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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京城/北镇抚司杂事
    巴掌大的绿色乌龟趴在透明的水缸里。



    这是它刚收到的新礼物。



    礼物是张平野送的, 送给宗也白。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纸窗照在水缸上,闪出漂亮的光来, 这样晶莹剔透的玻璃品, 中原虽也有,却到底还是比不上西域商人带来的进口货。



    这一件显然就是昂贵的西域商品。



    这里放着的本该是个很好看的陶罐才对,现在却被宗也白亲手换上了玻璃缸。



    宗也白站在这里, 就站在这个本该放着陶罐的桌前,面无表情地瞅着这个新的玻璃缸,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说话,张平野也就不敢说话, 只能弯着腰一动不动。



    宗也白一向把乌龟看得很重要, 不愿意别人去碰一下, 却又不想让人知道那是沈百终寄养的乌龟, 所以每天都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来,好像这只乌龟只是随便养养, 现在张平野送了新水缸, 就算宗也白不愿意要,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换上, 他怎么会不生气?



    而张平野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做的, 宗也白最好面子, 平日里如此“不在乎”这只乌龟, 现在又怎么能为了它去斥责别人?怎么能因为“小事情”而拒绝礼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房间里终于有了声音。



    “这是你买的?”



    “是。”



    宗也白冷笑一声,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给我的乌龟买个水缸回来?”



    “这叫什么话呢, 宗老前辈。”张平野微笑道, “一个乌龟缸而已,难道算得上什么大事?这礼物您不喜欢,我再换一个就是了。”



    宗也白沉默,乌龟缸确实只是微不足道的物件,可那只乌龟却不是普通的乌龟,也并不是他的乌龟,张平野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难道他真的只是恰巧买了一个新的乌龟缸回来?难道他真的只是想送个礼物给我?



    宗也白不知道。



    问不出来的事情,宗也白一向不愿意再问,他只会把事情放在心里,悄悄地观察,耐心地总结。



    所以这次他也只是略过了这个问题,问道,“黄鲁直的事情怎么样了?”



    “黄鲁直已看完了我们所有的卷宗。”张平野道,“现在他正坐在那里长吁短叹,似乎恨不得去撞墙。”



    “他为什么不真的去撞?”宗也白冷冷道,“我北镇抚司还是不缺一面墙的。”



    张平野只有附和道,“对,再多修几面给他用也是可以的。”



    陆小凤一踏进门来,就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他是撞到枪口上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惹得这位宗老爷子生气,他若是不来,这气本该由张平野来受的,现在看来却要移到他陆小凤身上了。



    只是陆小凤却不知道他本就该受这气的,若不是他告诉张平野乌龟的事情,宗也白怎么吃这个闷亏?



    “这个人是谁?莫非什么人都能进北镇抚司了么?”宗也白一看见陆小凤,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更加不好看,就简直好像看见的不是个人,是只屎壳郎似的。



    而陆小凤在他眼里甚至不是那只屎壳郎,而是屎壳郎推的粪球球。



    陆小凤只有陪笑道,“我只是来找张平野的,宗老前辈……”



    “叫什么前辈!我可不是你的前辈。”宗也白连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我可没有本事这么大的后辈,不仅有公主喜欢,还有蛇蝎美人喜欢,我哪里配做你的前辈?”



    公主自然是指上官飞燕,蛇蝎美人自然是指石观音,这两个女人确实都对陆小凤很感兴趣。



    陆小凤摸摸胡子,不敢反驳,他也是很尊重老人家的人,更何况他知道宗也白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自己。



    宗也白看他不反驳,果然气消了一点,他的气一消,人就又理智起来,挥挥手叫房间里这两个小混蛋赶紧滚,不要碍他老人家的眼。



    于是两个小混蛋麻溜地滚了出去。



    天刚亮,锦衣卫们刚换了班,北镇抚司里还很安静。



    他们两个人走在湖边的石板路上,好像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陆大侠,您找我有事?”张平野问道。



    “其实我是来见黄鲁直的。”陆小凤道,“守在那里的人说除了沈百终,就只有你能放他出来。”



    张平野有些惊讶,“可我记得……”



    “记得什么?”



    “我记得您有指挥使大人的腰牌。”



    陆小凤叹口气,“我本来是该有的,可是沈百终已把它借出去了。”



    “借出去了?借给谁?”



    “借给楚留香。”



    “借给楚留香?”张平野摸摸下巴,“陆大侠莫非已不是指挥使大人最喜欢的朋友了?”



    陆小凤的身形突然停顿,声音也跟着变大,“那只不过是因为楚留香要去找水母阴姬而已!我当然还是沈百终最要好的朋友!”



    “哦?”张平野眯起眼睛,“陆大侠,我这个人虽然不是很聪明,却也不笨的,天一神水的事既已结束,妙僧无花的尸体都已由我北镇抚司埋葬,楚留香又为什么还要去找水母阴姬?所有人都知道水母阴姬并不喜欢男人的。”



    看来他并不知道李红袖、苏蓉蓉还有宋甜儿被绑到神水宫的事情。



    于是陆小凤也眯眼睛,学着张平野讲话,“你不用诈我,我这个人虽也不聪明,也一样不笨的,陈姑娘被派去找楚留香,是不是没有告诉你原因?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张平野一边领着陆小凤走向档案房,一边淡淡道,“锦衣卫的任务本就都很隐秘的,我怎么会知道陈绝音的去处呢?”



    张平野的话陆小凤连半个字也不信,不过他摆出一副不会再问的样子确实让陆小凤舒了一口气。



    北镇抚司里的人,除了沈百终,讲话全部都弯弯绕绕,从不肯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和打算,一句话简直恨不得打八个结才好,直忽悠得人找不着东南西北。



    张平野明显是锦衣卫中很出彩的一个,他见了谁都想套话,恨不得把别人的想法都死死地攥在手里。



    陆小凤虽不会被套话,却也觉得和这种人讲话是很费脑子、很麻烦的一件事。



    他想起自己在江南时,曾对花满楼说自己觉得张平野比起陈绝音来还不错,现在他只恨不得飞回去打自己一拳,让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陈绝音的好处才是。



    不爱说话的人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而张平野这种人,除了沈百终以外,没人治得了的,他虽对宗也白和霍香都很尊敬,也只不过是因为沈百终尊敬他们罢了。



    想到这里,陆小凤又觉得该离他远些。



    还没到屋子,陆小凤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我简直瞎了眼!我就不该,我不该,二十年来我竟然……”



    难道黄鲁直已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了么?



    陆小凤有点满意,因为他觉得黄鲁直并不是个坏人,只不过有些迂腐,喜欢讲究错误的江湖道义,只要他还能明白自己的不对,就还很有救。



    推开门,他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黄鲁直。



    黄鲁直还穿着昨天那一套夜行衣,神色呆滞,眼睛虽布满血丝,目光却仍不停的在手里的纸张上游移,地上掉了一大堆的东西,他却好像都没有看到,仅仅一夜,黄鲁直就如同老了十岁一般,这位江湖老前辈的腰杆子似乎都不如昨日那般直了。



    他是不是已被愧疚压弯了腰?



    他是不是终于懂得了那些女孩子的痛苦?



    陆小凤随意一瞟,竟看到墙上凹下一小块去,再一瞟,又看到了黄鲁直头上干涸的血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黄鲁直竟会真的去撞墙。



    黄鲁直听到开门声,终于抬头看了一眼,他一看到陆小凤,就发疯一样的冲了过来,“我,我已和那个人恩断义绝了!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不对,我还是该见他的,我要亲手替□□道才对!”



    陆小凤道,“那么你总该先告诉我们神水宫怎么去。”



    黄鲁直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抛了出来,“神水宫附近有一个菩提庵,那里有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尼姑,她虽又聋又哑又瞎,但你只要把自己为何要去神水宫的原因告诉她,这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陆小凤皱眉道,“她一定会带我去么?”



    黄鲁直摇摇头,“不,她若是同意,就会给你喝一杯茶,喝下茶你就会睡过去,再醒来时你就会出现在神水宫的地道里。”



    “她要是不同意呢?”陆小凤又问。



    “那么她就不会理你!”



    陆小凤不说话了。



    不理人岂不就是最绝的办法?这位老尼姑已有七八十岁,难道你还能绑了人家去问话不成?更何况这就好像你要到人家家里去,人家不愿意,你就发疯非要去,无论如何也站不住脚,没有道理的。



    “好。”陆小凤突然道,“黄老前辈,你就等在这里吧,雄娘子我们一定会带回来的。”



    黄鲁直握紧手里的剑,瞪眼道,“我也要去!我要亲手杀了他!”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不仅是一个淫.贼,还是一个小偷,而且偷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需要好好审个七八天。”



    “这事情难道不是很清楚么?”黄鲁直道,“就是水母阴姬叫他偷的呀!”



    陆小凤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该搞清楚水母阴姬为什么需要这份剑谱。”



    “这……”



    “你实在该照照镜子的。”陆小凤拍拍黄鲁直的肩膀,“你也该去睡一觉,等你醒过来,就可以去想办法赎罪。至于这件事,已不是简单的江湖事,你为什么不把它交给朝廷呢?”



    黄鲁直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些女孩子……我该去看看她们的家人,该去把她们从那种地方赎出来,我还该带她们见见雄娘子的处决现场……”



    “这就对了!”



    陆小凤为黄鲁直阖上门,轻轻地走了出来。



    张平野自陆小凤进去,就一直靠在门外,一动不动。



    见到陆小凤出来,他才好像活了过来,问道,“陆大侠现在要去哪里?”



    陆小凤已决定和这个人说话,能用四个字就绝不用五个字,能用三个字,就绝不用四个字,于是他只冷冷道了一句,“怡情院。”



    “怡情院?”张平野想了想,“这莫非是一家……”



    “没错。”



    “那么陆大侠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呢?”



    “因为我高兴!”陆小凤一个翻身飞过围墙,稳稳地落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我高兴,谁也管不着的!”



    ———————————



    怡情院里响着钱袋子的声音。



    所谓钱袋子的声音,就是指数银票的声音和银子拍在桌上的声音——当然还有骰子声。



    妓.院里总是要有赌场的,那些有钱的大爷们若是来这里,被姑娘哄得开心了,再喝点小酒,自然就会想赌一把。



    赌一把就再也收不住。



    陆小凤也喜欢赌,但他却是能收得住的,更何况他今天来这里,既不是为了赌,也不为了姑娘。



    他为一个小老头。



    又轻又薄的红色纱幔在空中荡来荡去,竹叶青的味道飘在空中,姑娘家用的香粉也有香味,和酒香混在一起并不让人讨厌,反而很有诱惑力。



    陆小凤透过窗户看去,看到了一大片正在盛开的鲜花。



    鲜花旁边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湖里游着一些漂亮的金鱼,湖面上浮着翠绿的荷叶。



    这样的地方若是生意不好,还有什么地方会生意好呢?



    长廊的尽头站了一个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陆小凤。



    “你好。”陆小凤道。



    “你好。”



    陆小凤走了几步,“我想向你问一件事。”



    “你问吧。”欧阳情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陆小凤,好像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江湖中人。



    这当然是假的。



    红鞋子的一员,公孙大娘的结拜姐妹,怎么会没有见过江湖人?



    她已不知道亲手杀了多少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老头?”陆小凤问道,“一个头很大,说话总是很颠倒的小老头?”



    欧阳情装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来,“他是不是姓龟?”



    龟还是一个姓么?



    陆小凤却点点头,“就是他!他常被人叫做龟孙子的!”



    “他就在那个房间里。”



    “多谢!”



    欧阳情突然坐在了身后的高木台上,露出了裙下水红色的绣鞋,一双如春水般温柔的眼睛里似乎荡漾起了水波,动作似乎也变得说不出的柔媚,“我告诉你答案,你难道没有什么东西用来报答我?”



    陆小凤本来抬脚就要走,听到这句话就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欧阳情。



    他当然不是傻子,他当然能看得出欧阳情的意思。



    陆小凤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少。他又不是什么金子银子,难道会人见人爱么?



    就算是金银珠宝,也总有人不喜欢的。



    欧阳情长得很漂亮,人也很温柔,喜欢她的人当然是不会少的,她凭什么要看上一个刚出现的男人?



    她会不会和什么阴谋有关?



    她会不会就是宫九的线人?雄娘子的密探?



    陆小凤一点也不想有什么桃花运,所以他只是笑笑,“我今天走得匆忙,没有带银子,下次来这里我一定会点姑娘作陪。”



    这句话就有一些伤人了,你来到一个妓.院里,一位姑娘家帮了你的忙,还表达出爱慕,你却要说出她的身份,总归是不好的。



    寻常人听了这句话一定会翻脸,欧阳情却还是笑,她不仅笑,还笑得很开心,甚至晃起了自己悬空的脚,“好呀,你一定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陆小凤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所以立刻就转身走了。



    真心想解决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一向比谁都认真,比谁都狠心,独孤九剑的事情牵扯不小,他绝不会让除了朋友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轻易靠近自己。



    陆小凤还没打开门,龟孙老爷就自己冲了出来,他当然不是因为知道陆小凤来了才出门的,他出门是因为他身后有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拿着鸡毛掸子追他。



    “你到底有没有钱?”老鸨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你这个王八蛋已经在这里住了有足足七个月!你莫非以为老娘我是吃素长大的不成?”



    龟孙老爷本就不多的头发炸得如同鸡窝,身上的衣服也皱得像菜市场被人挑剩下的烂叶子,他一边躲一边跳,越跳越高,“啊呀,你急什么!总会有人来找我的!到时候一个问题五十两银子,大智大通分我一半,我不就又会富了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话,老鸨就更加生气,恨不得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插在这个老头子脑袋上,“大智大通简直是瞎了眼才让你做他们的朋友!你别以为我是普通人,就不懂江湖事了,最近除了楚留香和陆小凤的案子,江湖上哪里还有什么大事?没有大事,谁会来找大智大通?”



    龟孙老爷刚准备反驳,就终于看见了陆小凤,立马叫道,“你看!这个人一定是来找大智大通的!他就是还你钱的那个人!”



    陆小凤不笑了。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陆小凤慢慢道,“我只是喝酒迷了路,想来这里清醒清醒的。”



    龟孙老爷急忙拽住陆小凤的袖子,“你放屁!你要是喝酒,还会到这里来喝?陆小凤!你少装什么蒜头王八!”



    陆小凤?他就是陆小凤?



    老鸨举着鸡毛掸子怔住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喝酒?”陆小凤问道,“这里岂不就是让人喝酒的地方么?”



    “你要在京城喝酒,不去北镇抚司喝,跑来这里喝什么!”龟孙老爷道,“我这次一定立刻带你去找大智大通,绝不耽误!”



    陆小凤盯着他看。



    龟孙老爷也盯着陆小凤看。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足足盯了好几分钟。



    就在老鸨以为这两人在耍她的时候,一锭金子被抛进了她的怀里。



    再一抬头,两个人就通通不见了。



    “我就知道你还是把我当朋友的。”龟孙老爷被陆小凤提着跳下楼,顿时松了一口气,“那个老太婆实在凶得很。”



    陆小凤手里提着一个人,仍然脸不红气不喘,看起来反而很悠闲,甚至风一样地掠过了长街。



    “我知道你还是让着她的。”陆小凤笑道,“要不然以你的武功,总不至于被普通人欺负。”



    风呼呼地往龟孙老爷嘴里灌,他竟然还换了个姿势,似乎被提得很舒服,“欠钱的总是大爷,我既然是理亏的那个,就只好从龟孙老爷变成龟孙子了。”



    陆小凤笑笑,突然道,“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



    “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城东。”



    “城东?”



    “没错。”



    每个城都有穷人,穷人们往往住在一起。



    城东就是京城的贫民区。



    这样的地方人本该很多的,龟孙老爷却带着陆小凤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巷子里。



    “大智大通就住在这里?”



    龟孙老爷点头,“对。”



    陆小凤打量一番周围灰扑扑的矮房子,这圈房子实在是又旧又破,连顶上的瓦片也不剩几个,墙更是只剩下歪歪斜斜的砖头,缝隙中甚至都已生出了草来,一定许多年没有人住了。



    大智大通竟然会住在这里?



    龟孙老爷走在前面领路,好像根本不打算停下,即使陆小凤憋了一肚子问号,也只有跟着走的份。



    大智大通的朋友只有龟孙老爷一个,任何人要想找他们两位老人家,就只有先去找龟孙老爷才行。



    小巷的尽头是一个窑洞,看起来还不错,陆小凤摸摸胡子,抬手就要扔银子进去。



    龟孙老爷吓了一跳,立刻叫住他。



    “你要干什么?”



    “我要问问题。”陆小凤道,“一个问题不是五十两银子么?难道现在已经涨价了不成?”



    “当然没有,大智大通他们的信用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涨价?”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因为你扔错了!”龟孙老爷大叫一声,抬手指了指旁边,“他们住在那里!”



    旁边有一个狗洞。



    陆小凤沉默许久,道,“住在哪里?”



    “就是那里,你看不到么?”



    龟孙老爷突然趴了下来,开始钻那个狗洞,一边钻,一边嘲笑陆小凤,“你就是个大笨瓜,只有大笨瓜才会觉得大智大通会住在窑洞里。”



    “聪明的人莫非就会猜出他们在狗洞里了么?”



    这次龟孙老爷没有理他,因为那个狗洞实在太小了,他必须提着一口气才能进去,一旦说话,肚子就会松,肚子一松,肉就会往下掉,那么他就彻底卡住了。



    过了有一会儿,洞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



    陆小凤会意,立刻掷进去一锭银子。



    “神水宫怎么去?”



    大智苍老的声音传来,“你需要找到神水宫附近的菩提庵,只要那里的老尼姑同意你进去,你就可以进去。”



    这和黄鲁直说的一样,陆小凤总算能确定这位老前辈是真心悔过,不免松了一口气,江湖上名誉好的前辈已经很少了,能多一个最好还是多一个。



    “还有别的方法么?”



    大智道,“这是第二个问题。”



    “这也算第二个问题?”



    “当然算。”



    陆小凤只好叹口气,又花出去五十两银子。



    “你可以顺着菩提庵所在的山往前走,大约过半个时辰,就会看到一条河,这时再顺着河走,就会看到一个峡谷,峡谷处有一线天,顺着潭水游过去,那里面的山谷就是神水宫。”



    陆小凤沉思一会儿,又扔了银子进去,“水母阴姬有没有弱点?”



    大智大通没有说话。



    陆小凤只好再说一次,“她这个人有弱点么?”



    大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本是没有弱点的,可你若是去了,她就有了。”



    大通也叹气,“你去了,沈百终也一样会去不是么?”



    这意思就是水母阴姬不如沈百终。



    陆小凤这下总才算彻底把压在心上的石头翻下去,只觉得浑身轻松,道了声谢就往回走。



    现在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只需要等沈百终忙完他手里的事情,就可以出发了。



    在江湖上跑来跑去岂不也是一种乐趣?



    陆小凤乐颠乐颠地找个茶馆坐下,要了一壶香片。



    太阳这时已经高升,有一些刺眼,陆小凤喝着喝着,就觉得饿了,于是站起来决定去买几个烧饼吃。



    他刚站起来,就看到地上有个圆圆的影子。



    再一扭头,就看到了老实和尚。



    除了和尚以外,谁还会有这么圆的影子?



    老实和尚正在啃一块烧饼,他啃的烧饼就是陆小凤想吃的那一家。



    于是陆小凤便摸了过去,坐在了和尚的那一桌。



    大家一般不喜欢和和尚坐一起的,因为大家会觉得尴尬,觉得不太对得住人家,担心扰了人家修行。



    可老实和尚不太一样,大家不愿意过去,是因为老实和尚很脏,大家都害怕虱子。



    但是陆小凤从不会嫌弃自己的朋友,更何况老实和尚也并不是真的很脏。



    “陆小凤?”



    “是我。”



    老实和尚捂紧了烧饼,“你又要做什么?这可是和尚的午餐。”



    “我用这里的馒头和你换。”陆小凤笑道,“和尚的心肠应该好一点的,你忍心看到我挨饿么?”



    “我忍心。”老实和尚慢慢道,“你为什么不去吃馒头?为什么不去找沈百终下馆子?”



    陆小凤摸摸鼻子,他发现楚留香的这个习惯真的会让人上瘾,“因为沈百终现在正忙。”



    “忙什么?”



    “上朝。”



    “上朝是皇帝的事情,和沈百终有什么关系?”



    “他也要跟着一起上。”陆小凤道,“他们的关系本就很亲密,皇帝上朝的时候,沈百终就站在他的龙椅后面。”



    老实和尚瞪大眼睛,“那文武百官岂不也一同给他下了跪么?”



    “嗯。”



    “有的时候他们还会说一些悄悄话的。”陆小凤叹道,“不过每一句悄悄话都不是那么好听,所以才总是有人被抄了家。”



    “锦衣卫,唉,锦衣卫。”老实和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锦衣卫都是很可怕的人,你这个酒鬼竟然能勾搭上锦衣卫的指挥使,实在是个奇迹。”



    陆小凤抬手叫来小二,要了一盘馒头,然后便把手伸向了和尚护着的烧饼。



    老实和尚当然不会拦他,他并不是一个笨蛋,陆小凤馋他的烧饼是假,实际是想请他吃馒头的,老实和尚怎么会看不出?



    任何人交到陆小凤这样的朋友,也实在是一件很幸运很幸运的事情。



    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很快端上桌来,老实和尚吃了几个,好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似的,用胳膊肘怼了怼陆小凤,道,“你认不认识快网张三?”



    “认识。”



    “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当然是。”



    老实和尚的表情严肃起来,“那么你最好现在就走。”



    “走?去哪里?”陆小凤疑惑道。



    “去买一口棺材。”老实和尚道,“你的钱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借你几两。”



    陆小凤紧张道,“张三死了?是谁干的?你怎么知道?他的尸体又在哪里?你……”



    老实和尚打断他的话,“他还没有死,不过也快了。”



    陆小凤立刻站起来要走。



    老实和尚却又开口了,“你不用着急,因为急也没有用的,你即使赶过去,见到的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是谁?”



    老实和尚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穿着一双很亮眼的红色鞋子。”



    那双鞋子说不定就和叶孤城看见的一样红。



    叶孤城现在就站在长街上。



    他对面的女人穿着的,就是一双红鞋子。



    这两双红鞋子,是不是同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