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机械地施法, 结印掐诀。
脑子里的各种想法被悉数剔除,她甚至感觉,这身体已不是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已然出窍。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听不到她师尊的声音, 也听不到天道的声音。
法阵重又亮起, 不过转瞬的时间而已,法术结束, 刚被法阵金光照亮的剑冢重又归于黑暗, 一片死寂。
而苏叶施完法术,魂灵便被抽离于身, 封印剑冢,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闭上眼睛, 直直向后倾倒。
清元的灵魂被放出, 一道白光从逆鳞剑内闪出, 在苏叶倒地之前, 他小心温柔地扶住,将她斜斜倚靠自己肩膀。
即便是魂灵已不在这具躯体, 清元仍是这样抱她许久,垂眸看着,一动未动。
没有生气,没有呼吸,较之他离开时, 他这徒弟好像更瘦了, 更苍白了。
灵力被耗光, 修为亦是节节倒退, 至现在,竟只有筑基境界。
纵然他不去细究,亦可知道在他死后被封印的这些年里,她日子过得何其凄惨,他那孽徒,又对她做了如何之事!
清元绝非易怒之人,在云天宗的门内弟子,在仙门百家的口耳相传中,他一向是没有喜怒,没有情绪,没有弱点之人。
人人皆惧怕于他,不仅因为他的修为,还因他是一不似人,近乎神的存在。
但此刻,他却显现了所有作为人的情感。
愤怒,悲伤,怨恨,怜爱,甚至是,杀意和毁灭欲。
清元俊美无俦的脸亦是惨白如纸,他青丝长发自两肩垂落,滑至苏叶脸颊时,下意识怕刺痛她肌肤,便扯过手腕发带,随手束起高马尾。
但其后,他恍然才发觉,怀里之人,早就没了呼吸,没了灵魂,没有触感,亦不会有痛觉。
他真是傻了。
“诶诶诶,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你这徒弟还没死呢。”在清元怔愣之际,一道声音懒懒响起,带着些许的鄙夷和不耐烦。
清元随即墨眉一皱,将苏叶轻放一边,而后眉染怒意,手执逆鳞剑,居高临下地指向面前之人。
“你,”清元张唇,声音冷冽如淞,剑锋一划,没有感情地指向他----对苏叶以天道自称的仙人,玉泽仙君。
一身道衣,手执拂尘,长相端方清秀。
“你还有脸提这?”
这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斥责。
“清元,清元,莫生气,莫动怒,好歹咋们日后也是仙友。”玉泽张开双手表示投降认怂。
清元冷冷瞥他一眼,定了片刻,仍未将剑收回,冷声质问道:
“为何,为何你要引她来此?”
“为何,你要让她抽出自己的魂灵,代替我被锁于逆鳞剑中?”
剑尖几要抵他喉间,玉泽虽知清元对他不至于真的下手,自己在他面前,亦有自保能力,但玉泽此时看着这剑锋寒光,心里难免起了一丝惧意?
要是他手抖可咋办?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玉泽重复道,伸手慢慢移走了夹在他脖子的剑,但移出不过片刻,清元又直抵他脖颈,较之刚才,离他喉咙处又近了一寸。
……
玉泽见此,只能实话实话道:“我承认,我的确是利用天道的身份,利用她对天道的信任,引她来此施法结印,被封印剑中,最后我在她犹豫之时对她说的话是有些过分,用法术引导她放弃自己魂灵的手段也有失光明,可事已至此,总是有人要牺牲的。”
玉泽说了一段话,见清元一声冷意,怒意还未散,抵他颈间的剑还未放下,便又继续道:
“这修真界的秩序已被践踏,将要崩坏,如若战事真的挑起,一触即发,那这以后势必又会战乱不断,屠杀不断,这般混沌黑暗的年岁,亦不知会持续到何时,仙界不能直接干预人界之事,破坏规则,因而,这种时候需要你出场救火,这也是此次仙界派我来此的因由。”
“我所背负的,与她又何干?”
“为何,牺牲的是她?”
清元听此,连声反问,眉间凛意更甚,谪仙般的如玉面容上,亦是染了怒意。
他的灵魂被困于这逆鳞剑中多年,无边孤寂,无尽黑暗,他日日打坐修炼,心性倒也平静无漪,未曾觉得有何痛苦。
只是在剑里,在那没有刻度的时间里,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这个徒弟。
但刚才,他却眼睁睁地看她亲手抽出自己的魂灵,失去全部的自由,成为一剑灵被封印于逆鳞剑中。
他灵魂的禁锢消失了,可她的灵魂却被封印在了剑里。
纵是他断绝红尘,无情无爱,亦无法平静接受此,又遑论他不是。
玉泽见他失魂落魄至此,没有往日半分仙君风采,不由得叹息一声劝他:“不是你这徒弟,也会是另一个人。”
“你想开些罢,最起码,她是自愿的。”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清元的剑尖又往里进了一寸,便真真是要刺穿他喉咙。
“这般无耻之话,玉泽仙君你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玉泽冷不防被这陡然之间突近的剑锋吓到一愣,知此人是惹不得,便忙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诓骗引诱她来此施法,我无耻,但清元仙君你也别如此生气,这人不是还没死吗,魂魄还好好地在剑里呢。”
清元听此,稍稍低头垂眸,目光落于手中的逆鳞剑上。
他看了片刻,随即又清元冷冷哼道,一声嗤笑:“我之前的魂魄不也好好地在剑里,玉泽仙君。”
玉泽被他这话一呛,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只得呵呵笑着另寻他话:
“你看看如今这些个事情,若是你早些飞升至仙界,现在不就什么都没了。”
“清元,按你修为,本应早已飞升仙界,成了上神。”玉泽不无感慨道。
“宗门需要我,有人需要我。”清元目光又落在了剑上,淡声轻语,后缓缓放下了剑。
玉泽见此,终于是松了口气,怀中拂尘一拂,语重心长地教导他:
“这里没人需要你,仙界才需要你,苍生才需要你,你不应该囿于一人。”
“你看你,如今搞得这般狼狈,还令你这小徒弟的灵魂被锁于逆鳞剑中,你瞧,这便是你不遵循仙界规矩,不飞升的代价。”
“对了,说到这我不得不跟清元仙君你讲,你现在另外一个徒弟也是难搞哦,以他现在的修为,再加上他随时可能堕魔激发体内隐藏的魔族力量,他现在的实力或已不在你之下,你现在对阵他,亦没有十分的胜算了,更何况……”
清元听此,一记冷眼过去,寒光一闪,手中的剑差点又提起。
玉泽连连后退。
…………
“我会飞升,但不是现在。”
清元手持逆鳞剑立于剑山之上俯瞰剑冢,此时仍是昏暗无光,狂风四起,吹得他衣袂烈烈,大有落寞孤寂之感。
“你还想等你这小徒弟修炼飞升?那可真就难了。”玉泽仙君心直口快,嘴更比脑子快,一下便说出了口。
“灵魂抽离躯体,躯体便无用了,你得为她重塑躯体,她方才能重新修行,若她重塑躯体后,是资质上乘,灵根绝佳,那这修为从无到筑基期,一百年或可实现,后再是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大乘期等等,最后至飞升,你觉得,没个一两千年下得来?”
“那便一两千年。”清元淡声回。
玉泽仙君听此,只得一声感慨叹息:“你不飞升,等她个一两千年等就等罢,但是,你这小徒弟已和你的另一位弟子结了道侣,心悦于他,虽如今已断了这道侣关系,但你这清元仙君在她心里,应是只有这崇高无上的师尊地位,再无其他。”
清元听后,脸上神色仍是淡然,他眼睫轻眨,淡淡道:“不飞升可,不结道侣亦可,怎样都无妨,我带她修炼,助她修行,护她平安便好。”
“清元仙君可真是-----”
“师父师父------”
玉泽后面半句话未说出口,从清元手里的逆鳞剑中,传来了少女几声轻灵的唤声。
他的徒弟在喊他。
清元心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