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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番外-传承(中)
    传承第二篇章



    1969年6月。



    清华大学正在举办本科生毕业典礼。



    傅悦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讲台上发言。



    她身穿正装,头发全部梳起,整个人打扮得十分利落。右手持话筒,左手空无一物,显然是在脱稿发言。



    “各位同学们,我们这一辈人,现在正站在一个特殊的历史节点上。”



    “往前数二十年,华国刚刚建立,内忧外患、积贫交弱,国随随便便就可以扣押赴美的华国学者,国随随便便就能举着核武器,开着他们的灭国舰队公然入侵我们的沿海领土”



    “这二十年里,无数科研人员奋力追赶,于是我们有了导弹,有了原子弹,有了氢弹,有了核潜艇,有了卫星。”



    “我们用二十年的时间,走完了许多国家要走四十年,甚至要走一百年、几百年的路。很多人走着走着,满头黑发熬成了白发,还有很多人走着走着,人生就彻底定格在了历史的某一天里。”



    “在先辈们的奋斗下,我们已经熬过了华夏民族存亡绝续的危难时刻,但是危机就消失了吗并没有。只要我们稍微停顿脚步,停下前进的势头,我们终有一日又会重蹈清朝闭关锁国的覆辙。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停歇。”



    “二十年春秋更换,当先辈们都衰老了,同学们,华国未来二十年能取得什么成就,会何去何从,是由我们来书写的”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愿与诸位共勉”



    下方骤然响起一阵激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



    傅悦微微一笑,向台下深深鞠躬。



    回到自己的位置时,周围的同学们正在聊着接下来的工作去向。傅悦不插话,只是安静听着,偶尔给予祝福。



    “傅悦,你还要继续往下深造吗”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突然问起傅悦,周围几人也都感兴趣的看了过来。



    傅悦含笑点头“对,我已经联系好导师了,等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去导师的实验室里实习。”



    “是哪位导师啊”有人问道。



    傅悦不方便透露,随口搪塞了过去。



    毕业大典很快就结束了,傅悦顺着人流走出大礼堂,一路步行回家里。



    从十二岁那年起,她就立志要成为一名科研人员。再加上有父亲傅浙的影响,傅悦在大学时选择物理系其实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而她的导师不是别人,正是衡玉。



    傅悦回到家里时,她的母亲于千雁女士已经下班了,正在给傅悦包饺子。



    听到推门而入的动静,于千雁女士抬起头,朝傅悦招手,神情里难掩雀跃“快过来吃饺子,悦悦,我跟你说,我已经买好火车票了,18号的车,你觉得怎么样”



    就在今年年初,傅浙因为长期疲劳过度和精神压力过大,在实验室里晕了过去,在那之后他的身体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基地的领导担心夜里没人照顾傅浙会出什么差池,于是联系了于千雁,想请于千雁赶去基地照顾傅浙。



    巧合的是,傅悦也要前往同一个基地,跟在衡玉身边学习核物理知识。



    这样一来,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够团聚了。



    于千雁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多很多年,所以她不想耽误太多时间。



    傅悦知道她妈的心思,脆声应了句好。



    18号上午,母女两提着行李箱,在警务员的护送下,坐上西去的火车,最终成功抵达金银滩研制基地。



    坐在军用卡车上,傅悦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的父亲



    傅浙穿着灰色长袖,头发花白,被衡玉搀扶着,正依依长望远方。



    这是他们这对父女时隔四年的再次相见。



    军用卡车才刚停稳,傅悦当即推开车门跳下车,回身扶住于千雁,与走上前的傅浙紧紧拥抱。



    “爸爸,我好想你”



    在毕业典礼上干练精神的姑娘,在她父亲那不再宽厚却依旧温和的怀里泣不成声。



    于千雁没说话,却也没忍住,为了这场期待多年的久别重逢捂嘴落泪。



    在傅浙为她擦拭眼泪时,于千雁终于出声,声音里满是颤抖的哭腔“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傅浙道“瘦没事,人精神就好。”



    于千雁咬紧牙关“哪里精神了,你看看你,头发都白完了。”



    傅浙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头发,唇角微微弯起来“好了,别哭了,周围还有很多晚辈都在看着你呢。”



    想到站在旁边的衡玉等人,于千雁连忙别过脸擦拭眼泪,等到泪意止住了,才扭头看着衡玉等人,与他们打招呼。



    几人在基地门口稍微聊了几句,一块儿进了基地内部。



    衡玉帮忙把行李提到傅浙的屋里,没有多待,直接告辞离开,把这里的空间全部留给傅家三口多年未曾相见,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在路过傅悦身边时,衡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跟你爸爸在一块儿好好叙旧,后天早上再过来找我报道。”



    傅悦连忙谢过衡玉的好意,并且亲自送衡玉离开。等她再回屋时,傅悦就见她妈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而傅浙摘了眼镜,正在用手帕擦拭那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



    听到傅悦推门而入的动静,傅浙擦拭眼泪的动作连忙加快,又把眼镜戴了回去。他轻轻起身,面色如常走到傅悦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你妈舟车劳顿,刚刚一躺下就睡过去了,你呢,困吗”



    傅悦摇头。



    傅浙笑了下“那爸爸带你去你的屋子看看,我们父女两顺便好好聊聊,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你了,总感觉你前段时间才刚长到我的腰部,现在就已经到我的耳朵了。”



    他弯下腰,要帮傅悦提行李。



    傅悦只有一个行李箱,但是这个箱子很大,里面装着各种零碎的东西,份量极沉。她担心傅浙的身体,连忙要伸手夺走行李箱,傅浙却用另一只手臂格挡住了她的动作。



    “悦悦,让爸爸为你做些事,没事,这个行李也不沉,有些实验仪器的份量可比这个沉多了,我还不是天天扛来扛去的”



    说着这样的话,但在刚把行李提起来时,傅浙还是暗暗咧了下嘴欸,这行李可真沉啊。



    但对上女儿的视线,看清倒映在她那明亮眼瞳里、满头华发的他,傅浙满脸平静,提着行李快步往外走。



    傅悦目送着傅浙提着行李、略显蹒跚的背影,迟疑片刻,默默抬步跟在他的身后。



    其实她能猜到她爸的心思。



    她爸不是不敢承认自己已经衰老这件事实,而是觉得亏欠了她和妈妈。



    也许在她爸爸心目中,他可以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更无愧于自己的志向,可是对于妻女,他一直都亏欠着。



    如果做这些事情能让他稍微心安一些,那就做吧。



    傅浙提着行李大步走在前面,突然,他仰起头凝视苍穹,将再度冒上来的泪意生生压了下去。



    在国被囚禁整整五年,回国后在基地里隐姓埋名近十年。他没有对父母尽孝,没有与妻子共同经营家庭,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在这几个他最亲近的人生病无助时也始终缺席。



    他很遗憾。



    但傅浙也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他知道,如果岁月再次重启,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过现在他们一家人终于得到了团聚,他要好好把握机会,珍惜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到了。”傅浙指着前方那间茅草屋,“这里距离食堂和实验室都不远,位置非常不错。”



    屋里已经被傅浙打扫过,被褥也都晒过铺好,傅浙放下行李,简单叮嘱了几句,抬手摸了摸傅悦的颊侧,温声道“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爸爸带你和你妈妈在周围逛逛。”



    傅悦刚刚说不困只是在逞强,她的确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于是乖乖躺了下来。



    听到她爸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随后,开门关门声传来,傅悦侧躺在床榻上,紧阖双眼,泪流满面。



    她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得足够快了。



    但是,原来仍远远不及父亲衰老的速度。



    一大清早,傅悦来向衡玉报道。



    衡玉的学生不多不少,只有四个,傅悦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当然,这几个学生也充当着助手的工作。



    把工作安排下午,衡玉将傅悦带到一旁,问了她几个问题,摸摸她的底。



    傅悦的基础比衡玉预想的要好不少,她斟酌一番,当场就给傅悦安排好了学习内容和工作任务。



    “悦悦,你抓紧时间学。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衡玉将笔记本递给傅悦。



    “再过几年,我可能就不教核物理了,那时候你想学我也没办法教你。”



    在基地里不问春秋,时间过得飞快。



    好像才一晃神的功夫,傅悦就成功完成了学业。在她还没想好未来要到底走哪条路的时候,傅悦就听说衡玉要调去计算机所担任所长,带领团队攻坚克难。



    要不是跟她说这个消息的人是她爸,傅悦一定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老师是核物理学的执牛耳者,上面怎么会把她调去研究计算机呢”



    傅浙推了推眼镜,坐在轮椅上朝傅悦微笑“为什么不可能计算机现在越来越重要了,然而我们国家在计算机领域还是一片空白,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有人临危受命。不是你老师,也会是别人,而你的老师对此非常积极,早早就向上面打了申请。”



    傅悦找到衡玉时,衡玉正在伏案做着笔记。



    “老师”傅悦一进屋,有些吞吞吐吐。



    “是为了调令的事情过来的”衡玉猜到了傅悦的来意,“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要不是觉得自己能胜任这项工作,我是绝对不会揽下来的。”



    傅悦不清楚衡玉最擅长的其实就是计算机,她沉默片刻,问衡玉“老师,要重新开始学一项新的领域,您不害怕吗”



    “我大学时学的是建筑学。”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回答了傅悦的所有疑问。



    她深深向衡玉鞠了一躬,以示自己的恭敬和祝福。



    两个月后,衡玉离开金银滩基地。她离开时,几乎所有能抽出空的研究人员都送了她一程。



    衡玉拥抱傅浙和于千雁,让他们多多保重身体,随后又摸了摸傅悦的头,道“悦悦,你很有天赋,好好考虑清楚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吧。”



    接下来要走的路



    目送着衡玉远行,傅悦陷入几分迷茫。她向傅浙询问,傅浙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说“悦悦,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因为它是国家当下最迫切要走的路。而你老师的路,既是她自己选的,也是国家帮她选的。”



    傅悦若有所悟。



    金银滩入了秋时,傅悦突然得知一个消息核潜艇研究项目组最近在招收一批新的科研人员。



    父亲和老师的话全部缭绕在傅悦的心头,她睫毛剧烈颤动,已经是心动了。



    但是看着步伐蹒跚垂垂老矣的爸爸妈妈,傅悦又有几分迟疑。她如果留在金银滩基地,就能好好陪着爸妈,他们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她也能马上察觉到照料到。



    但是如果她选择加入核潜艇研究所,隐姓埋名一心做研究,也许她连送父母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一想到死别,傅悦唇角微颤。



    她压下心底各种复杂的思绪,埋头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也许傅悦自己没有感受到,但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于千雁女士最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无措与失落。



    于千雁女士历经风风雨雨,稍微想了想,就猜到了傅悦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夜间,于千雁与傅浙商量了许久,然后,她给傅悦写了封信,趁着傅悦不在家时放在了傅悦的桌子上。



    傅悦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桌上的信。



    能够随意进出她屋子的,只有她妈妈。所以这封信是谁写的并不难猜。



    傅悦脱掉外套,拿起信慢慢拆开。



    信纸展开。



    “你先是华国的科研人员,才是我们的孩子。”



    “遵从你内心的声音。”



    “去吧,我们的英雄。”



    猝不及防下,大滴的眼泪直往下流。



    傅悦抱着信纸,蹲到地上恸哭出声。



    狠狠痛哭一场,傅悦抹干净眼泪,直接坐到书桌前写申请报告。



    申请递上去,没过几天,傅悦就收到了批复。



    她拎着她妈妈于千雁女士帮忙收拾的行李箱,穿着一身崭新的裙子,顶着年轻鲜活又热血沸腾的身躯,告别她年迈的父母,前往另一个崭新的研究基地,在那里一待就是数十载光阴。



    2017年,傅悦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为她进行颁奖的人,是她的父亲傅浙院士。



    看着垂垂老矣的父亲被人搀扶着走到颁奖台上,素来以冷面示人的傅悦当场泣不成声。



    这是他们这对父女时隔八年的再次相见。



    而这时候,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囚禁在居民楼里的女孩,也不再是那个奔跑在清华大学里的少女,更不是那个跟在老师身后悉心求学的姑娘。



    她是华国第二代弹道导弹核潜艇总设计师,也是华国工程院最年轻的院士,她见过核潜艇下水的盛况,也曾欣赏过海底最深处的无垠瑰丽与神秘。



    她前半生从未见过海洋的波涛汹涌,后半生却都奉献给了祖国海防。



    她在碧海翻涌的背景乐中,度过了自己不算漫长、却足够璀璨伟大的一生。



    2020年6月19日上午9时。



    华国著名战略科学家、核动力学家傅悦院士无疾而终,时年73岁。



    共和国,失一肱骨也。



    “我累了,接下来想好好睡个安稳觉。”



    “华国又站在了历史的新节点上,未来,就交给你们了。”,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