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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那潜意识里的两个人
    冰冷的雨浸透丁乌全的膝盖,也早就浸透他的心,很多的时候行动来自于心灵,那种不走大脑的本能性肌肉反应,不会在这种伯夫人冉冉而来的场景中出现。



    跟随丁乌全到来的官员们也没有走肌肉反应,他们面面相觑于这和出发前的想像里不相符的现实,脑海里稍微的挣扎一下,在“丢脸面”和“强词夺理”之间简单的走个过场,就齐齐的全跟着丁乌全矮半截。



    丁乌全跪的屈辱,缓慢抗争般的落下,先是官袍垂落于小腿的衣角触碰到雨中,再是膝盖向地面,脚踝向地面,和脚背向着地面而去,他跪的无声无息,难言的耻辱轮番炸了火药库般的在他心里,那滋味他自己品尝。



    官员们不止一个人,地面的积水深浅又有不一,“扑通,通,扑通.....”这样的声音发出来,这声音让现在还能挺直脊背站着的鲁王府人手们面色铁青。



    被激怒的鲁王可谓大下本钱,不仅把若干的盐、铜和铁拿出,还派出他器重的商人文听雨,接连而出的御史,及他培养的人手。



    这足够一套连环计的人马班子,就已离开南兴的鲁王和此时还站着的人来看,南兴应该掀起无数奇妙的场面,这奇妙的唯一特征就是件件对鲁王殿下有利,让晋王殿下步步维艰,直到鲁王殿下手到擒来的把南兴拿下。



    离开鲁王往南兴王城来的那天,鲁王府的这些人雀跃兴奋,随时保持着“庆功”的状态。



    现在一闷棍砸下来,打的他们口涩舌苦,很想疾呼丁乌全你个丢老了人的,赶紧的滚起来在伯府里到处搜索,不查到罪证就别罢休,却一张嘴就满口苦不堪言,望着随后跪下的官员们更是眼睛都红了。



    丁乌全的下跪可以解释为“被伯夫人挤兑”,跟着丁乌全前来的官员们纷纷也下跪,这意味着他们认可这次闯入伯府的理亏,直到此时,闯进来的他们不占任何道理。



    这可怎么办?



    代表朝廷律法的御史们折了腰,出自鲁王府的这些人,脑袋上顶着的是御史手下的办案差吏,他们难道也认可此时的理亏?



    有句话说,群龙不能无首,巡查御史们在京城的外面编成数个小队,出自鲁王府的这些人也是一样,他们中也有一个队长之流的人物。



    大家想不通的时候,纷纷看着队长,准备他怎么办,大家就怎么办,自然的,见鲁王殿下复命的时候,倘若大家全没骨气的下跪,也是队长担大半的责任。



    队长感受到猛烈投来的目光,冷哼一声,昂首向天。



    他不是骄傲的不知道变通,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莽撞没有任何好处。



    发自内心的鄙夷让他脖子梗直,他打心里瞧不起丁乌全等御史,尊卑有度下跪合乎礼节,可是拜托你先把差使办完,先把这伯府来个大搜索,弄它个鸡飞狗跳,外加人仰马翻,到那时候还是搜不出来什么,那没有其它的办法,队长也愿意磕头求饶,多说几句“上有八十老娘,下有不足月的孩儿”,乞求伯夫人的宽恕。



    现在就下跪算什么?



    你御史敢闯入倒不敢再扛一扛,坚持哪怕一下下,说不定能搜出什么来,也就不用这么丢人。



    窝火和憋气像两根万世不弯的石柱,顶的队长下巴朝天,眼神里杀气腾腾。



    他要是能动刀子,非给丁乌全这败事不足的人一刀不可。



    他这个唯我独尊的姿势引起鲁王府来人的跟风,也让承平伯夫人兴致浓厚。



    笑容可掬眸光凝视的尤桐花,见到一圈儿的官袍纷纷下跪,赢的感觉让她痛快的像秋雨骤停送来阳光。



    然后再看,这最后站着的几个,没穿官袍,像个衙役班头的几个却傲然不知身在何处。



    对方不信邪,伯夫人更不信。



    她笑眯眯的向着队长走来,在离开他十几步的地方站着,把专注的目光送给他。



    在本朝,女人大刺刺的盯着男人有伤风化,杂货店所在的磨盘街里也难见到,除非两家是仇人,都想用眼睛钉死对方,也都相信自己的眼睛能钉死对方。



    承平伯夫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能钉死对方,她只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衣裳,她那身灿烂过于云霞,尊贵的一步登天而进入贵族阶级的衣裳。



    队长昂首向天,嘴角泄露着冷笑,眼角挥舞着狂妄。



    血液从承平伯夫人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往脑海冲,造成她的四肢可能失去一定的血循环而发寒发冷,指尖轻启颤抖。



    眼睛,是心灵的写照。



    它能传达喜爱,也能传达憎恨,一个眼神就可以让承平伯夫人清楚的认识到,她要寻找的仇人就在这里,在她“莫须有”的认识里让承平伯累到生病去世,那位鲁王殿下的人,就在眼前。



    追不上兔子是不是可以先捅捅洞,抓不住老虎是不是可以先敲敲山,承平伯夫人顿下决心要让这个目中无人的好看,权当自己向鲁王殿下声讨的利息。



    她不恼,也不气,杂货店里长大的姑娘,地位不够也没有财富弥补身份,总是看到过刻骨铭心的眉眼,承平伯去世后那四十余天的官司又让她撕裂的看透一部分的嚣张,怂,就只能受欺,再说她是伯夫人,她有什么可怂的?



    承平伯夫人的眼光放过那接满一脸秋雨的队长,微笑看向队长身后的人。



    笑容像春风般和宁,带着亲切,就像慰问她伯府里亲信的人。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扑通”,第三个跪下来,把第二个也带的跪下,第一个还想苦苦支撑,不下这个礼儿,第四个跪下把他震动。



    除去队长以后,谁也扛不住这是别人的地盘,律法不可触犯,见到地位高的贵族必须行礼。



    队长听着这动静,咬着牙,眼圈通红。



    微香在秋雨里到鼻端,承平伯夫人笑容可掬的又对着他走上一步,两个人中间相隔的大约十步这个距离,队长的膝盖有了抖动。



    九步,队长的冷汗和秋雨混和。



    八步.....承平伯夫人转身后退,就算她不是未亡人,也不会轻易接近陌生男人,她低声向茶香:“请殿下。”



    又道:“快点来。”



    她不喜欢折腾人,所改变的都为不再受欺压,丁乌全等人服软,承平伯夫人也做不出强行欺压别人的事情,她一一的请下跪的人起来,应该请他们正厅用茶,是主人真正的礼敬,可是没有搜索,承平伯夫人也觉得不过瘾。



    她客气地请丁乌全等人这就搜索,别漏过任何一处。



    她越是大方,丁乌全等人越是眼前金星乱迸,上当的感觉强烈的脑海里嗡嗡作响,最后化成更为夺目的两个大字霸占每个人的全部心神。



    上当!



    大家闯进来,全上当了。



    .....



    连绵的秋雨夹着不请自来的北风,虽然微弱却加剧寒凉,打开的窗户是它们的通道,肆意的冲撞卷走房间里昨夜沉睡的气息。



    梁仁感受着这风,彻骨的寒冷让清醒遍布全身,这有利于他的思考。



    窗户的下面有行人走动,他们的视线被雨水牵引,被各自的目的地牵引,也偶尔被路边宅院外的石狮子牵引,沿着石狮子守护的台阶上去,朱红大门上匾额四个大字,承平伯府。



    梁仁稍欠身子,也能从角度的改变里看到承平伯府的大门,昨夜在码头上逗留半夜的殿下后来回到城里。



    南兴是他的,开个城门不在话下。



    由外城进入内城,他有很多可供睡眠的选择,可他一开始就打算歇息在这间客栈,它离承平伯府最近,不是丁乌全住的那间。



    丁御史怕惹人注目,住的是二等客栈,这间上房华丽,保护上也较为方便,这是一间大客栈。



    桌椅是整套的那种,上面散发盈泽的餐具里盛着早饭,粥带着薄绿,香气扑鼻,肉食红白相间,薄如纤丝,更像艺术品,包银的筷子也无可挑剔。



    梁仁还是没有胃口。



    还年青。



    熬个半夜就像一闪而过的钟点,这不是他没有胃口的原因。



    他从今早睡下来就念念不忘的承平伯府,促使他早早起来等待,发现丁乌全等人进府后就沉思,让他吃喝不下任何的饮食,甚至也不想任何与承平伯府无关的事情出现。



    雨里,承平伯府。



    风里,承平伯府。



    无意中看一眼早饭,透过粥米和碗盘,殿下看到承平伯府。



    梁仁捧起自己为此沉甸甸的心,叹息道:“林伯爷,你真的不应该抛下本王,本王愈发的想你了。”



    承平伯府,或者承平伯,这两个轮换自如的词压倒性的让梁仁忽略今早是个喜悦的日子。



    不管鲁王派来什么样的能人,也只能因为没有证据而又输一轮,他现在应该做的是等着丁乌全等人出丑,并且抓住这个笑话乘胜追击。



    梁仁打算乘胜追击,关于乘胜追击已吩咐书房的先生制定妥善的计划,可是中间那点等着“看笑话”的喜悦,被他直接抹杀,他全心全意的坐在冷风里,保持着清静,把自己沉浸在“承平伯府”这几个字里。



    他想念承平伯,这无庸置疑,殿下的内心很快共鸣。



    他大早上的等着承平伯府随时来请,这无庸置疑,承平伯府对他相当的重要,哪怕现在没有承平伯,也不能容忍鲁王一次又一次的拿这里当突破口。



    殿下的内心很快共鸣。



    他接下来继续把承平伯府直接纳入保护之内,比承平伯在世时还要重要,这无庸置疑.....吗?



    他的内心怎么也起不来共鸣,应该和未亡人保持距离不是吗?



    嗯,这点殿下有共鸣.....不不,梁仁语无伦次告诉自己,承平伯府更加重要,它在殿下所能注视到的地方,脑海、眼前、睡梦、风雨......包括早饭里到处徘徊。



    这让梁仁重复的叹息:“唉,你为什么要抛下我呢?”



    长安推门而进:“殿下,承平伯府有请。”



    梁仁的面上一扫沉哀,他扬眉带笑的轻松起身,仿佛往年的沉疴统统离去:“哦哦,伯夫人她受委屈了吗?”



    往外面走去,刚才锁死心头的“承平伯”这样的字眼不翼而飞,他潜意识里规避再规避的人浮出水面,毫不客气的告诉殿下,你想念的不是承平伯府或承平伯,你挂念的是这位,承平伯夫人。



    梁仁忽略不计,压根儿不看,从睡梦里就强迫自己承认的“承平伯”大有作用,它是殿下犯起相思时的严谨屏障,也是上好的迷彩色遮羞布。



    啊,承平伯虽不在,本王也不能放纵别人欺压。



    拿这样的想法搪塞自己,梁仁带着欣然向承平伯府走去,在他的头顶上打着华盖般的大伞,这方便传话的林诚管家边走边向殿下细细诉说,发出在伯府厨房院落的那点事儿。



    那点衣裳与衣裳,跪与不跪的热闹。



    梁仁哈哈大笑,什么也不再想,昨晚从睡梦里强迫自己以“承平伯”为主的那些想法,无法再当他的压制,他尽情的想着伯夫人,那个可爱而又聪明的女子。



    潜意识对人相当的重要,问题相思也属于潜意识,这一个人的潜意识里呆着两个人,一个是承平伯,一个是承平伯夫人,另外还住着一个观点。



    那来自于书籍上知识形成的三观,不是世界观、人生观等等,这个朝代不讲究这些。



    它囊括的是伦理、品德、对错这些。



    这个观点决定着承平伯时而在上,从伦理上说,晋王梁仁为承平伯府所做的一切,都应该出自承平伯。



    可是承平伯夫人也时而在上,因为相思大过一切,情感从来不受地位、高矮......这些俗物的束缚,它要出来的时候,就便出来,哪怕承平伯是个强大的震慑,也不妨碍相思如水,润物如声的从任何一个缝隙里冒头。



    这个早上梁仁无形中对自己的束缚,又一回化为乌有,相思重新发芽时,远比上一回厉害。



    它像顽劣的孩童,不理会时倒还能相安无事,试图消除它、镇压它、蔑视它,只会更加膨胀,无限的膨胀。



    这种膨胀让梁仁看到承平伯夫人时,情不自禁的又激动起来,他的眼睛明亮,笑容光灿,关心像漫天的秋雨缠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