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 少女黑发烈烈,手中小树枝上的剑意还未完全收起,与面前面容与她有五分相似的英俊少年四目相对, 脚下尚有浅红薄雾升腾。
却有人在惊愕这一幕的同时, 再惊呼了一句。
“元婴榜?!是……有人元婴了吗?”
紫渊峰有峭壁悬谷,雾色氲氲,韩峰主撬动天地之力所立的石榜光滑如镜。
既然虞兮枝举剑指虞寺,选剑大会名次自然便算是尘埃落定。大家眼睁睁看着虞兮枝的名字悄然上移,最后停在了榜首的位置。
然而短暂的停顿后, 结丹境界榜旁边,竟然又出现了一块榜!
元婴榜。
愕然的声音回荡在谷间,没有人回应他, 大家都在盯着那块还没有进行任何书写的石壁,心中却都有了同样的问题。
还有一些微妙而不可言说的感觉。
跨过伏天下的那一道天堑后,结丹到底还站在伏天下的起点, 虽然觉得也是厉害极了, 却也并没有其他更多的触动。
但到了元婴,就忍不住会让人思考一个问题。
当这一辈的弟子都已经出现了元婴期,昆吾学宫的那些尚在结丹和筑基期的教习……还有资格教他们吗?
更甚者, 无论是各峰峰主,还是昆吾山宗的怀筠掌门, 虽然都是化神境, 却也……还是伏天下。
结丹期时, 还可以觉得, 结丹毕竟距离化神中间还隔着一道元婴呢。
可一旦真的有人已经元婴, 那么算知道有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卡在元婴境不得寸进, 紫府天成得元婴, 再到神化万物,万物化神,境界越高,再进一步就越难,却也难免会觉得,元婴化神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
哪有师尊百年化神,徒弟一夕元婴,且转瞬好似便要与师尊齐强的事情?
“或许也只是先放着,以激励各位结丹境的师兄师姐们继续努力,是我们想多了呢?”有弟子干笑一声,努力找了个听起来还算是有道理的可能性。
然而大家还没来得及赞同,亦或者是从这句话中找出一点安慰的时候,却见元婴榜上倏然有什么开始了书写。
榜一,虞兮枝。
榜二,虞寺。
虞兮枝收回持小树枝的手,看着默然静立、却有灵气环伺的少年,拱手一礼:“恭喜阿兄突破元婴境。”
她话音才落,天空突暗,方才无数人同时破境时,到底是朝闻道,于是满空霞云遍布,然而此刻,却有厚重云层密布,黑云压顶,整个昆吾山脉都好似被这样绸重的劫云覆盖笼罩。
虞兮枝下意识去看虞寺,却见对方神色清明中透着一丝和她一样的茫然。
“不是你的劫云?”虞兮枝微惊。
“我大约是沾了麒麟祥瑞最后的一点尾声,出最后一剑的同时就破了境,未曾觉得会有劫数。”虞寺摇头道,再抬头去看这等天地色变,也微微变了神色:“更何况,就算是我破境,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说话间,虞寺已经一把拉住虞兮枝,从擂台阵法直接回到了紫渊峰。
而虞兮枝也突然想到了什么,在落地的同时,猛地转头看向了怀筠真人。
原书里,这一场选剑大比,虽然与原主无关,但虞寺也在此破境成元婴,有小师妹夏亦瑶出了惊才绝艳一剑,引得麒麟一鸣,怀筠真人再一步破境入大宗师。
而按照现在的情况,夏亦瑶提前就被云卓淘汰了,不仅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一剑,反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生剑骨的云卓所吸引。
没了夏亦瑶什么事,但她的剑却也引得麒麟现了身。
事件的发生除了握剑人不同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区别。
除了……时间。
夏亦瑶是在最后与虞寺的对剑中,引出麒麟的,是以怀筠破境时,天地间还有霞光,他只是一步踏出,便是一步大宗师,从此入了炼虚境。
可现在,祥瑞已去,劫云既然已至,便是麒麟此时出来,也无济于事。
她看着怀筠真人的同时,也有更多人反应过来了什么,向着主座上那人看去。
只见怀筠显然已经被劫力所引,然而他却猛地撑开了巨大的结界,死死抵住了即将劈落的劫雷,再厉声道:“速送各门弟子回峰!封门锁户!不得出来!”
短暂的怔忡后,所有长老和教习都动了起来!
所有不得御剑不得传送之类的桎梏都被瞬息取缔,剑光符光无数,几位峰主起身拂袖,带着紫渊峰此处所有的本峰弟子顷刻回峰,而谢君知也起了身,一步便到了虞兮枝身边。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光影交错,已经回到了千崖峰。
谢君知当然不是只带了她一个人,易醉和虞寺大眼瞪小眼:“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一个太清峰的大师兄不去主持大局,跑到我们千崖峰来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谢君知轻描淡写的一句:“他离得太近了,没看清,所以一起带回来了。”
易醉皱着鼻子:“便宜你了大师兄,我可是亲自探查过的,整个昆吾山宗的结界,要数我们千崖峰的最牢固最坚实,这劫云便是再厉害十倍,恐怕也劈不穿此处。但其他峰嘛……可就说不好咯。而且,你还可以在这里偷懒,不用去管太清峰那些师弟师妹!”
顿了顿,易醉又凑了过去,冲着虞寺抛了个颜色:“这么多好处都让你占尽了,大师兄,元婴期是什么感觉?破境之前有什么感觉?”
虞寺也没什么好藏私的,竟然真的顺着易醉的话娓娓道来。
另一边,程洛岑则是看着还有些茫然的云卓:“这里便是千崖峰,你想来,现在已经来了。”
“为何这里没有正殿?”云卓的目光扫过周遭木屋陈设,眼中的茫然更盛了些。
“……确实还没有,但接下来的五峰对战若是赢了,我们便会有。”程洛岑噎了一下,才道。
“原来所说的让我帮忙,是这个意思。”云卓这才点了点头,她顿了顿,这才抬手直接解开了外门弟子的灰色外袍,将虞兮枝递给她的千崖道服穿上,却又摇了摇头:“可是正殿起,却也不足以抵恩情。”
程洛岑欲言又止道:“够了。”
“不够。一报还一报,你从那些人手下救我,是一报,免我卖身葬父,是一报,为我父觅得良墓,再厚葬之,是一报,再引我入昆吾,走这正途,又是一报。一共四件事,修了正殿,却也还有三件。”云卓系好衣带,再顺着山路向下看去,她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抬头道:“外人如何来此山?山门如何开?山路如何走?”
她重新看向程洛岑:“你在此一日,我便在此守一日山门。”
她声音没有压低,是以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话,易醉心道让一个先天剑骨去守山门,这算什么事?
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如果昆吾不好待,不如带她去白雨斋,也好让白雨斋多一个先天剑骨。
程洛岑想要拒绝,却到底先看了一眼谢君知。
“千崖峰不需要人守门,但你若真的想守,也无人会拦着你。”谢君知轻描淡写道,又抬手,转瞬给千崖峰多加了几道结界,橘二站在他的脚边,似是对即将而来的劫雷感到了些不安。
于是虞兮枝弯腰将橘二捞了起来,抱在怀里,再抬头去看那压顶黑云,竟然好似比方才压得更低了一些。
罹云郡中,人人自危,有仙师急急御剑而来,竟似是忘了平日里不在凡人面前显露修仙手段的铁律,大声让所有人立刻回家,缩紧门窗,不要向外偷窥,以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几乎是劫云起的同时,渊沉大陆五派三道中,无数长老与掌门豁然起身,有人打翻手中茶杯,有人起身带翻面前棋局,也有人对着千里之外的劫云默然不语。
红衣老道伸出两根手指,一道符意在他手中倏然燃烧,灵火几乎要燃烧到他的手指,他却好似浑然不觉,任凭那火绵延不绝。
“大宗师啊……”红衣老道洒然一笑:“既然灵气已经复苏,那我便也大宗师吧。”
于是老道一步踏出,就这么站在了孤崖之上,自等劫云来。
空气之中灵气翻涌,好似所有的灵脉一夕之间都迸发出了以往若干倍的灵气,让原本还稍显干涸的天地之间重新充盈出来。
于是绿树更翠,紫川更深,碧空更晴。
有人抬手捕鱼,却突然觉得有什么转入了自己体内,再举目望天,竟然已经引气入体,也有人枯坐闭关十余年,终于睁眼,吐出一口浊气,再抬手,将面前此方天地的灵气瞬息吞纳一空。
这样的天地异象面前,凡人自是蜷缩敬畏,便是满山修仙之人,许多人探头去看,心中却不免惴惴不安。
“掌门真人这是……要成真君了吗?”有人小声问道。
“修仙真乃逆天之道,我等朝闻道时,尚且已经如此之难,待将来若是有缘问道伏天下,再去大宗师看一看的时候,却不知是否我能抵御住这样的劫雷。”又有人满怀憧憬,却也心怀畏惧。
风雨飘摇,满山草木都被压至同一方向,再猛地摇摆,飞瀑乱溅,湍急泉水却微凝。
满昆吾俱寂,怀筠真人从紫渊峰一步走出,终于站在了劫云之下,再铮然抽剑!
黑云之中,已经酝酿了许久的劫雷轰然落下!
金紫色撕开黑暗,将所有人的面容都照得雪白一片。
所有人都为这份天地异象吸引,只觉得人去撼天,真乃蜉蝣撼树,明知似是不可为,却偏要为之,吾辈修仙之人,与天斗,与地斗,便是浮云苍狗,不过如是。
虞兮枝也正在怔然望着那雷出神,却听身侧谢君知突然嗤笑了一声:“六十年了,怀筠再不破境,恐怕要老死在太清峰了。”
语气之中,竟是嘲意。
虞兮枝不由得侧头看他:“六十年前,你就已经认识怀筠掌门了?”
岂料谢君知却愣了愣:“你在说什么?六十年前,我爹好像都还没出生吧?”
虞兮枝心道又来了,这位祖宗果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实年龄,明明话里话外对位高权重还年长的怀筠掌门都是平辈以待,偏偏每次自己问,他要么说自己和虞寺一样大,要么像现在这样。
修仙界人多长寿,境界越高,寿命便也越长,除非寿数将近,大家本就对寿命不甚在意,又哪里会有人这么执拗地强调自己年轻?
……等等。
嘶。
强调自己年龄,难道不就是在意自己年龄的一种表现方式吗?
而在意年龄,难道是因为……
念及至此,虞兮枝突然福至心灵地打了个激灵,再看谢君知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谢君知敏锐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奇怪变化,用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她。
虞兮枝心情也很复杂,犹犹豫豫道:“那个,你也不要太悲观,事情总有办法的。”
谢君知微微皱眉,心道你在说什么东西?
劫雷再落,怀筠真人长剑携风云而上,硬战劫雷,于是金紫色之中,便好似只有他一个人影如剑影。
无数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怀筠真人战劫雷,只有虞兮枝在绞尽脑汁,要怎样将话说得再婉转一些,不要刺激到这位祖宗。
顿了顿,她终于眼睛一亮,找到了合适的突破口:“小师叔,你别怕,无论怎么样,我都一定会给你养老的!”
谢君知怀疑自己听错了:“……养老?”
少女认真点头,她之前取下了小树枝,此刻黑发便如水般倾泻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微动,一番话朗朗上口,张口就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信女愿日日为您祈福祝寿,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入神万劫再通天,开天辟地逍遥游。”
谢君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