，不是真正的世界。你要不断经历，不断观察，不断学习，明白这个世界的真正面貌，你现在以为的背叛，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你自己没有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