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灏不知道自己该送与姬桁说什么。
因为他可怜的身世所以多加安慰, 还是反驳说你自欺欺人。
前者不对,后者也不对,但两者又好像都是存在的。
姬桁对灵鹫的喜欢是真实的, 可姬桁不相信感情,这也是真实的, 两者看似格格不入, 但实际看起来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冲突。
你可以喜欢一个人,但是你无法保证会永远喜欢她;当然有人也会喜欢你,但是那份感情又能存在多久。
陆云灏纠结了好半晌,最后无奈的放弃这个话题,重新谈论起已经过去的科考上边。
灵鹫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虽然说姬桁对她格外宽容,也见到了许多像陆云灏这样的朝廷命官,但回想一下她一个侍妾的身份其实并不应该走出来出风头, 接待贵客这种事是名门正娶的夫人才可以做的。
所以等陆云灏要离开的时候, 灵鹫才礼貌性的出来送了客,等陆云灏走后, 灵鹫与往日一样的走进书房,原以为姬桁在看书或者忙公务, 走进来后却发现姬桁微蹙着眉头,只是静静的坐着,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灵鹫顿住了脚步,她最不会应付姬桁这种时候。
是该问他在想什么, 还是悄悄的离开不要打扰姬桁。
姬桁也许在想很重要的事情,也许是政务, 和他特意告假在家里有关。
灵鹫从来不是一个将自己看得很重的人, 生了这般漂亮的一张脸却没什么自信, 上辈子被姬桁放在心上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如今自然更不会,所以无论如何灵鹫也不不觉得姬桁此刻的沉默与自己有关。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姬桁了,转身正要走,却听见姬桁淡淡的开口,
“去哪里。”
灵鹫转头,微微思忖片刻还是老实回答,
“看夫君在想事情,怕打扰到你。”
姬桁落在灵鹫身上的眸光微微一颤,这才猛然发觉自己适才的状态不太对。
所有的变故都是因为陆云灏那句突兀的话,陆云灏说他对灵鹫动了真感情。
第一时间听到这话只觉得想笑。
他是薄情父亲所生的薄情儿子,这样的人哪有会有什么真感情。
亦或者,这世上又有什么真感情。
他只见过无数的背叛与漠然,即使是陆云灏的父母,陆云灏自幼羡慕父母伉俪情深,可依旧有人记得,陆云灏的父亲在与陆云灏的母亲成亲之前,已经娶过一任妻子。
听说那是陆云灏父亲青梅竹马的表妹,生的花容月貌只是身子骨弱的很,自娘胎里带的病,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后来又水到渠成的成亲。
只不过到底没有撑过三年,未曾留下一儿一女撒手人寰。
这是真感情吗?
没有人说不是。
陆父因此颓废了好几年,后来又娶了陆云灏的母亲,本是为了延续香火,可后来却还是忘记了曾经的表妹,喜欢上了现在的妻子。
此后二十余年未曾纳一妾,夫妻关系极好。
这是真感情吗?
也没有人会说不是。
看,世人眼中所谓的真感情,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忘却的干干净净。
姬桁今日本来心情极好,可陆云灏一句无心之言,却将他近些日子已经埋藏起来的不安疑虑再次挖了出来。
他迫切的想知道,你对我可是真感情?你的真感情可以维持多久?你若是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知道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知道我随时随地站在刀剑之上,跟着我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是否还会依旧保留着你的真感情?
他想问灵鹫,但又笑了。
承诺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好听的海誓山盟,也许不是谎言,也许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刹那真的有过想共度一生的念头,可那仅仅只是一刹那。
谁也不能为以后的自己做决定。
更不说灵鹫还这么小。
这个年纪根本不是承担得起承诺的年纪。
所以你又在思考什么,烦躁什么,明明都看得透彻,却还想看明白什么。
这是一个姬桁无法理解的过程,在这之前,每天的不满与烦躁都被灵鹫轻轻的抚平,小侍妾的笑容也将自己的心口一点一点的填满。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这样,可为何突然间又空落落的难受。
若有有人看得透彻,也许会告诉姬桁,因为在意的越多,想要的越多想拥有的越多,那不满足的空间也自然会越来越多。
灵鹫不知道姬桁怎么了,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走到了姬桁身边,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宣纸,下一刻被姬桁拉近了怀里。
姬桁什么也不说,灵鹫便任由他抱着,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姬桁的之间抚过她的面颊,毫无预兆的问她,
“你最怕什么。”
灵鹫抱着姬桁的脖子,唇便贴在他耳边,想也不想的开口,
“怕你不要我。”
姬桁抱着灵鹫的手一紧,半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怎么会不要她。
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永远都不会不要她。
*
三日,一大清早的长安城,比往日更加热闹。
距离崇仁坊不过几里的礼部,一大清早就站满了穿着整齐的学子,以及权贵人家少爷们的书童小厮,所有人挤在门口等着片刻之后的放榜。
虽然说大抵是哪些人大家已经有了定论,但学子们依旧不减热情。
半个时辰后,礼部大门徐徐打开,写满了学生名字的榜文终于出现,敲锣声震响了长安城,官差们对照着榜文上的名字一一上门祝贺。
按照规定一共选取二十人,礼部这次加了五个名额,一共二十五人,前三甲分别点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点了张家的庶次子,榜眼点了叶家的嫡子,而探花则点了寒门学子,蔺臣。
而之前闹得全城人尽皆知的季瀚池,点了第四名。
再往下看名单里边的其他人,除去已经知晓的许多学子,其余人无一惊讶。
姬桁这几日虽然未曾上朝,但礼部已经被他防的密不透风,就连宫相也拿不到确切的名单,但能打听到姬桁挑出来的那些卷子的署名。
三场考试,每场三十人,九十份考卷,有重叠的名额,所以最后范围大概六七十人。
宫相与门客们估摸着姬桁的选人标准选了二十人,但最后放榜后一对比,出入极大。
这让宫相沉默了下来。
依照宫相对姬桁的了解,这里边有些人不该出现在姬桁的名单里,可现在偏偏出现了。
可这个偏差的判断,也让宫相有些不好收场。
等回头再看,姬桁这张名单,可谓占尽了好处。
张家,叶家......
宫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想着借此机会可打压姬桁一二,却被姬桁这小子钻了空档。
这几日朝堂之上许多人抨击姬桁不守旧规,说他徇私枉法,宫相一派与姬桁一派每次上朝争吵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许是姬桁不在,又许是之前还有好多人在观望,于是等姬桁终于休息好重新回来,榜文也正好今日贴了出来,形势便骤然逆转了过来。
许多人都想不通姬桁一介残废,如何担得起这卫将军的称号,底下万千士兵岂会服他?
也有人说姬桁手段太过狠辣,手下门客大多是因为有把柄被他握在手中,所以才不得不听命于姬桁。
可如今姬桁终于回来,风轻云淡的坐在那里,却像陡然给了姬桁一党的朝臣们底气,也让之前肆无忌惮参他的朝臣们莫名畏惧。
若真入市井所说,年纪轻轻坐上如此位子,又岂能服众。
前几日还隔岸观火等着放榜的许多大臣,如今终于等到了结果,在榜文上看见了自家儿孙的名字,心里一口石头落下,自然而然已经承了姬桁的情。
如今再替姬桁说话的人,便不止之前那些了。
姬桁淡淡的目睹了一切,不邀功不张扬,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引到了如何才能让科举更加公平,最后恭恭敬敬的请皇帝定夺。
萧泽坐在高处,远远的看着殿下的姬桁。
姬桁依旧万事请他定夺,不邀功不抢攻,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可有什么又好像变了。
皇帝想起几天前陈太医从姬府回来,说姬桁确实又犯了腿疾,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发病,是因为不知为何冻伤了。
为何冻伤?
旁人不知,皇帝却知道。
他那日确实生气,气姬桁自作主张不将他放在眼里。
萧泽无法与旁人诉说,说他与姬桁,与萧烨相识二十年,他们见过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明明身为太子去不得不依附得宠的弟弟以及姬府的这位世子的时候。
那时他是空有虚名毫无尊严的太子,而萧烨是独得圣宠的九皇子,至于姬桁,更是名满京城的长安第一公子。
萧泽在午夜时分总会猛然惊醒,他想起自己被三皇子追进泥沟里时被姬桁找到时候的狼狈样子,也想起三皇子死后万臣请奏萧烨登基,萧烨毅然决然远赴西北的背影。
所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的皇位是姬桁帮你打下来的,你的皇位是你的好弟弟让给你的。
也在无时无刻的提醒他,就算你成了皇帝,可你在他们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直到姬桁断了腿的那一刻,萧泽在惊慌愧疚之余蓦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奇体验。
姬桁再也站不起来,而他终于可以去俯视这个,被所有人捧在云端的天之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