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里装着一只好看的绣囊, 用金丝勾着,表面的花纹是用羽毛绣成的。
正面绣着一只年幼的青乌鸟,圆溜溜的小眼睛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金绒。而背面则只绣了一个字, 弦歌的“歌”字。
绣囊里面还装了东西,不似外面那般精美,而是几张略显粗糙的纸。
这里面每一张纸的纸面上都印着一只爪印, 大小不一, 形态倒是接近。若是细心则不难发现, 它们都是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的, 一张连着一张, 毫无错乱,纸张的右下角还标注了不知是序号还是日期的数字。
林啾啾:“……”
她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像缺了一块什么, 挡不住外面酸涩的风, 不停地在往身体里面涌。
林啾啾指尖发颤,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那叠爪印重新放回绣囊里收好。
关于她的这位“母亲”——厌喜, 林啾啾知之甚少。
她只知道自己当时穿越过来, 是因为厌喜带着她逃离了青乌一族, 而后在路上遇到了楚啸天, 被他捉住了送往玄天仙府。
她也是从阿铮的口中才得知, 厌喜因为身受重伤,在青乌族派人找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听说,厌喜死去的时候未曾瞑目,她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化成成鸟的身体早已僵硬, 翅膀维持着向前伸展的姿势, 像是要努力抓住什么。
林啾啾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绣囊里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小时候,她的妈妈便总爱用手印、脚印记录她的成长。后来她长大了,不爱按手印了,就换成了量身高。
她还记得,老家里的橱柜里有一本牛皮包着的相册,里面放的就是她儿时的手印。
如果厌喜还活着,这里面的爪印应该更多一些,多到足以让她回忆往事时,能够欣喜着翻看着感慨:“哎,你小时候多可爱呀,那么小小的一只,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林啾啾蓦地回神,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哭了。泪水掉在绣囊上,洇出了一点痕迹。心中仿佛有一道细小的声音,在不停地嘤嘤啜泣。
阿铮说,厌喜的尸骨被青乌一族带了回去,就葬在族人的坟冢中。有时候,他和瑟瑟会去祭拜,会为厌喜摆上一些祭品,或者帮她清理清理坟冢……
林啾啾拿着绣囊又坐了许久。她决定了,她要回去一趟。
不是回去火炼、婚配,而是回去看一看厌喜,在她的坟前上一炷香。
她是以弦歌的身体活着的,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能为弦歌做过什么,如今,她想为她完成这样一件事。
林啾啾将绣囊收好,放进山海戒里。她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了,便不打算再更改。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怎么跟裴恕说。
呃……说起这个,林啾啾好像有点脸疼。
毕竟三天之前她才信誓旦旦地对裴恕说,自己不想回去,没想到三天过后,她却改变了主意,裴恕肯定受不了。
林啾啾捧着脸蛋,惆怅地坐在院井里,望着天空叹了口气。
老实说,她是做好了裴恕会发火的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裴恕会因为生气,连话都不愿意与她说了。
他一个人坐在新屋里的炼器室里,不许她过去,也不许龙靠近。
他甚至锁住了神府,使得她无法进入。
裴恕上一次封锁神府是在什么时候?好像是林啾啾背着他跟云锦学习人语的时候。
“裴恕?恕恕?”林啾啾试着又敲了敲炼器室的门,不敢大声,只敢小小地低声询问,“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煮点东西给你吃?”
她上次可以执着地逼问裴恕是因为错不在她,这次心里有愧,难免失了底气。
林啾啾在外等了一会儿,不出所料,炼器室里依然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裴恕故意不想说话,还是他没有听见。
龙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林啾啾脚边绕了一圈,和她一样,小声地发出“呜嘤”的声音。
它虽然还是不能开口说话,但在感情这方面却很敏锐。它能感觉到爸爸妈妈……咳不是!是林啾啾与裴恕吵架了,便也不缠着两人陪它玩了,安安静静地陪着林啾啾。
林啾啾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在它下巴上挠了挠:“旺福,他生气了,怎么办?”
龙:“呜嘤。”
林啾啾:“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呢?”
龙:“呜嘤。”
林啾啾下巴枕在膝盖上,呆了半晌,拍了拍龙的脑袋:“罢了,你去睡吧。”
明月高悬,已是到了深夜。林啾啾把龙送回它的小窝里,自己又回到院子里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她从山海戒中取出前几日在前山山麓采的沁灵草。
沁灵草有安神静气的作用,佐以其他几味药材和花瓣,可以做成香囊,放于枕边可以帮助入眠。
林啾啾感觉到这几日裴恕总是睡不安稳,便为他采来了沁灵草,想亲手为他做一只香囊。
现在想想,他之所以睡不安稳,恐怕便是因为知晓了青乌族要派人接她回去,所以才会如此。
林啾啾对着沁灵草默了默,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将厌喜的那只绣囊拿了出来。
虽然做不了厌喜那般细致,但用灵气辅助、仿照绣囊照葫芦画瓢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做就做,林啾啾仔细地辨认着绣囊上的羽毛走向,然后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香囊布料,开始学着编织起来。
此前,裴恕坐在炼器室中正认真地书写着什么,他听见门外传来林啾啾的声音,隐隐约约的,有些模糊。
一来是他太过专注,没有听清,二来是他想起自己正与林啾啾生气,不想这么快就与之“冰雪消融”,所以,即便裴恕的注意力就这样被勾走了,他还是没有回应林啾啾。
这样竖着耳朵坐了一会儿,裴恕听见林啾啾哄着龙去睡觉了,才又拿起笔来。
他将已经写好的内容看了一遍,想起下一条要写什么,刚要落笔,屋外又传来林啾啾的声音。
“嘶!”“唔!”“疼疼疼疼!”“呼——呼——”
声音十分细小,显然是抿着唇,遮掩着极力克制不想发出的。但裴恕还是听见了。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因为犹豫,笔尖上的墨汁滴了下来,在纸张上留下了一圈很深的墨迹。
裴恕:“……”
……
林啾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清凉的日光从天边落下来,一层一层在她身上铺就着暖意,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像是最好听的闹钟,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林啾啾迷糊了一瞬,懵懵懂懂地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她清醒过来了,手上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吓得她一激灵,连忙坐起身来翻找起来。
“呼,还好。”林啾啾松了口气,她昨晚做的小香囊就在软榻边上,应该是她睡得沉了,忘记了,手上一松,香囊就掉了过去。
林啾啾拿起香囊,端详了一下。
呃……说实话,有点丑。丑得还有点别致。
厌喜的绣囊是平平整整的,每一根羽毛都无比顺滑,熨帖而流畅地顺着她想要编织的图象和文字,而林啾啾的……
也不知道是缺了哪个步骤,羽毛乱糟糟的,明明是她从心口拔得最好看、最柔顺的羽毛,编织得也十分认真,呈现出的效果却完全不如厌喜的绣囊。
还有几处羽毛开了叉,支棱起来,如同一只炸了毛的鸡。
绣出来的“恕”字不太像恕,反而有点像怒。
林啾啾:“……”
昨晚光线昏暗没有察觉,现在天亮了,明晃晃地看清了,才发现闹了这样大的笑话。
他不会以为这香囊是她做给别人的吧?应该不会,但这丑东西,她怎么好意思交给裴恕?
好在香囊里的香料是她请教了谷逸、又自己多次实验调配出来的,香味馥郁却又不刺鼻,淡淡地飘散出去,十分宜人,闻得她心平气和,都不为自己的拙作感到羞耻了。
林啾啾握着香囊深吸一口气,仿佛进入了一种超脱的贤者模式。
她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被,应该也是因为她睡着了,乱动了,被子也从身上滑了下去,耷拉在了腿上,还有一半被她压在身下。
她昨晚制作香囊的时候,有特意把被子拿出来吗?
林啾啾愣了愣,旋即高兴地跃下软榻,朝着里屋走去。
“裴恕!裴恕!”
她发现炼器室的门开了,只不过裴恕并不在屋里,也不在云雾涧。
“奇怪,人去哪儿了?”林啾啾嘀嘀咕咕地,又回到了炼器室。
她看到炼器室的桌上放着一卷摊开来的卷轴,许是因为当时写完为了晾墨,并没有合上。
林啾啾视力好,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内容——她、她才不是故意偷看的呢,只是一不小心扫到了上面的内容。林啾啾心虚地想。
只看了一行,林啾啾便走不动了。
她好似忘了周围的存在,也不记得内心“还是别看了吧”的小小挣扎,讷讷地走到桌前,将卷轴打开,从头到尾地一条一条读了下来。
“她喜甜,不喜苦,并不以莲心、苦藕为食。”
“她喜食辛辣,但不可食用花椒,身体会出红疹。切忌!”
“她十分怕冷,往往到了十月,便需布置暖雾阵。此去青乌一族,途经寒山,还需做出准备。”
……
一条一条,都是她平日里的小习惯,竟被裴恕记得这样清楚,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
有一些细枝末节,她自己都不曾留意,裴恕却很仔细,仿佛那是无比重要的事情。
林啾啾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就笑了,再往下看,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怎么写得这样清楚?又为什么要写得这样清楚?难道……他是要把她交托给青乌一族,从此都不再管她了?
林啾啾心里慌乱,抱起卷轴就跑。她跑得太急,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刚出门就撞上一道宽阔的胸膛。
裴恕伸手护住林啾啾晃晃悠悠的身体。他身后还有别人,有路云洲和丁敏,还有毓宁与毓怜。
林啾啾这时却是顾不得许多了,开口就问:“你去哪儿了?你写这些做什么?”
她的声音沾了点哭腔,眼睛红彤彤的泛着泪花,看得人心都跟着软了几分。
裴恕眼尾一挑,眼里浮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又有些疼惜。他动了动嘴角道:“看见了?”
看见了,当然看见了,不然她会这样方寸大乱、这样伤心吗!
林啾啾拧着眉,委屈地看着裴恕,他眼中的疼惜淡了几分,随之涌出几分好笑的笑意。
她没看错,他居然真的在笑,而且还发出了几声轻轻的笑声。
林啾啾:“?”
她手里一轻,卷轴便被裴恕抽走了。
卷轴悬在裴恕手中,被他手上的灵气倏地合拢,然后被丢到路云洲手中,又被他转交给了毓宁。
林啾啾:“等——”
她正要开口,脑门上忽然被裴恕一只大手按住:“做什么?”
她才要问他做什么!
“只是将你的习惯告诉青乌族罢了。”
他抿了抿唇,眼神自上而下看过来,没有睥睨冷淡之态,反而透着些许温柔与傲娇(?)。
他道:“不然让我事无巨细地照顾你,这一路也未免太过辛苦。”
哎?哎哎哎?
林啾啾湿润的眼角一下子止住了,注意力也从卷轴转移到了裴恕的最后一句。
“这一路……?”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他会跟着她一起?
林啾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不然呢?”
裴恕脸上又有了不高兴的痕迹,他手上微微用力,把林啾啾的小脑袋朝后按退两步:“难道要你一个人跟他们回去?你还想不想回来了。”
前有离魂之法前车之鉴,裴恕怎么样也不可能让林啾啾一个人回去。
“而且……”裴恕扬了扬眉毛又道。
他从袖中取出两管药膏,一红一蓝,扔给了林啾啾:“不是说要给我上药?伤疤都还没有完全修复,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林啾啾心里的酸涩完全消失了,她扬起唇角,像捧宝物一样的把药膏捧在胸口。
“好。”
声音还未落实,裴恕又低下身来。
他高大的身影将林啾啾完全笼住,压抑着些许期待的声音在林啾啾耳边响起。
“东西已经给你了,那我的呢?”
“我的香囊呢?”
林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