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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夜幕已经落了下来, 宣政殿里依旧烛火通明。



    皇帝萧泽依旧在拧着眉头处理政事。



    外边太监小碎步跑上来,小声告知萧泽,



    “陛下, 卫将军到了。”



    萧泽手中的笔微微顿了顿,但也只是顿了一顿, 继而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周围又静了下去。



    那太监看了一眼便退到了一边, 周围寂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折子翻动时的沙沙声响。



    如今入秋已有月余, 夜晚的冷风灌入衣衫冷的不堪忍受, 总领太监叹了口气出了宣政殿, 毕恭毕敬的与姬桁见了礼才一脸歉意道,



    “还请将军稍等上片刻,陛下此刻手中有要事处理。”



    姬桁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一点感情, 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甚至没有觉得意外。



    连一个不痛快的脸色都没有给这传话的太监。



    卫七站在姬桁身后。



    练武之人, 向来穿的单薄, 但此刻站在这冰冷殿外也觉得冷的透骨。



    而姬桁此刻, 身上连件大氅都没有。



    卫七蓦的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悲怆,有那么一刻, 他甚至想直接转身离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姬桁, 姬桁表情依旧淡淡, 就像这彻骨的寒风, 吹到身上没有一点知觉一样。



    卫七不知道姬桁此刻在想什么。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卫七觉得身上都冻透了, 那太监才再一次跑了出来, 一脸欢喜的开口道,



    “陛下忙完了,快请将军进去。”



    宣政殿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不知怎的,分明已经暖和了过来,可扑面而来的暖意却烧的皮肤有些刺痛。



    萧泽一脸歉意与不满的斥责总领太监,说将军到了为何不早早通报。



    那太监跪在地上赔罪,说看陛下正忙没有敢打扰陛下。



    姬桁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淡淡道一声,“无妨。”



    萧泽挥挥手让两旁伺候的人下去,就连卫七也被请了出去,待周围再无旁人后,萧泽拿起桌面上的一份折子,看了姬桁一眼问他,



    “你可是这是什么。”



    姬桁有些累。



    他今天没什么力气同皇帝再演这些明明都心知肚明的戏码了。



    累到甚至不想说话。



    皇帝也似乎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问完后便直接言说了,



    “又是弹劾你的折子。”



    萧泽看着姬桁,无奈又疲惫的样子,“你可知每日朕要批阅多少这样的折子,为了将这些折子压下去,又要花费多少心思,姬桁,你何时能给朕省省心!”



    姬桁突然有些想笑。



    每日弹劾他的折子全部累计起来,大抵能堆成一座山了。



    分明只是想问责今日进士考时他的举措,又何苦拉出以前的事情。



    今日也就罢了,以前的种种,为何会有这些弹劾,他知道缘由,皇帝也知道缘由。



    他为何会被弹劾,他又因为谁才会被弹劾,明明都心知肚明,何必说出来显得好笑又丑陋。



    想要一个贤臣的名号,想要明哲保身,那实在太过容易。



    姬桁垂下眼睫。



    “臣知晓了。”



    皇帝看了姬桁一眼,半晌后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唤了他一声,只不过唤了称呼,



    “玉宸啊。”



    皇帝说。



    “科举之制自先帝以来早有定论,今日之事,你自作主张改了先法,日后,不,明日,你可知明日早朝又会有多少人弹劾,这些年朕一直想尽法子保着你,可此事你要朕如何是好?你自做主张,可曾将朕看在眼里,你私自行事,又何曾为朕考虑过半分。”



    可你又何曾为我考虑过半分。



    用刀的人,杀.人的时候却不小心被刀子割了手,却要问罪于刀,是你太过锋利。



    更何况萧泽说这些年他一直保着他。



    姬桁愈发觉得可笑。



    可他分明觉着,这些年明明都是他在保着皇帝。



    保着他成为了贤明温厚的好君主,而自己成了恶名昭彰的无良佞臣。



    皇帝为何会生气,为何会问责,实在太好猜测。



    自作主张触了皇帝的尊严,许是其一,可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此事被他抢了功劳而已。



    萧泽要的是同以往一样,由着姬桁扮成黑脸,而自己到时候唱白脸便可。



    姬桁替他将他想要的人择选出来,再由皇帝亲自任命赏罚,那时候所有人记住的便只有皇帝的恩泽。



    而非像现在,那些学生们记住的是他姬桁的恩惠。



    与其说问罪他自作主张,不过是问罪他抢了功劳罢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姬桁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这次变了选择而已。



    他要的其实不多。



    就像灵鹫所希望的,只不过希望他能稍微替自己考虑一点罢了。



    皇帝又说了许多,待最后得知自己所看好的那些人皆在姬桁的录选当中,终于稍微好受了一些,又习惯性的问姬桁科举之事到底该如何是好。



    此事再简单不过。



    将那不糊名的规定去了便可。



    可姬桁这般说了,皇帝又不言语了。



    姬桁依旧不觉得意外。



    萧泽从来都是这样,他什么都想要,什么人也不想得罪。



    他想要寒门出生的贤臣,又不敢得罪根深蒂固的世家。



    萧泽此人从小生活在先帝的阴影之下,童年的悲惨经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魄力的皇帝。



    皇帝摆摆手,意思此事暂且不提,他看了姬桁一眼,道,



    “进士考之后的事,就不用你再辛苦了。”



    姬桁为了此事忙了月余,即将收尾的时候却被喊了停。



    之前所做的所有都被全数剥夺的干净。



    只是,有些东西并非想抢就能被抢走。



    姬桁眼中浮出一抹可笑,不做争论,



    “是。”



    皇帝说完又似乎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又与姬桁说了许多好话,甚至聊起了以前,说起以前他们还有萧烨冬日挤在一起吃烤红薯的场景。



    姬桁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皇帝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不太舒服,毕竟这些年姬桁身子一直不大好。



    “罢了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明儿让陈太医再去给你瞧瞧。”



    “谢陛下”,姬桁道。



    适才有那么一刻,姬桁骤然发现,他可以忍受皇帝那些荒谬的说法,可却无法忍受皇帝再提起以前。



    那些曾经被他留在记忆深处的温暖时候,已经伴随着多年的冷风,与今日一样,被吹的面无全非。



    姬桁突然想问问多年不见,如今依旧远在西北的萧烨。



    走到如今,你可曾后悔。



    出了宣政殿,深秋的长安城更冷了,就算上了车轿依旧没有半分缓解,就像已经冷到了骨子里一样。



    萧泽又说起了小时候,姬桁不想想起小时候,可因为萧泽的话却不受控制的总是想起。



    他想起了母亲死的那天,被父亲赶出门的那个冬天,比现在还要冷。



    他想起萧烨有时寄回来的信,信上说西北的冬天更是冷的彻骨。



    哪里都是冷的,这二十多年的年岁,如今想起来竟也没有哪一天是暖的,姬桁动了动早就冷到僵硬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回过神来时,已经听到了细碎的小跑声。



    居然已是回了姬府东苑。



    车轿停了下来,缓缓落在了地上,姬桁掀开了轿帘,抬头一刹,却正巧瞧见盈盈站在眼前等着他回家的灵鹫。



    姬桁看着她的穿着打扮。



    正是平日里在家穿的素色衣裙。



    定是听到他回来,急急忙忙便跑了出来,所以身上连一件披风也没有。



    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了。



    姬桁心想。



    可是下一刻,这句话就被说了出来。



    只不过不是姬桁说的。



    灵鹫瞧着衣着单薄的姬桁,愣了一愣便跑了过来,“这么冷的天,怎么连件大氅也不穿也不怕冻着...”



    走过去下意识的将手搭在姬桁手上,却被姬桁手上冰坨子一般的温度给吓了一跳。



    灵鹫想也不想的转头就去看卫七。



    明明前天出门前左右叮嘱过卫七,让他好生照顾,怎么的冷成这样!



    姬桁的蓦的笑了。



    灵鹫的手不见得有多热,可比他已经暖了太多,姬桁反手将她的手握住,



    “刚刚去见了陛下,我嫌麻烦罢了。”



    然后反声问她,“你是个傻的不成,前些日子才发了热。”



    “那次是意外,哪会那么容易生病”,灵鹫道,“我听丫头们说你回来了所以才...”



    未曾去见皇帝前,姬桁便想起了灵鹫。



    如今终于见到了,姬桁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她了。



    可分明是他想了,此刻却笑着反问她,



    “想我了?”



    灵鹫未曾说完的话顿时顿在唇边,周围全是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此刻听到这话骤然低头,就连卫七也别过了脸。



    灵鹫脸颊蓦的一红,心道姬桁怎的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她这么羞人的问题,可半晌后,垂眸瞧着姬桁的脸,灵鹫眸光微颤的点了点头。



    她蹲下来,柔嫩的脸颊轻轻贴了贴姬桁的膝盖,



    “是,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