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贵妃早已失宠, 乐家也早已失势,她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事实上,如果不是收到了乐贵妃的绝笔书信, 衡玉也无从得知她的死讯。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这封绝笔书信里,乐贵妃对容皇后之死、对容家的衰亡致以深深歉意。信的最后,乐贵妃还感慨道:“你与你祖父真的很像。”
春冬帮忙念这封信给衡玉听, 念完信后,她眉心一直紧蹙着。
衡玉正在往香炉里扔香料, 余光扫见春冬的表情,温声问她在想些什么。
春冬问道:“小姐,乐贵妃给你写这封信的用意是什么?是真心忏悔, 还是想以此激起你的怜悯心, 为乐家博得一线生机?”
衡玉拍掉指尖的香料碎屑,接过那封信扔到匣子里收好:后面这封信会有其他用处的。
合上匣子, 衡玉声音淡然:“这并不重要。若是真心忏悔, 就让她下黄泉寻我姑姑和祖父他们忏悔吧。”写信向她忏悔有什么用?
处理掉这封书信, 衡玉与春冬聊起女官的事情。
在春冬成为衡玉手底下的第一个女官后,胡云的妹妹也担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最近衡玉打算再多添置一些女官官职, 慢慢扩大女官的势力。
敲定好女官的事情后, 衡玉示意春冬帮她研墨,她提笔写了份公文,要将宋溪从幽州调回她身边——幽州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不再需要宋溪时刻盯着, 他回到她身边能发挥的用处会更大。
宋溪骑马回到平城时, 正好赶上衡玉的生辰。
他献上了一个很好的贺礼。
棉花种子。
“这是西域商人带到幽州的, 与主公之前向属下介绍的棉花颇为相似。”宋溪说道。
衡玉捧着种子, 唇角扬起:“确实是棉花,你立了一大功。”
“巧合罢了,主公喜欢这个生辰礼就好。”宋溪并不居功。
衡玉自然是喜欢的。
现在普通百姓主要是穿麻衣来御寒,天气一冷,他们就不敢出门。并州每年都会有不少穷苦百姓冻死,棉花推广开后,棉衣就能将麻衣取而代之。
把玩了一会儿种子,衡玉回过神,问宋溪:“你觉得剑时刻悬在颈边的滋味如何?”
“提心吊胆,食不下咽。”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要雍宁帝一直活在这种境地里。”衡玉轻笑道。
宋溪会意:“这并不难,属下会办好此事。”
没过多久,镇守在并州南边的军队出现频繁异动。探子将消息传回帝都,不仅雍宁帝被吓得无法安睡,琅琊王氏等世家大族也心下畏惧。
现在朝廷对地方的把控力越来越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雍朝气数将绝,并州的气数却越来越盛。如果并州对帝都动兵,帝都怕是难以抵御啊。
在帝都里人心惶惶、布满风雨欲来之势时,并州风调雨顺,彻底从去年的旱灾中缓过气来。
七月,并、冀、幽三州丰收,官府粮仓充盈。
九月,冀州的水利工程竣工。
十一月,鲜卑、羌人与幽州大规模互通有无,这两个异族在短时间内没有作乱的可能。
十二月,匈奴雪灾严重,欲举兵劫掠并州周边,被早有准备的并州军队杀了个片甲不留。一时之间,并州边境安稳。
次年二月,春耕在即。
次年六月,并、冀、幽三州再次大丰收,治下百姓家家有余粮,户户能穿暖。
议事殿里,衡玉穿着一身黑色华服,坐在主位上凝视宋溪:“宋溪,粮草可备齐?”
“回主公,已备齐。”
“陈虎,军队的武器装备可替换完毕?”
“回主公,已替换完毕。”
“侍卫长,容家军可能抽调出三万兵力?”
“回主公,短时间内边境都不会有生乱的可能,容家军可为主公征战四方。”
“祁珞,冀州能抽调出几万兵力?”
“回主公,冀州十万军队都愿受主公驱使。”
“薛叔。”衡玉看向精神劲依旧旺盛的并州牧,微微一笑,“并州这边准备如何?”
并州牧抱拳,神色郑重:“主公放心。”
“帝都郊外有一片枫叶林,每入九月,枫叶林灼灼如火的景致极为壮观。”衡玉语气温和,眉峰却锐利无比,“如今是七月初,也不知道我能否与诸位一同观赏到那片枫叶林。”
陈虎起身抱拳,请命作为先锋:“待那时,定需好酒做伴。还请主公莫要吝啬了葡萄酒和烧酒。”
宋溪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气质温润:“那我必赋诗赋词来记载那片盛景、那场省事。”
春冬同样在列,她轻笑道:“正好我擅丹青一道,到时就作画以记。”
并州牧哈哈一笑:“那我只好献丑,弹奏应景的曲子来助兴。”
在列众人都笑着附和衡玉的话,话语间充斥着强大的底气——这种底气,是并州兵马粮草充足、人心所向带来的。
他们为了这一日,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并州的锋芒展示给众人,让他们主公的声望传扬四海八荒。
这浩浩山河,已是时候改天换地。
衡玉起身,抱拳向众人行礼:“那我就先预祝凯旋。”
众人起身回礼,声音整齐而郑重:“必不负主公重托!”
***
雍王朝的气数,彻底断在了雍宁十五年。
七月,并州调兵压境。
军队一路横推,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有些城镇的百姓听说并州军队来了,甚至给士兵们送了瓜果蔬菜,有如在迎接王师的到来。
——这主要归功于《将行》这个话本的推广,以及并州仁政的深入人心。
玩舆论嘛,衡玉手底下有的是人才。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并不在乎头顶上的皇帝是谁,也不在乎现在是哪个朝代当家作主,他们只在乎谁能让他们衣食无忧。
八月中,并州军队距离帝都只剩两百里距离。
以雍宁帝那怕死的性子,拱卫帝都的军队拥有最精锐的武器和装备,而且士兵本身的战斗力还算不错,一时之间,势如破竹的并州军队被拦截在洛水边上。
双方僵持起来。
但是,并州军队的武器和装备比帝都军队更好,士兵战斗力比帝都军队更强,双方几次小规模作战都以并州军队获胜而告终。这种僵持只是短时间罢了。
现在几乎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就算御书房里摆满冰盆,雍宁帝还是觉得燥热难耐。
他面前堆满了战报,但里面没有一封是好消息。那高悬在他颈间的利刃终于一点点降了下来,死亡的威胁大到他难以呼吸。
于是他忍不住砸东西,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光。
东西落地的声音响个不停,雍宁帝的心越发惶恐。
他抱住头蹲在地上,有些痛苦地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容氏女……容家……”
“陛下!”有宫女强压着心中的恐惧,颤声劝阻雍宁帝。
雍宁帝猛地抬头,用那双布满红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宫女。
命人将宫女拖出去杖毙后,雍宁帝唤来年轻内侍,让年轻内侍为他研墨。
“陛下要写什么?”年轻内侍谨慎问道。这两年里,雍宁帝越来越喜怒无常,哪怕是最受宠信的他也吃过好几顿板子。
“写罪己诏。”雍宁帝声音沙哑,神色近乎癫狂,“不需要再开庭审判了,朕会在圣旨中承认,是朕受到乐家和贺家的蒙蔽,没有调查之下就定了容宁通敌叛国的罪。”
“容宁是无辜的,朕会为他平反。如果容氏女答应退兵,朕还会加封容老将军和容皇后,赐容氏女公爵之位,赐三州作为她的封地,让她名正言顺拥有这三州。而且她的儿子可以平级继承她的爵位!”
听到雍宁帝的话,年轻内侍心底只想发笑。
事到如今,还需要雍宁帝对容家进行赦免吗?还需要他赐予容家荣光、赐予主公爵位吗?
整个王朝都要因主公而兴替,偌大河山将由主公来重新冠名。
心里这么想着,年轻内侍还是劝雍宁帝写下罪己诏——有了罪己诏,容家的污名就能更好洗刷。
衡玉正在军队前线督促作战,翻看完雍宁帝命人送来的书信,她慢慢将纸张撕成碎片,随手扔进纸篓里:“区区败者也配与我谈条件?不自量力。”
衡玉又拿起另一封书信翻看起来,这是帝都里某个世家悄悄递出来给她的。在信中,这个世家的家主表示了臣服归顺之意。
“归顺得毫无诚意。”衡玉淡淡点评。
宋溪道:“太泽苍氏传承了几百年,在太泽,百姓只知苍家之名,未闻郡守之名,他们不知道藏匿了多少人口和土地。”
衡玉唇角微抿,冷意自脸上一闪而逝。
古往今来,每个王朝走到末年,基本都离不开‘土地兼并’这四个大字。太泽苍家已经成为一方毒|瘤,等她进了帝都,是必然要拿他们来开刀的。
“帝都的枫叶似是开始红了。”衡玉突然出声感慨,将自己刚刚写好的作战计划递给陈虎。
之前几次小规模作战,已经足够她摸清帝都军队的底细,制定出一份合适的作战计划。
现在是时候将他们一举拿下了。
站在她身侧的陈虎伸手接过计划,抱拳行礼:“属下这就加快动作,免得这些蝇营狗苟之人再来惹主公心烦。”
当夜,帝都军队粮草被烧,营帐被烧。
在士兵手忙脚乱救火时,他们的军营被早有准备的并州军队一举击破,士兵们溃败而逃,多数沦为俘虏。
八月二十九日,并州军队兵临帝都城下,敲响雍朝的丧命钟声。
时隔近八年时间,衡玉终于再回到这权势汇聚之地。
——带着她的十五万精锐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