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赶到的时候, 林啾啾已经陷入了昏迷。裴恕捏着她的脚,她倒挂在裴恕的手上。
小小的青乌闭着眼,嘴巴半张着,翅膀向下耷拉着。
她全然没有了知觉, 身体因为裴恕的晃动而前后摇摆, 让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云锦的心蓦地抽紧, 她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风暴一样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手在发抖, 脚也在发抖。在这样巨大恐惧的笼罩之下, 她竟不能、也不敢上前确认林啾啾的状况。
裴恕转过身来, 视线一点一点地抬起。
云锦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手指紧紧地攥在胸口。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云锦脑中嗡嗡作响, 只觉得裴恕周身冷得吓人, 像是一座随时能将人冻死的冰山。
“啪。”
一只佩囊被甩在她的面前。云锦脑袋轰得一声, 思绪好像断了片, 在一片晕眩的惨白里, 唯有佩囊上绣着的一个云字格外显眼。
裴恕:“你的?”
其实不用问。整个玄天仙府里只有云锦一人姓云,何况那上面还有云家的绣纹。
裴恕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字。
那一行行的字迹工工整整,灵动秀气, 虽是用树杈随手书写的,但每一笔每一画都极其认真, 能够感受到书写之人落笔时的用心。
裴恕并不是气愤林啾啾私下与云锦接触, 他只是生气,连云锦一个初入内院的弟子都知道林啾啾不识人语, 在这儿陪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学, 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她情愿云锦知道, 却不肯向自己吐露。难道在林啾啾的心中,自己还不如云锦?!
裴恕心中的怒意加重了,他抿紧了唇,因为牙关咬合,他的下颌线条更加紧绷,给人一种严酷冷厉之感。
裴恕收回目光,大步从云锦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时候,云锦下意识地蜷起身体,紧张地低着脑袋,盯着地面。
她看见了一晃而过的林啾啾。
林啾啾没有死,小小的胸脯在毛绒绒的短羽下微微起伏。
云锦松了口气,随即又心疼起来。
她想起那日林啾啾蹦到她的手上,乌溜溜的眼睛挂着笑,橘色的嘴巴一开一合,发出悦耳的鸟鸣。
她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你就叫我啾啾吧!
朋友……云锦的眼睛忽然酸得发烫。
她自幼性格内敛,不擅与人交往,没什么朋友。如果非要说,大概只有她的哥哥云恒,会在她寂寞无聊时,从怀里掏出新奇的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从小便习惯了孤独,云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能有助于她沉下心来钻研符道。
她报着这样的心情进入玄天仙府,一心问道,不理旁人,没想到林啾啾的出现却让一切发生了变化。
她就像是一缕阳光,主动而温暖地照进她的生活。
林啾啾时常飞来,叽叽喳喳地向云锦讲述新鲜的事情。她会抱怨奉天君的坏脾气,会谈论起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会告诉她别心急、她在符道上已经很厉害啦!
她也会安静地陪在她身旁,在她设计符咒时乖乖默写人语,在她气闷撕掉符纸时将残稿收好,在她顺利破解谜题时同她击掌,开心地比出胜利的手势。
因为林啾啾,云锦的周围逐渐聚起了人。
那些天怒峰的新弟子们,起初是因为对青乌神鸟的兴趣与她接触,后来也会呆在云锦身边,同她一起研习符道,一起认真听讲。
他们甚至还会将悉心珍藏的符道密卷拿出来与她分享,约她一起去藏书阁……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是啊,是朋友。对于云锦来说,林啾啾不是一只鸟,而是她的朋友。她的第一个朋友。
云锦动了一下。她的手指触碰到袖口中的符囊,只要轻轻一勾,符囊中的符纸就会被召唤出来,施展符法。
云锦不明白林啾啾与裴恕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啾啾这样被奉天君带走,她担心奉天君会对她做出可怕的事情。
裴恕就是在这个时候停下脚步,侧过脸来。
“嗯?”他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
因为是背对,云锦看不到裴恕的表情,她只觉得裴恕周身的寒意更浓了,声音、气势、任何一方面都凌驾于自己之上。
她被碾压得干干净净,包括那为数不多的勇气。
“对我动手,你想清楚了?”
云锦没有动手。她的手指就悬在符囊的上方,却像生了锈,迟迟没有打开它。
裴恕离开了,带着林啾啾。
直到他那骇人的气息消失不见,云锦才抱着膝盖慢慢蹲了下去,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无声地啜泣起来。
……
裴恕不高兴,非常地不高兴。不是暴怒,而是有一团看不见的东西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感到烦闷、心乱。
云家人……到底是出息了,竟想要对他出手!
而让那云家小姑娘想要出手的罪魁祸首,竟然还在他手上睡着了!
是的,林啾啾睡着了。她起初是被裴恕弄昏了,后来却是睡着了。仔细一听,呼吸均匀,还有轻微的呓语,睡得还挺香。
裴恕的眉峰拧紧了,他“砰”得一下踹开石屋的门,石门撞到墙壁上,碎成了好几瓣,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啾啾被这声响惊醒了,接着,整个人重心失衡,被人丢到了桌子上。
也不知道裴恕是有心还是无意,林啾啾被摔到石桌上并不疼,只是骨碌碌地滚了好几圈,滚得她眼花缭乱。
“啾……”林啾啾委屈地叫了一声,抱住小脑瓜稳住身体。
她晕得厉害,等到终于停下来时,终于有心思去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啾啾很困惑,她当时抬起头来,只见裴恕像是生气的样子,接着大脑就一片空白,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她不明白裴恕为什么这么生气,她只不过是跟着云锦在小树林里学习人语而已……
呀!云锦,云家人!
林啾啾忽然反应过来,裴恕一向厌烦云家人,该不会是因为她和云锦走得太近了,所以他才生气了吧?
林啾啾有些委屈。她之前真的没想那么多。云锦说要教她人语,她高兴得不行,立刻就答应了。而且小姑娘为人又好,又温柔又善良,长得还好看,林啾啾不自觉地便和她成了朋友,时常愿意去找她。
现在可好,被裴恕发现了,直接关了禁闭。
只见裴恕从炼器室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几道枷锁。
——至于这枷锁是他炼器室里早有准备,还是刚才当场炼制的,就不得而知了。
只听“铛铛铛”几声,枷锁在林啾啾身边落下,就地成了一座牢笼。
“好好反省。”裴恕道。
反省什么,林啾啾不知道,裴恕也不说。
他转身就走,一个字也没留下,徒留云雾涧的山风穿过破碎的石门吹进来。
林啾啾缩了缩身体。她感觉有点冷。
……
林啾啾在笼子里被关了三天,这三天她出不去,裴恕也没回来过。
万幸她修为已经到了一定境界,有灵气护体,几天不吃不喝不成问题,不然恐怕真的要饿死在这里了。
被关禁闭不能出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林啾啾发现,她连自己的神府都进不去了!
不是那块巴掌大小的外神府,而是那片一眼看不到边、被她精装修过的里神府。
【为什么?为什么我进不去了?我的树还在里面呢!】林啾啾着急地向小乙道。
小乙:【亲你等等,我帮你查看一下。】
这一次,小乙没能帮林啾啾找到答案。
它发现,那片神秘的里神府周围,似乎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正是这道屏障,阻止了林啾啾进入。连它都没法顺着灵木编码找过去。
【可能是这周围的枷锁带有某种禁制吧。】小乙猜测道。
林啾啾:【那怎么办?不会我一直被关在这里,就一直没法进入里神府吧?】
小乙遗憾地表示:【依照现在的情形,恐怕是这样的。所以亲还得自己想办法,赶快出去。】
林啾啾:【……】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像不像是当初她被锁在笼子里小乙对她说过的话?
林啾啾无语了。她发现,自己是如此地舍不得那片里神府。让她挂念的除了那棵树之外,还有她精心布置的小房子。那是她理想中的小屋啊!
每天工作完了回到家,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外面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更别说还有她专门腾出来的画室,能够泡澡的温泉,一只幻想出来的可以随便撸、但是无需铲屎的猫……
林啾啾舍不得了,她向裴恕低头了。
“啾,啾啾啾……”裴恕,我错了,你放我出去吧。
林啾啾叫了两天,裴恕始终没有出现。直到第三天,她还在睡觉,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在她身边说话。
“看不懂人语也不说,别人知道,我不知道……”
嗓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有些生涩,听起来有一丝丝的委屈。
林啾啾睁开眼,她身边的枷锁不知何时被人撤走了,裴恕坐在她面前,半躬着身体,手肘抵在膝盖上,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觉察到她醒了,裴恕抬起头。他眼神微微地变了变,嘴唇也抿起,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他。
“知道错了?”他清了清嗓子,用一贯的嗓音冷淡道。
林啾啾看到,裴恕的眼底泛着淡淡乌青,素来冷寂的眼睛里出现了血丝,似乎是有一两晚没有睡好的样子。
“啾啾?”你怎么了?
忘了回答裴恕的问题,林啾啾脱口而出。
裴恕似有一瞬间的怔愣,他飞快地撇开视线咳了一声沉声道:“知道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吗?不识人语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啾啾一愣,被转移了注意力:怎么他是因为这个生气?不是因为她背着他偷偷与云家人来往吗?
裴恕道:“作为我的传音鸟,不识人语,还因为这个屡屡将信送错。传出去不觉得可笑吗?”
过了两天,裴恕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啾啾:“??”
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将信件送错了。那些高阶弟子没有告诉她,即便是当面收错了信件,也没有让她知道,而是假装正确地将信收下,而后再悄悄转达。林啾啾也是在后来才知道的。
林啾啾:“啾……啾啾……”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感到十分抱歉。
裴恕冷着脸道:“别以为在这儿被关几天就够了。”
林啾啾有些害怕:你还想怎样?
只听“啪”的一声,一本书卷重重的落在林啾啾眼前。
书页厚实,高度足足达到了林啾啾的脖子。
林啾啾:“啾?”这是?
这是裴恕三天两夜的成果。
这三天,裴恕没干别的,光顾着编撰这本人语词典了。
他将人语重新划分,按照读音、笔画、使用频率等标准,细细分类,方便林啾啾更快、更准确地掌握。
林啾啾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啾啾啾?”这不会是你专门写的吧?
裴恕没有回答,他将书卷翻到了第一页,把林啾啾揪过来道:“认。‘安’。”他在领着她看书识字。
这个字林啾啾认识,排在它后面的那个字林啾啾也认识。不过她从未将这两者放到一起,更没想过可以这样记。
林啾啾忽然发现,裴恕这样划分,比她之前死记硬背科学多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字形之间,居然有着细微的相似之处,这是林啾啾以前不曾注意到的。
……
有了裴恕的词典,林啾啾记得很快。书页一页页地往后翻,她发现,在一些难懂的字形旁边,还有一行手书的小字,字迹隽秀又熟悉,显然出自裴恕之手。
林啾啾抬起头,感动地眨了眨眼。
裴恕没什么表情,不为所动地按了一下她的小脑瓜:“看什么看,看书。”
说着,手指滑到书页的最下方,指着最后一个字道:“‘恕’,看清楚了,这个字念恕,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发出一声模糊的喉音,然后迅速地翻到下一页:“算了算了,下一个。”
林啾啾:“??”等等呀,怎么就下一个了!
她倔强地顶开裴恕的手,嘴巴蹭着书页把书翻了回来。
“啾!”
林啾啾站到书上,脚爪正落在“恕”字的上方。她用橘色的小嘴点了点:“啾,啾啾!”
“恕。”林啾啾在说,“裴恕的恕。”
……
通读了几日,林啾啾已将人语认了大半。
不得不承认,裴恕虽然有时候会发脾气,会敲敲她的小脑壳说“这么简单的字你都能记混,不是刚刚才看过吗”,但他的方法真的很有效。
林啾啾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这么快地掌握一门语言(呃也许只能算半门),她不禁开始畅想,如果当初背英语单词的时候也有人肯这么教她,说不定她连专八都能轻松考过。
林啾啾:对不起,我飘了。
看着翻过去的半卷书,林啾啾很有成就感。她蹦蹦跳跳地合上书页,在脑海里默念背诵,对自己进行考核。
裴恕被她推到隔壁房间休息了,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前些日子没有休息好,林啾啾不好意思再让他陪自己熬。
背完了十页,林啾啾很满意,她闭上眼睛,顺着脑海中那一点光明潜入神府。
是的,自从那日从枷锁里出来以后,林啾啾又能自由进入里神府了。
她觉得小乙说的是对的,是那几道枷锁上带的禁制阻止了她,限制了她出入里神府的自由。
回到家的感觉真好,林啾啾深呼吸一口气,吸取了灵木为她积攒的能量,顺着石径走进小屋。
小屋上下两层,都是木质地板。林啾啾脱了鞋,白净的脚丫落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
她很快走进自己一楼的卧房,想到那张被她修改了好多次、既柔软又宽敞的大床上躺一躺。
只是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门,林啾啾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那宽敞又舒适的床铺上,为什么赫然躺着一个人?!
“裴裴裴、裴恕!?”
林啾啾惊得舌头都打结了。
“你你你……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最隐秘的神府,最私密的卧房,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男人,任谁都不能平静。
林啾啾战战兢兢地抄起床上的抱枕,举在胸前,看样子是在准备反击。
裴恕被她的叫声惊醒,皱着眉头坐起身。
许是因为平躺时头冠松了,乌黑的头发如墨如瀑般披散下来,就在他坐起时,几缕发丝从他的肩头滑落,垂到胸前。
衣衫略有些不平整,松松垮垮向下坠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与漂亮的锁骨。
他抬起眼来,眼中带着尚未褪去的睡意与困倦,像是晨间还未散去的雾,飘荡在幽幽竹林之间,让人不经意间便心神一晃。
林啾啾晃了,她咽了一口吐沫,疯狂地收回失散的神智:林啾啾你给我冷静一点!别动摇!就算他是大美人也不行!不行!!
她把手中的抱枕举高了一些,下意识地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林啾啾有意抬高了音调,昂着下巴对裴恕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恕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他揉了揉额角,垂下目光,心中回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想起来了。他太累了,这两天编撰字典耗费了他不少心神,所以才会在休息时将元神沉入神府,静心休养。
这片漆黑阴郁的神府不知何时被人点了一盏光,裴恕顺着那点光芒,自然而然地来到这里。
裴恕这时才发现,那并不是一盏光,而是林啾啾的小房子,散发出微弱却温暖的气息。
温暖,柔和,与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却又那么容易将人吸引。
裴恕顺着院子里石径走了进去,当他走到海棠树下的时候,随风飘落的花瓣恰好落在了他的头顶。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陪林啾啾布置的,哪里放了什么他都知道,可是当他亲身走入的时候,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裴恕摘下花瓣,步入小屋。他很清楚,这一层有一间厅房,两间卧房,以及含着一半温泉的温泉房。
打扮卧房的时候,林啾啾尤其挑剔,一张床翻来覆去调整了五六遍都不满意。
“床当然要舒服了!人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一张舒适的床能在黑夜里给人极大的安慰!”林啾啾当时如此坚定地道。
裴恕并不能理解林啾啾的想法,对他而言,床只是个工具而已,甚至连工具都不是。
修为有成的人有灵气护持,是不需要睡眠的。即便是他,在休息时,也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躺卧的地方。至于那地方柔不柔软、舒不舒服,他一点也不在意。
而且,这里是神府。
可是林啾啾那么坚持,还说出了自己的理论,裴恕无可奈何,只得按照她的要求做。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当时烦躁到想把这只闹人的小鸟团成一团丢出去,现在回想起来,嘴角竟然会控制不住地悄悄上扬。
裴恕走到那张床前,弯曲膝盖坐了下去。
床垫十分舒适,单是坐着,都能感觉到它的弹性与柔软。
床单与被罩都是丝织品,手指拂过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微凉的触感与完美的丝滑。
裴恕鬼使神差地躺了下去,他身体微微下沉,像被一只柔软细腻的手包裹起来……确实,很舒服。
或许因为这里本就是他的神府,裴恕并没有觉得躺下来有什么不妥。他慢慢地闭上眼,元神在这一刻得到充分的放松与休憩。而他的心情,也在这样安逸的环境里,变得出奇的平静。
也许是之前太过疲惫,也许是这地方太过舒适、放松了他的戒备,总之,裴恕竟然没有发觉林啾啾是何时过来的。
此时,看着林啾啾一脸警惕的表情,裴恕叹了口气道:“不是你要我过来的吗?”
林啾啾:“???”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过来的?我怎么可能让你过来?
裴恕站起身。
睡意退却,意识回拢,他又变成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的个子很高,比凝成人形的林啾啾还要高出一头,慢慢靠近时,周身的气势与魄力倾轧下来,林啾啾又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退无可退,林啾啾“啪嗒”一声撞到了墙上。
裴恕的眼神很平静,语调也很平静。他说:“不是你说,要一个长得好看,身材还好,最好是和……”他顿了一下,尽量波澜不惊地道,“和裴恕一模一样的人吗?”
林啾啾:“……哎?!?!”
林啾啾疯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么露骨而直白的话,这不可能!!
然而她很快想起来,是的,没错,她说过,就在她刚刚进入神府、玩得欢天喜地失了智的时候。
林啾啾悔不当初,那真是她得意忘形说出来的话,而且,这距离她说出那样的请求,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啾啾发出质问,裴恕面不改色地道:“是。不过神府中凝出人物,自然是要比其他物件久的,因为人物的神态、动作都要经过长时间的打磨。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形神兼备。”
林啾啾一愣,思绪顺着对方的逻辑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音容相貌,还是说话时的语气、动作,都和裴恕一模一样。而且就连他说出来的话,林啾啾也觉得像是裴恕会说出来的话。
林啾啾:“神府……果然厉害啊……”
裴恕:“……”
这一切都是他信口胡编的。神府之中当然可以变化出人物,只是那人物的一颦一笑,都会受到神府主人具象化时想法的影响以及今后潜意识的影响。
像他刚才所说,和真人一模一样,拥有完全一样的性格与独立的行事风格,是不存在的。
他只是不想让林啾啾发现他是真的在这里。
“可是这样也太像了吧?”林啾啾忍不住赞叹道。
在知道了眼前的裴恕并不是真正的裴恕后,林啾啾的胆子明显大了起来。她伸手拨弄了一下裴恕的衣服,甚至还捏了捏他的胳膊:“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裴恕:“……”
他收回手臂,把袖子从林啾啾的手里抽出来道:“既然你后悔了,那我现在就去把自己‘销毁’。”
“不不不,你等等!”林啾啾连忙阻止道。
反正是假的,那就让他呆在这里就是啦!林啾啾高兴地把裴恕拽了回来。
“我没有想销毁你,我只是不想你睡在这里。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进到我的房间,更不能躺在我的床上。因为……在这里我是主人,你要听从我的安排,明白了吗?”
裴恕:“……”他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编出那么荒唐的理由。
可笑的是那么荒唐的理由,她居然也信了。
林啾啾没有觉察到裴恕的异常,继续道:“如果你需要休息,可以睡隔壁的次卧。次卧你知道在哪儿吗?”
林啾啾主动在前面引路道:“就在这儿。”
她一手推开房门,一手冲裴恕招了招手。
“因为当初觉得这里除我以外就不会有其他人了,所以就没有怎么布置。”
房间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基础家具,略显空旷与冷清,倒是与裴恕云雾涧的石屋有些相像。
林啾啾略显不好意思地道:“不过被褥床单都是有的,你要是需要什么可以和我说。”
她主动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放到床上的时候愣了一下:虚拟出来的人物也需要睡眠吗?
不过想想那只被她虚拟出来的猫,不需要铲屎,但是时不时地也会在院子里面睡大觉,林啾啾也就没再多想。
安排好了裴恕的起居,林啾啾双手叉腰舒了口气:“现在我们可以做正事啦!”
她抿起嘴唇笑眯眯的,裴恕从她的表情上读出了一丝不怀好意。
裴恕:“你要做什么?”
林啾啾嘿嘿一笑,拉着裴恕上了二楼。
二楼有她的画室、她的画廊,还有没来得及布置的两个小房间。
林啾啾走进画室,搬来了一只高脚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当然是做模特啦!”
裴恕:“什么?”
林啾啾以为他是没听懂,换了一种说法:“唔,就是画像,我给你画像。”
实不相瞒,林啾啾真的很喜欢画画。三天不画,浑身发痒的那种。
可是自从她穿过来,变成了一只鸟,别说是画画了,就连画笔她都已经很久没有握住了!
而现在,一个现成的、完美地贴合着林啾啾审美的模特出现在她眼前,她怎么可能放过!
画笔在林啾啾手上漂亮地划出道弧线,林啾啾道:“坐,你坐下呀!”
她摆好了画板,发现裴恕还是站着,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刚才说过的了?你要乖乖地听我的话。”
她索性直接走过去,按着裴恕的肩膀让他坐下来。
裴恕:“…………”
算了,画像便画像,反正是让元神在神府之中修养,他便静静坐着好了。
这样想着,裴恕闭上眼睛静心养神。
他刚安静了一会儿,林啾啾画了几笔,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不对,这个光线不太对。”
裴恕的五官是立体的,这样的优点应该用阴影好好衬托才对。
林啾啾放下画笔,走到裴恕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样,转到这边一点,脸朝我的方向侧一点。”
裴恕懒得动弹,林啾啾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你别忘了,我们可是说好的,在这里,你要听我的。”
裴恕心道谁和你说好了,但是为了避免林啾啾继续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他还是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朝她的方向偏了偏。
“这就对了嘛!”林啾啾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飞快地跑回画板前面,用画笔比划了一下:“对,就这样,保持住!”
林啾啾的素描功底扎实,下笔如有神助,笔尖落到纸张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裴恕并不讨厌这种声响。
他的神识强大,元神的自我修复能力也很强,体内倦怠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只是没过一会儿,那沙沙的落笔声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又怎么……”
裴恕不太高兴地睁开眼,话没说完,话音却断了。
少女干净的侧脸出现在他眼前,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连最细小的、逆着光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楚,更别说那双灿若星辰、秋水含光的眼睛。
林啾啾前倾着身体,半边身子越过裴恕,一只手撑在他背后的墙壁上。
听见裴恕的声音,林啾啾歪过头来,眨了眨眼睛解释道:“啊,这个东西有点反光,有点影响我的视线,所以我过来把它拿下来。”
她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是一张奇怪的墙饰。裴恕“嗯”了一声,撇开视线。
喉头向上一滚,裴恕感觉元神有些不大对劲。
心头一阵悸动,一股灼热感正从那里蔓延至脸颊。
“咦?”林啾啾放下墙饰,好奇地打量裴恕,“你是不是……”
她想说你是不是又动了,别乱动呀。
素描切忌模特乱动,林啾啾抬起手,想把裴恕拽回原来的位置。
她也是一时心急,手指伸向裴恕的肩膀,却不想对方猝然起身,她来不及收手,指尖反而滑过裴恕的脖颈,落到了他的嘴唇上。
有点凉,但比想象中柔软。林啾啾的脑子里蓦地闪过这样的评价。
霎时间,小屋剧烈地一颤,紧接着,林啾啾只感觉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拉离神府——作用力之强,应该是直接施加于她的肉身之上。
再睁开眼,林啾啾已经跌出神府,回到肉身。只见裴恕冷冷地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微微有些发红,神态亦有些奇怪。
“啾?”你怎么?
不等林啾啾问出口,厚厚的字典“咚”得一声砸下来,小山一样竖在她和裴恕之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裴恕:“别睡了,起来看书!”
林啾啾:嘤嘤嘤,我的模特我的画,我的画还没有画完呢……
……
这之后,裴恕便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神府小屋里。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吧。
总之,裴恕虽然不喜欢林啾啾当初在他神府之中瞎折腾,但不得不说,如今呆在这座小屋里,他还是有些惬意的。
院子里有座软榻,半露天,坐在这里能看到院子中央那棵茂盛的海棠树,以及飘着白色海棠花瓣的池塘。
这里风景很好,又安静,裴恕很喜欢在这里休息。
林啾啾则喜欢窝在另一边的吊床里。这里风景同样很好,能看到海棠花开、清水池塘、以及裴恕。
上次的素描没来得及完成,林啾啾很是可惜,便继续抱着画板偷偷练习。
不远处的裴恕在看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一道的风景。
有时,林啾啾高兴了,还会在小屋里的厨房忙活一通。
她以前在家的时候喜欢做些小点心,现在这里没有烤箱,林啾啾便随便做些糯米团子,味道居然也不错。
“你不吃吗?”林啾啾拿起一块塞到嘴里,叽叽咕咕地道。
裴恕睁开眼,乜了她一眼:“不吃。”
林啾啾试图推销:“很好吃的。”
裴恕再度拒绝:“……不吃。”
她到底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不是搭房子就是画画,现在居然还开始吃东西了!
裴恕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如果她是路云洲,他大概早就把她踢出神府,再把她从云雾涧上扔下去,让她沉到寒潭池水里好好反省。
可是她不是。
裴恕难得拿出这辈子所剩无几的耐心,第一次没有发火、平心静气地道:“你就打算一直在神府里虚度光阴?”
林啾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冷不丁地被团子噎了一下,呛了呛道:“我……咳咳我不是……咳咳!”
她咳得有些难受,忽然发现裴恕贴心地递给她一杯茶,还主动替她抚了抚后背。
要么说还是自己变化出来的人物更可爱呢,现实中的裴恕肯定不会替她拍后背,也不会给她递水。如果是真人,这时候估计早就骂她怎么这么笨,吃个东西都能呛到了。
裴恕:“吃个团子都能呛到,不愧是你。”
林啾啾:“……”
彳亍口巴,神府说过,具象化出来的人物都是按照原主的性格打磨出来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奇怪。
林啾啾喝了口水,缓了缓道:“我没有虚度光阴啊。”
画画在裴恕眼里或许是不务正业,可那可是林啾啾的专业技能啊。而且……
而且林啾啾也不是贪图神府之中的安逸,只是因为她只有在这里才是人的形态,而一旦回到外界,她就又是那只没手没脚,做什么都不够方便的小鸟了。
裴恕:“为什么不修炼?”
林啾啾:“啊?”
小乙说过,她要修炼,必须依靠灵木吸取的灵气。可这几日她被关在石屋里受罚、背书,能量值一直没有增长,到现在都只能依靠一棵梭灵木抠抠搜搜地收集灵气,这能有多大用处?
林啾啾:“这么少的灵气,也能够修炼吗?”
裴恕:“虽然少,但也不是毫无用处。”
他拿走软榻上的食盘,在身旁轻轻拍了两下:“过来,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