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和煦, 远处青山如黛,近处草木丰盛,连空气中都飘荡着淡淡清新气息。
简朴的牛车徐徐从山林间驶过, 原不为懒洋洋躺靠在车上, 任由微风拂起长发, 不时有鸟雀啼鸣着从牛车旁飞过, 偶尔还有几声奶声奶气的哭声做伴奏,这生活,是如此地惬意与美好。
“对,再大声点, 哭的好听点。”他闭上眼睛,任由暖融融的阳光从面上拂过, 唇边的笑容更是懒散了三分。
“哇——”
平生从没见过这么坏的人,欺负幼崽都是理直气壮的。小松鼠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打嗝。
在这愉快而热闹的氛围中, 天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夜幕徐徐降临。
而最近的城镇离这边还有二十里, 看来今晚多半要在荒郊野岭中度过。
就在这时, 前方的牛车慢了下来,青牛喷出一口鼻息,突然停在了原地。
“出了什么事?”原不为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躺在那里, 只是徐徐问道。
“大人, 前面有个小村庄, 离我们不远了。”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青牛口中吐出, 宛如雷霆滚滚, “阿三他们传讯, 问您是否要去那里过夜?”
青牛口中的阿三等人,就是之前被原不为派出去开道的一众小妖。
先帝终究只是凡人,哪怕手上有一批禁妖卫,凭他们的实力,也只能偷偷摸摸抓捕一些小妖,像是黎墨这种大妖,他不敢轻举妄动,以免稍有不慎反遭报复。这些小妖被抓后,又在长年累月的实验中消耗了一大批,因此,最终被原不为救出来的并不多,一共就六只。
而他们实力再不济,用来提前开道,清除盗匪等等,却是绰绰有余的。
原不为随口道:“那就去罢。”他瞅了一眼边上似乎哭累了,正用尾巴蜷着自己躺在一边,肚子一起一伏,仿佛陷入了沉睡的小松鼠,又笑道,“正好给这哭包补充点水分,太咸太干不好吃。”
小松鼠蓬松的大尾巴一下子炸了起来,又赶紧强行耷拉下去,努力闭紧颤动的眼睛,一副#我睡得超香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是把自己团得更胖了。
牛车在夜幕中徐徐前行,车轮碾过荒草地,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灯火闪烁,隐隐能听见吹吹打打的声音,很是热闹。
不多时,便有一处村庄出现在他们眼前,村口地面上立着一块石碑,夜色中隐隐能看见#张家庄#三个大字。
不必原不为多说,一只蝴蝶从边上飘来,轻轻落在牛车后面,变作一位着淡粉衣裳的少女,她朝牛车里行了一礼,神色恭敬,一副大家婢女的姿态:“公子稍等,且让奴婢先去打探情况。”
得原不为允许后,这少女便轻飘飘进了村子,没一会儿,她又从村子里走了出来,还带着一老一少二人。
那老人满脸褶皱,极为热情地迎了上来:“老朽张鸣,是这张家庄的庄主,听说有京都学子游学而来,要在我张家庄借宿,这真是不胜荣幸啊!”
他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就见一位年轻人从牛车上踱步而下,怀中还抱着一团小松鼠。
这人风姿仪态俱佳,双眸静如深湖,目光淡淡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便若有所思地露出一抹笑容:“那就麻烦老丈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头笑得更开怀了,“不怕公子笑话我张家庄孤陋寡闻,似公子这样风采的人物,老朽空活这些年,白长了岁数,也不曾见过一个。正好今日老朽家有喜事,又有贵客自远方来,这是双喜临门啊。”
说着他便伸手一引:“倘若公子不介意,也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盛情难却,那在下便凑个热闹。”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跟在老人身边的一个**岁大的孩子,一直仰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原不为。那蝶妖化作的少女则乖乖跟在原不为身后。
这张家庄占地面积并不小,视线所及之处极为广阔,只是此时许多房屋都笼罩在夜色之中,唯有最中央那座大院灯火通明,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人声鼎沸。很快,原不为就被引入了院中。
这下子,院中一群人都齐刷刷朝他这边看了过来,老庄主赶忙上前,拦住了四面八方的视线。他对儿孙们笑骂道:“都干嘛呢,别吓坏了咱们的贵客。这位谢公子可是自京都游学而来的读书人,你们这些没见识的,这次能沾沾谢公子的文气,那就三生有幸了。”
他这话音刚落,院子里更加热闹了。
这间广阔的院子里开了十几桌酒席,一大群人高声谈笑,此时都齐齐起身欢迎原不为,极为热情:“想不到庄主竟请来了个读书人,这是大好事啊。好,好啊。这位公子快快入座。”
在一众人热情的招呼下,原不为直接就被请到首席,各种酒菜端了上来,不过打眼看去,差不多都是些山野素菜,蔬菜瓜果和糕点居多,肉类几乎没有,看来这村子似乎很是清贫。
原不为目光扫过席上菜肴,又转过这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也不推脱,洒然就坐:“既是赴宴而来,当有贺礼。在下出门游学,身无长物,唯有几坛京中佳酿,权且奉上,以贺新婚之喜。”
他转头看向跟来的婢女,信口说道:“阿蝶,你去取酒来。”
婢女愣了一愣。
我不叫阿蝶,算了,大人估计根本不知我名姓,就是随便说的……
看见原不为的眼神,她不敢再多想,连忙应了一声,去取了酒来。
这酒之前当然是没有的,不过原不为既然说有,她不敢没有。好在原不为收服的小妖形形色色,这是她临时从另一只好酒的小妖那里要来的。
酒坛一开,果然香气扑鼻,酒水一桌桌倒了下去,一时宾主尽欢。
席间气氛松散,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没过一会儿,还有几个少年人眼巴巴蹭到了原不为身边,你一言我一语问起来。
“谢公子自京都来,学问该是很厉害吧?咱们最佩服的就是学问好的读书人。”
“谢公子准备在外面游学多久?能暂时留在这里给咱们当一段时间的先生吗?我正想去绑、去请个先生呢。”
“对了对了,我听说人、读书人最厉害的能中那什么状元,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谢公子是状元吗?”
一群少年嘀嘀咕咕,问东问西,而且个个耿直无比,最后还突然甩了一把刀。
原不为正吃着一碟本地特色槐花糕,闻言微微抬眸,目光轻飘飘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后淡淡叹了一声:
“在下学问不济,勉强只得了个探花。”
有人懵逼地问:“探花?那是第几名?咱们好像没听说过。”
“笨蛋,我知道,是第三。”
“才第三啊……”这语气有些遗憾似的。
原不为唇边的弧度越来越明显了,他和善地看着这几位小少年。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或许需要一些毒打?
正巧有几个明显是他们父辈的中年人过来敬酒,原不为一一应了,听他们恭维自己,便礼尚往来地互吹一通:“这几位后生也都是良才美玉,有状元之志。来日超过区区不才,想来不在话下。”
那几家长辈顿时喜色盈腮,又唉声叹气道:“可惜我张家庄偏僻穷困,族中小辈难以有读书进学的机会……”
“……无妨,在下愿意出力。”
“这、谢公子所言当真?”
那几人一下子怔住,似都不敢相信。
老村长更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满面笑容地问道:“公子当真愿意留下来?倘若这些小子真能学有所成,我张家庄倾全庄之力都要感谢公子大恩大德。”
“那倒不是。”原不为似乎有些诧异,否决道,“在下还要游学天下,哪里有时间?我本意是引荐这些后生入当地书院,好生读书。呵呵,各位放心,这点薄面在下还是有的。”
老庄主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这、这就不用了,怕是要辜负谢公子好意,书院靡费太重,我张家庄怕是……”
“这些费用在下能帮忙。”
“不不不……”老庄主连忙摆手,一时似乎还不知用什么理由来拒绝。
旁边便有一个少年不耐烦地站起,大声嚷嚷道:“祖爷爷,您还客气什么?先生不愿意留下,咱们非得把他留下就是了。上次您不是说,哪天给咱们绑一个先生来,瞧瞧今天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这是大好事啊!”
随着少年的喊声,其他人也不喝酒吃菜了,差不多都站了起来,一双双眼睛齐齐朝原不为这边望来,隐隐有些红。
“九儿说的对,何必学人那套繁缛礼节!强抢就对了!今儿这位先生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院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众人虎视眈眈望过来,视线尽皆落在一袭单薄青衫、神色无辜,看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年轻人身上。
一时之间,原不为仿佛陷入了强盗窝。
蓦然间,他轻笑出声。
“留我在这里当先生?”他眸光里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思索,几分古怪,“弄了半天,原来你们的目的就是这个?”
“早说嘛,这么积极主动想要接受教化的妖怪,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他徐徐站起身,笑容渐渐变盛。
其他人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什么:“你早就认出了我们的身份?之前的酒……”
话才说到半截,这群人已是东倒西歪往地上倒去,落地的瞬间,他们体内的力量好像受到压制,一个个控制不住地现出了原形来。
不过转眼之间,原本装满人的院子变得一片空荡,桌椅之间,满地晕晕乎乎的兔子倒在地上,四脚朝天,醉得不省人事。
原不为“啧”了一声,不紧不慢走上前,两只手一边逮住一只提起来。
“……原来是一窝兔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