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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沈迟意心绪不宁地回了云影阁, 一只脚还没踏进院子,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唤:“表妹。”



    沈迟意转过头,陆枕溪缓步向她走来,衣袂黑发翻飞, 举手投足尽是魏晋风流。



    她看见他的脸, 忍不住稍稍屏息:“王爷怎么过来了?”



    说句实在的, 陆枕溪容色比卫家俩兄弟差了一筹,但他光靠那张与初恋相似的脸, 就足够让沈迟意心绪起伏了。



    陆枕溪淡声道:“自然是跟着表妹来的。”



    尾随什么的...沈迟意面皮微抽:“王爷有什么事?”



    魏朝男女大防虽不严谨, 但也是有的, 像卫谚卫询这两人和沈迟意名义上是庶母子关系,私底下见一见倒也罢了, 陆枕溪这等外男单独来见她, 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陆枕溪打量她几眼, 冷清的神色隐约多了些感叹:“我与表妹一别十二载, 万没想到, 如今再次相见, 竟是彻底的物是人非。”他再扫她一眼:“明珠蒙尘。”



    他这话指的是沈迟意给瑞阳王为侧妃的事儿。



    沈迟意也被他这话勾起些思绪,下意识地颔首:“世事无常。”



    “无论世事如何,我总是盼着你好的。”陆枕溪还是那般冷清神色, 却说了句颇为暖心的话,让沈迟意心尖微颤。



    他沉吟道:“我除了负责和西戎和谈一事, 沈家的案子我也会过问, 应当会在蜀中待上些日子,你若有什么难处, 尽可来找我。”



    沈迟意吸了口气:“多谢王爷。”她禁不住问了句:“您也会负责那桩军械案?”



    “我只是略过问几句, 不过现在案情已有些明晰。”他徐徐道:“关于这桩案子,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沈迟意有些警惕,两人少时虽有交情,不过对官场人物来说,最不值钱的就是交情了。



    她秉持着谨言慎行的准则,摇头:“没有了,多谢王爷相告。”



    陆枕溪并不勉强,冲她轻轻颔首,便转身去了。



    沈迟意怔怔地看着他背影,有那么一瞬想张口叫住他,但又很快按捺住了冲动。



    ......



    转眼到了立春军演,一般藩地军演都会由王爷携王妃一同参观,不过瑞阳王多病,往年都是卫谚负责主持,作为一条光棍,他自然每年都是孤身来主持军演的。



    今年瑞阳王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自己亲自主持,现在他的妃妾里,位份最高的就是沈迟意,沈迟意等到立春这日还得早早起来,换上正装出发。



    瑞阳王今日也是一身郡王正服,配合上他那张风韵犹存的老脸,瞧着还挺像回事的。



    他看见沈迟意,有些奇特地笑了下:“这二品侧妃常服,果然极衬迟意。”他话里似乎带了深意:“侧妃穿着可还舒坦?”



    沈迟意觉着他这话问的奇怪,谨慎答道:“常服是按身量定制的,自然舒坦。”



    瑞阳王突然攥住她的手,小指摩挲她的掌心,带着那缕笑问了句:“不知这侧妃常服,比之世子妃常服又如何?”



    沈迟意心头一跳:“王爷何出此言?”



    瑞阳王笑了笑,眼睛堆砌出细细纹路:“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



    前些日子他有意驯化沈迟意的刚烈脾气,故意冷落她,下人都见风使舵暗中克扣她份例,他不光默许此事,甚至还吩咐管事推波助澜,加深对沈迟意的苛待,在瑞阳王的设想里,她每天该过的比下人还不如,很快就会来找他摇尾乞怜,再不敢生出二心。



    谁知道竟有人在暗中庇护她,不光让她的份例和之前差不多,下人也一个个恭谨得很,没人敢去她面前显眼冒头,这也是沈迟意没觉着前些日子有多难过的原因之一,——而在王府里,能有这般能耐权势的,除了卫谚不做第二人选。



    瑞阳王无端感觉到了惶恐,不光是因为和儿子瞧上了同一个女人,更是因为,他感受到了长子无孔不入的强大,好像这个王府已经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了,这让他无法不惊恐。



    所以,他这些日子才强撑着病体,有意和卫谚争权,而作为父亲,他面对儿子时总是有极大优势的,这也给了他不少底气。



    沈迟意心念微转,忽然眉毛一竖,冷冷道:“王爷怎么无端生出这种感慨?莫非是疑我和世子有什么?!”她说着就要扯下身上的侧妃常服:“既然王爷疑我,那我自行求去便是!”



    瑞阳王没想到她居然敢直接挑明了说,更没想到她先一步发起火来。



    这般厉害脾气...他居然给沈迟意发作的心虚,忙换出笑脸:“迟意何出此言,我是想到世子一直没有成亲,这才感慨一句罢了,迟意可勿要多心。”



    沈迟意这才缓了缓脸色,扶着他上了车辇。



    瑞阳王大话说的厉害,在军演台上吹了一会儿冷风,已经是面如土色了,卫谚和祁阳王忙让人把他扶了下去,然后他才宣布:“开始吧。”



    底下军演场上,很快有两列将士很快驱赶着两队西戎奴隶出来,这也是每年军演的惯例了,这些西戎人本来是战场上的俘虏,每年军演大比开始的时候,就会这驱赶这些西戎战俘上台,把他们分成两队逼着他们厮杀,最后的胜者能获得自由和些许银两,胜者继续格斗,直到死为止



    ——这般用西戎人的血为将士大比做个开场,谓之‘暖场’。



    抛开民族观念不谈,沈迟意一个正经在红旗底下长大的好孩子,实在见不得这般胳膊腿儿乱飞的血腥场景,有些不适地侧了侧头,偏偏她这时又不好提前退场。



    卫谚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让人给她换上一盏清心宁神的饮子。



    沈迟意目光往场上敷衍的扫了一眼,落在关在西戎奴隶的囚车上,目光忽然凝住了。



    ——那囚车上居然有她认识的人!



    她几乎怀疑自己眼花,凝神看了半晌,才终于确认,囚车上那人居然是他们沈家原来的暗卫!



    沈迟意面露震惊,几乎合不拢嘴。



    那桩军械案一出,许多沈家族人都受了牵连,所幸朝廷有规矩,大臣犯案一般不会牵连外嫁女,但未嫁女并不在免罪之列。



    而当时沈家只有原身和她一位极亲近的堂姐是未嫁之身,沈迟意那时候还没穿过来,原身难得做了一个颇为正确机智的决定,她请求那个忠心耿耿的暗卫把沈堂姐护送到登州的远房亲戚家,而原身是沈家嫡系,自然不能轻易离开,就是她想走蜀中的大小官员也不会同意,便只能留下为家里的事情奔走。



    可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为什么这个护送堂姐的暗卫会被当成西戎奴隶?她的堂姐呢?堂姐没了暗卫保护,又会流落到哪里?



    沈迟意现在已经逐渐融合的原身的记忆和感情,再受不得失去至亲的打击,她死死盯着囚车里的暗卫,这时囚车大门已经被打开,两边准备着要开始厮杀了,她掌心微微冒汗。



    她急于知道堂姐如今的下落,便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转向卫谚:“世子确定场下的都是西戎奴隶?”



    卫谚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都是战场上擒获的,你说呢?”



    那暗卫因为身手了得,很快被几个人瞧见围攻。沈迟意垂眼道:“当中有一个,长得很像我昔年故人,世子能否把人带上来,让我见一见?”她又补了句:“那奴隶就算我买下的,想要什么,世子尽管开口。”



    倒不是她有意隐瞒,当初沈家上下悉数被擒,这暗卫是难得的漏网之鱼,她万一说出这人的真实身份,卫谚再把他抓去可怎么办?



    卫谚断然道:“不行,你一个土生土长的汉人,哪来的故人在西戎?”



    更何况这些西戎人多是骁勇善战,他断不可能把这般危险的奴隶交给沈迟意这样的孱弱女子,他怕是一只手就能折断她的脖颈。



    这时那暗卫背上已经挨了一刀,鲜血四溅,沈迟意眼皮子颤了颤,不觉露出几分焦虑惶然,她还想再说:“世子...”



    卫谚一下子看出她神色有异,他眼底掠过一道疑色,几乎笃定她有事瞒着自己,他眯了眯眼:“什么故人?”他身子靠近了沈迟意几分,带来风雷一般的威压。



    他语调隐隐带了些冷意,砸下一个字:“说。”



    沈迟意见那暗卫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唇角不觉抿了起来。



    卫谚越发不快,正要再逼问,那边陆枕溪清润嗓音恰好传来:“怎么了?”



    沈迟意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转身看向他:“我想讨要一个西戎奴隶,世子不肯给,反还威胁我。”



    卫谚听她顺口就栽赃,气的翻了翻眼睛。



    陆枕溪侧头默了片刻,转向沈迟意,缓缓道:“你并非任性妄为之人,就是讨要奴隶,想必也是事出有因的吧?”



    沈迟意微滞。



    陆枕溪嗓音清淡,循循善诱,跟卫谚恰成鲜明对比:“我并非有意探听你私事,只是西戎奴隶危险,若你不说理由,我们也不敢把这等人给你,万一他伤着了你,该如何是好?”



    其实卫谚和陆枕溪的意思差不多,他自然也是担心沈迟意安危,不过这话让陆枕溪来说,就格外动听悦耳。



    卫谚不觉皱了皱眉,目光有淡淡不悦。



    他这张脸总是能引得沈迟意不知不觉就放下戒备,加上他话又说的无比中听,沈迟意迟疑了下:“若我说了,王爷和世子能否把人给我?”



    陆枕溪颔首:“好。”



    卫谚也哼了声,算是答应。



    沈迟意想了想:“他是沈府原来的护卫,在家里出事之后,他本来要护送我一位堂姐去登州的,我也不知他怎么变成了西戎奴隶,而且也不知道我那堂姐如今在何处。”她紧着补了句:“不过他往日是负责保护沈家女眷出入的,和那桩军械案无关,这点我可以保证。”



    卫谚见自己问沈迟意,她就死活不开口,不过被陆枕溪哄了几句就交代出了前因后果,他心里别提多烦闷了,宛如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球,真恨不得赶紧把陆枕溪撵回荆州。



    他烦闷归烦闷,见沈迟意老实说了,他还是命人把那暗卫带了上来。



    沈迟意纵然有满腹问题也不好这时候问,先让人把暗卫带下去,处理伤口换身干净衣裳,然后才强压住纷乱的心绪,强逼着自己看台下的军演。



    场上奴隶很快厮杀的就剩两个了,这两人很快就躺倒在地人事不知,旁边的军士要上前把他们扶下去,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同时睁开眼,抬手就抢夺了军士身上背着的弓箭。



    卫谚一向对所谓‘暖场’嗤之以鼻,也不许自己手下的人掺和此事,这些将士是朝廷那边将领安排的,平时训练惫懒得紧,远不及卫谚手下兵马精锐,这一下竟然被两个奴隶抢到了弓箭。



    这番变故让在场所有官员都猝不及防,两个奴隶面带狠厉绝然之色,边向军演台的方向冲过来,边冲卫谚和陆枕溪放着重箭,显然对这两人已经怨毒至极,压根没管自己身上伤口崩裂。



    卫谚伸手绝佳,哪怕事发突然,他身子一侧,也避开了那几只疾射而来的利箭,只是臂膀处的衣裳被擦破了。



    他随手把沈迟意推到护卫身后,让人护着她,接着自己飞掠而下,长剑一出,便结果了一个正在放箭的奴隶。



    陆枕溪就没这么幸运了,他本就不大擅长武力,只能险险避开一箭,第二箭紧随而至,直接擦过他的臂膀,带出一片血花。



    卫谚飞速解决了两个奴隶,皱眉问陆枕溪:“你如何了?”



    陆枕溪伤的其实也不大重,现在已经止住血了,但不知道为何,他嘴唇微紫,面色惨白。



    他缓缓摇头:“我无...”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卫谚低头看他伤处,伤处已经乌青发紫,脸色微变:“箭里有毒!”他厉声转向身后的文官武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负责看押奴隶的武将颤巍巍走过来,抖着嗓子道:“卑职怕那些奴隶作乱,便命人给刀兵上涂了蛇毒,没,没想到...”



    这等蠢货,简直是往西戎人手里送人头!他的兵马和朝廷武将是两个体系,他万万没想到,这群人能不靠谱到这个地步!



    如果陆枕溪在蜀中出事,他自然少不得麻烦。卫谚气的额角跳了跳,厉声道:“解药呢?”



    武将面白如纸:“在,在兵营里,来回至少要两个时辰。”等解药送来,陆枕溪差不多要凉透了。



    演武场倒是请了大夫,不过多是擅于瞧跌打损伤的,卫谚当机立断:“命人快马去请大夫!”



    他几个护卫正要领命而去,沈迟意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突然出声道:“我有办法医治祁阳王。”



    众人齐齐向她看过来,沈迟意也不等众人说话,从袖中取出卫谚给的那枚青玉丸,递到陆枕溪嘴边:“这是能解百毒的丸药,王爷中的是蛇毒,服下此药,顷刻可解。”



    青玉丹是她上回帮了卫谚,卫谚才送了她这么一枚解毒丹。



    陆枕溪这毒耽误不得,卫谚当初跟她说这丸药还有不少,更没和她说过这青玉丸如何珍贵,她自然是信了,陆枕溪如果死在这儿,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就连卫谚和她只怕都要倒霉,相信就算让卫谚来选,他定然也会把这枚药丸给陆枕溪。



    她是飞速权衡利弊之后,才给了陆枕溪这枚青玉丸,倒也不曾想太多,说白了,她自己什么也没捞着,还舍出一枚保命的丸药,完全是出于公事考虑。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王爷放心,我之前不慎中蛇毒的时候就是吃的这青玉丹,不会有害处的。”她本来想说这药是卫谚给的,又不想让这么多人知道她和卫谚的私交,便寻了个托词,之后有机会再告诉陆枕溪吧。



    陆枕溪艰难地接过青玉丸,抬眸看着沈迟意,眼底掠过一道异样的光彩。他一生多受苛待,从未有人...



    他强压住思绪,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丸药,和水吞服。



    卫谚看着她把自己给她的唯一一枚保命丸药给了陆枕溪,心中仿佛被重物狠狠擂了一下,酸胀之意几乎要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