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裴恕问起了“火炼”的事。林啾啾当时正在翻书,听见他的话,手指一顿。
书是正经书, 讲火行术法的, 林啾啾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只抱着与双修有关的书看。
身边有个爱看书的裴恕, 林啾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 自然也染上了一些爱学习的好习惯。
毕竟裴恕太强, 她就算作为挂件也应该努力一些, 想方设法缩小一下和对方的差距,不然双修的时候又只能靠着对方不停地补益自己, 她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咦?说着说着,怎么又跑到双修上面了?
林啾啾一阵沉默。
她安静了一会儿, 推开书,一个翻滚滚到了裴恕怀里:“听谷逸说的?”
裴恕没吭声。
这事林啾啾只和谷逸提起过, 除了他,也没别人知晓。
林啾啾:“我只是好奇火炼究竟是什么样的,听说,只有通过火炼, 才能成为真正的凤凰。”
林啾啾现在虽然能产生凤凰的虚影,但那不过只是一道影子罢了,和真正的凤凰还相去甚远。
“你想成为凤凰?”裴恕低下头来看她。
他的眉峰微微蹙起, 额前落下的刘海挡住了屋子里燃烧的烛光, 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晦明难辨。
毕竟是传说中的神鸟,说不向往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火炼”、“浴火重生”……这些词语听起来都太恐怖了。只有经受过无与伦比的疼痛才能迎来焕然一新的新生, 这让林啾啾感到畏惧, 对“新生”也没有那么的向往了。
林啾啾仔细思考起自己对凤凰的憧憬, 而裴恕的手指则时不时地滑过她的侧脸。
因为神识交融,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极为亲密,他们彼此间的感应也变得更加强烈。
裴恕虽然不清楚林啾啾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但他能感到她内心的纠结。这让他稍稍觉得开心了一点。
林啾啾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裴恕的情绪变化。
“裴恕。”她握住裴恕的手指,从他怀里坐起来道,“你是不是不想我参加火炼?”
裴恕:“……”
裴恕:“是。”
他直接说了出来。
裴恕鲜少流露自己的情绪,但他从来不会否认自己的想法。他不想林啾啾参加火炼。
青乌一族极其隐秘,没有人知道那传言中的火炼是什么样子,裴恕也未曾亲眼目睹。但他知道,那必定十分凶险。
说是浴火重生、化为凤凰,可若是不能化成凤凰呢?那些没有通过火炼的青乌又如何了?为何从没有人再提起过它们呢?
只怕皆已变成了一堆焦土。
外人时常羡慕青乌一族能够化为神鸟,殊不知这条道路却比他们想象得艰辛万倍。即便成为了万里挑一的金绒青乌,也难逃在火炼中灰飞烟灭的结局。
裴恕有时会想,当初那只成年青乌带着林啾啾逃离青乌一族,是不是便是不希望她踏上化凰的道路。
成年青乌的想法裴恕无从得知,但他知道自己不会、也不可能让林啾啾铤而走险。他亦舍不得她离开。
他已想好了充分的理由,即便没有,他也不许她离开。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需要理由才能行事的人。
裴恕这么想着,目光沉了下来。他正要开口,林啾啾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那好吧,那我就不想了!”
突然的让裴恕有点猝不及防。
裴恕:“?”
他迟疑了一下:“你不想了?”
林啾啾眼角弯弯,耸了耸肩道:“本来我也没想去啊,只是产生了一点好奇罢了。”
“那么难得的机会,万一真的通过了,成为了凤凰,青乌一族肯定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林啾啾枕着手臂,又在他身上躺了下来,一副十分纠结的表情。
“搞不好会让我接任族长,或者担任宗族大祭司什么的。”
裴恕:“…………”
林啾啾猜得其实没错。这近百年来,成功通过火炼化成凤凰的青乌实在太少,这使得它们的血脉异常尊贵。能力强大的同时也给它们带来了十分显赫的宗族地位,青乌一族确实更愿意将宗族的重大使命交托给它们。
只是……她想的是不是太简单了一点?就这么确信自己能够通过火炼之试?是谁给她的勇气?是他吗?
林啾啾不知裴恕所想,继续嘀咕道:“那样的话,我就要留在青乌族了吧?可是我还挺喜欢玄天仙府的。毕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都已经习惯了,而且啊……”
林啾啾搂住裴恕的脖子,将他的身形往下带了带。
“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呀!”
裴恕:“……”
他的耳廓微微红了,轻嗔似的呢喃:“真是……”
他用手掌捂住林啾啾的眼睛,在她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哪怕看不见,林啾啾也知道他此时的嘴角定然是翘起的。
呵,男人!
林啾啾没有扒开裴恕的手,微微用力拍了一下:“对了,再过两天谷逸就能把药膏炼制出来了。你可不许跑,到时候要跟我一起去药庐峰试药!”
……
试药的那天很快到来,林啾啾拽着裴恕一起前往药庐峰。
裴恕看起来特别抵触,一路上眉头紧皱,只是碍于林啾啾没有发作。
到了药庐峰可是不得了,林啾啾发现,谷逸的药庐里竟然热闹非凡。
除了前来试药的病患裴恕、病患家属林啾啾、药师谷逸外,还有其余五峰的峰主路凌丁谢连五人。又是一个不缺、再次喜提召唤神龙的场景。
林啾啾满脑袋问号:“你们都是来干嘛的?”
路云洲支吾一声抬头望了望天:“哦,前两天托谷师兄炼了点药,我来取药。”
林啾啾:取完药不就可以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凌霄然低头看了看地:“我正好看到了一本药理相关的奇书,拿来与师兄分享。”
林啾啾:不愧是天怒峰峰主,涉猎还真是广啊,只是您的书呢?
丁敏挠了挠脑袋:“大海最近病了,上吐下泻憔悴得很,我来开两副方子。”
林啾啾:……胡说!我刚刚还看到大海神清气爽地飞过去了!
连龙捂了捂肚子:“昨晚练功伤到肝,我来找师兄瞧一瞧。”
林啾啾:呃……虽然但是……你捂的好像是肾。
一群人里面也就谢秋水的理由靠谱些。
“我最近似有走火入魔之兆,头发掉了好多。”
“……”
路凌丁连四人顿时异口同声道:“我也是我也是!”
林啾啾:“……”
你们是开玩笑的吧?你们的演技还能再浮夸点吗??
这事的起因也简单。昨天夜里,谷逸夜访五大峰,忧心忡忡地表达了自己对于恢复了灵气的师叔祖,会否因为试药过程中的不适而将药庐峰一举掀了的担忧。
虽然有林啾啾在,这种可能性极小,但由于结果太过惨重,势必还是要做出万全准备。其他峰主也这么觉得。而且,如果能看到师叔祖乖乖不得不忍耐的场景,谁会舍得错过这种机会啊!于是,就出现了今天的这样一幕。
林啾啾:“……”喂,你们奇怪的想法都快写到脸上了!
别说裴恕,林啾啾都快要受不了了。
这就是玄天仙府的六峰峰主吗?玄天仙府吃枣药丸啊!
“滚。”裴恕按着眉心道。
周围气压霎时降低。裴恕声音不大,但将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制止了,药庐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他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再不滚我就把你们全部揉成球,扔进丹炉里炼药。”
林啾啾只感觉到一阵劲风,药庐里瞬间只剩下她、裴恕和谷逸三人。谷逸抽了抽嘴角道:“师叔祖这边请。”
林啾啾:“……”狠还是裴恕狠。
炼出的药膏一共两副,一管红,一管蓝,不愧是自古出cp的颜色。
林啾啾拿起其中一管,谷逸立刻介绍道:“这红蓝两管需一起敷用,每日一次。使用时,先敷红色,待半个时辰过后,立即抹去,再敷上蓝色,同样半个时辰。”
“需要注意的是,这红管切勿接触到疤痕以外的皮肤,且敷药时间必须准确,不宜过长,否则极有可能加重魔焰的灼伤。”
“若是不小心沾到了,需用净泉水及时洗去。”
林啾啾咋舌:“这么麻烦?”
谷逸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红管中含有毒素,乃是与魔焰以毒攻毒的法子,所以才会麻烦些。”
林啾啾:“哦。”
难怪裴恕不愿意用呢。这要是她敷个面膜一不小心就毁容了,她也不愿意用。
林啾啾答应道:“没问题,我会小心的。现在便试药吧。”
这药方虽然已是治愈过许多遭受魔焰灼伤的修士,但出于稳妥的考虑,谷逸还是需要裴恕在药庐里试药,方便他观察,避免引起不适的症状。
谷逸领裴恕坐下,替林啾啾取来上药的工具软毫,正要去取净泉水,以防林啾啾在上药过程中不小心将红色药膏涂抹到伤患肌肤以外的地方,却见她已经挤出红色药膏,让裴恕摘下面具开始敷药。
“小师叔当心,这药极其……”
谷逸怔了怔,后半句“极其凶险、需小心谨慎”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只见林啾啾蘸取少许药膏,一点点涂抹在裴恕的伤口处。她手里的软毫好像生了灵似的,无比听话,尖尖处正好扫过裴恕伤痕的最边缘,一点一滴都没有抹到外面去。
林啾啾:这不就相当于上色训练吗?眼要准,手要稳。沉着一口气,只把注意力放到笔尖上面。
林啾啾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到谷逸惊讶的表情。就算是资深如他,在使用这样激进的药物前,也许酝酿三分。
林啾啾上完药了,将药管和软毫放在一旁,对谷逸道:“这就可以了?”
谷逸:“……呃嗯。半个时辰后,抹去再上蓝色药膏就好了。”
林啾啾:“好。”
她转身看向裴恕,看到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在座椅扶手下方,轻声问道:“疼吗?”
因为红管中含有毒素,在接触到皮肤时确实会有针扎般的刺痛感,但这已是谷逸能调节到的最轻微的程度了。
他见裴恕下颌线崩紧,眉峰再次拢起,便想施一个疗愈术缓解他的痛楚。
手诀还未捏完,却见林啾啾躬下身子,轻轻地对着裴恕的伤口吹了一口气。
“这样就不疼了吧?”林啾啾撑着膝盖,眯起眼笑笑。
她小时候摔疼了,父母就是这样哄她的。
不过,这好像和当初的情况不太一样。林啾啾顿了一下,问谷逸:“这样做没关系吧?”
她刚才下意识地就做了,也忘了问谷逸这样做合不合适、会不会对裴恕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谷逸道:“没、没关系。”
没有什么负面作用,但从药理上来讲,也无法缓解裴恕的不适。可是偏偏,谷逸注意裴恕蹙起的眉峰被抹平了,咬紧的下颌线放松了,简直比他的疗愈术还管用一千倍。
不止如此,裴恕的脖颈下方和耳垂边缘还出现了微微的红。咦,这是药膏的副作用吗?之前治疗的时候好像并无此种迹象。
谷逸对上了裴恕的眼。
裴恕:“……”
谷逸:“……”
裴恕:“…………”
谷逸:“…………”
这下,都不需要裴恕出声了,谷逸立刻找了个借口赶紧开溜。
#这他妈是什么?这他妈是爱情的力量!##疗愈术无用矣!#
……
试药成功,林啾啾从此便肩负起了每天为裴恕上药的职责。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裴恕虽然每次都极不情愿,但是在她又是撒娇又是叉腰的攻势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她对他的脸“胡作非为”。
这种行为……还真是有点可爱。
好像一个傲娇的中学生,明面上骂骂咧咧,最后却还是不得不乖乖照做。
对此,裴恕表示:怎么办,自己的道侣,不还是得宠着?
他带着林啾啾去往了他的家乡,在那里小住了半个月有余。
那是个临近海边的小村子,民风淳朴,环境宜人。林啾啾每天会拉着裴恕去踏浪、捕鱼、捡贝壳,然后满载而归,变着花样地做一顿海鲜大餐。
有时候收获不好,林啾啾也不着急。她发现自己只要孤愣愣地在海边站一会儿,那些鱼啊虾啊就会上赶子来找她。
都不需要她去费心捕捞,那些最肥美、最鲜嫩的海鲜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往她的篓子里跳。
鱼&虾:不!我不想!
林啾啾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没有戳破。她还会抓着裴恕的手,让他和她一起在厨房里做菜。
别看裴恕各种术法玩得溜,厨艺方面却是个小白,完全不见他面对最高深的火行术法时的游刃有余,往往还会落上一鼻子的灰。
看到裴恕的狼狈模样,林啾啾哈哈大笑,然后乐极生悲,被对方按着脑袋一顿收拾。
林啾啾不知道裴恕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带她来这里,但这样偶尔放松式的度假也不错,可以看到裴恕皱着眉头咽下刚烤好的鱼丸,看到他的脸庞在篝火前一点一点变暖,看到他逐渐沾染上了一些烟火气。
回到玄天仙府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林啾啾还是和以前一样,跟着裴恕修炼。
偶尔,她也会和云锦他们一起参加秘境试炼。不过没有以前那样频繁了,裴恕似乎并不喜欢她去到太远的地方。
她有时会梦到一些奇怪的场景,梦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只听到有人不停地在她耳边呼唤着一个名字。但那名字很陌生,并不是她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梦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林啾啾醒来,发现自己赤着脚站在屋外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海棠树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劈断了,而她手上的山海戒正发出奇异的光芒,好像这样的冲击正是它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