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时睡得不太好。
他后背靠着柔软的床, 可空气之中,都是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这是,一个噩梦?
凤时想醒过来,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 看到了……
一双金色的眼睛。
那双金色的眼睛, 如同琥珀一样剔透, 其中满是漠视一切的冷漠。万事万物, 在这充满神性的眼睛中, 都是不值一提的尘土。
雪豹?
凤时想说些什么, 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然后, 他看见雪豹张开了嘴,向着他的喉咙猛地咬了下来。
“!”
极度惊慌之下, 凤时感觉自己从床上坠落, 落入更深层次的……梦境。
“……”
半趴在床上的雪豹,忽然止住了动作, 变成一具完美的雕塑。
过来片刻, 它跳下床,黑雾弥漫,身形渐渐拉长。
身披黑袍的男人出现在床前。
神尊低头,看向皱眉挣扎在梦靥之中的凤时。
他看得很认真, 眼神之中却是无法掩盖的暴虐杀意。
“不听话的鸟儿, 应该怎么惩罚呢?”
霄一很烦躁,他想到那些神明的锚,不听话的, 贪婪的锚。
他的鸟儿不贪心, 却什么都不想要。
明明, 明明是他的锚。为何眼神还会停留在那个叫白苏御的玩意儿身上。
霄一想起见过的一个神明, 和他的锚。
那个锚,爱上了另一个人,为了那个人,背叛了神明。
霄一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如果不能全心全意的成为他的锚,那么……
他微微弯腰,手抚上了凤时的脖子。
轻柔的,温和的。
修长的指尖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只要一用力。
咔擦——
这白皙的,脆弱的,美丽的脖子,就会应声而断。
霄一指尖微微用力,似乎要彻底杀死这扰乱他心神,不听话的锚。他漆黑的瞳孔边缘,开始出现金色。
金色的光芒慢慢向中心扩散,此刻的霄一,看起来愈发像那只代表完全神性的雪豹。
完全的规则,完全的理智,高高在上,万物不过皆是尘土。
力道越来越大。
“唔——”
凤时眉头紧皱,发生不舒服的呻一吟。
霄一猛地收回手,甚至因为动作太大,带倒了床头柜上的花瓶。
一声脆响。
凤时的睫毛动了动,似乎要被这声音吵醒。
霄一抬手,点了一下,床上的人再度进入深层睡眠之中。
他的眼睛,金色已经退去,恢复了纯粹的黑。
霄一抬起手,盯着手心看了片刻。他没有想到,刚刚的自己竟然差点就被完全神性浸染。
一旦杀死了凤时,失去锚的神明,也会失去自我,成为彻底的规则。
霄一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随后一甩袖袍,身影渐渐消失在房间之内。
翌日清晨。
凤时醒得很早。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很沉重,明明是无梦的一夜,却像是没睡着那样疲惫。
凤时恍惚了片刻,想睡了回笼觉。
一闭上眼睛,却又在迷蒙中看到一双金色的瞳孔。
“……“
算了,不睡了,早点起来。
凤时坐起身来,下床。
“嘶——”
他觉得脚心一阵刺痛,抬脚,发现脚底是一块碎片。
凤时这才发现,床头的花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上支离破碎的残骸。
昨日轩霄一从花园里采来插上的白色玫瑰,奄奄一息的躺在地面上,失去了生机。
昨晚?
他好像听到了花瓶碎裂的声音。
凤时有些奇怪。他睡觉的时候很老实,除了翻身不会有什么大动作,自然也不会把放在床头柜上的花瓶给掀下来。
那么是雪豹?
雪豹喜欢爬床,凤时也已经习惯。它是神性的集合,身上没有任何的气味,也不会沾染尘土,凤时便随它去了。
凤时四下看了一下,又到小客厅看了一下,却没有发现那只纯白大猫的身影。
他洗漱完,换了衣服又到隔壁房间找了一下,轩霄一也不在。
神尊的两具化身,都消失了。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
凤时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有些食不下咽。他拨了拨碗里的饭,又放下,喝了口茶。
一旁的谢叔看得忧心忡忡,凤家大少爷向来是最懂礼仪的人。
吃饭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出现用筷子扒拉碗里东西这种失礼行为的,这是怎么了?
他上前一步,问:“大少爷,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凤时回过神来,摇头:“没有,我没什么胃口。”
谢叔这才放心下来,想着既然如此,下午的下午茶要准备得丰盛一些。
然而,凤时的下午茶,依旧没有吃上。
在谢叔刚在起居室准备好下午茶的时候,家里来客人了。
白老爷子。
对于这位长辈,凤时是十分尊敬的,自然是立刻下楼待客。
白老爷子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神有些浑浊,眼角的皱纹也多了几条。
寒暄过后,凤时安静等着白老爷子开口。
没想到,向来直爽的白老爷子却半晌没有开口,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凤时沉默片刻,主动开口问:“白爷爷,您是不是为了白苏御的事情来找我的?”
白老爷子是个正直的人,能让他苦恼到这个样子,只有可能是白苏御的事情。凤时可以理解,只是他好不容易和白苏御撇清关系,一点也不想再搅和进去。
“小凤凰,我这次来,实在是腆着一张老脸来说情。当然,我还没那么不要脸,那小兔崽子做出那种事情来,解除婚约是应该的。”
听到这里,凤时放下心来,倒不用他和白老爷子闹得不愉快。为了白苏御,和一位他尊敬的长辈把关系闹僵,着实不合算。
凤时见白老爷子有些不安,出声道:“没事,您说,我听着。”
白老爷子见凤时这么懂事的样子,想起家里那个糟心晚辈,又叹了口气:“是这样的,苏御受伤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他现在不愿意去愈境治疗,可现在伤势太重,再拖下去,人要废了。”
“……”
凤时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茶杯。
白老爷子见状,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不是要你和他和好,只是,见一面,以朋友的身份劝他,可以吗?”
凤时思考片刻,放下杯子,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我会去医院劝他的。”
白老爷子离开后,凤时又在起居室坐了一会。对于白老爷子的请求,他并不觉得奇怪,也可以理解。
白苏御可以说是白家这一辈里,最合格的继承人,如果不是出了凤情这档子事……
可惜了。
凤时作为曾经的完美继承人,未免还是有些惺惺相惜。而且,他和白苏御相识二十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彼此成长起来的。
曾经那个稳重可靠的伙伴,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还是去看看吧。
即便是之后的人生没有太多关系,为了曾经的朋友之谊,他也不能看着白苏御就这么废掉。
更何况,还有白老爷子。他欠白老爷子一条命,在第二世,白老爷子就是为了护住他,提前了许多死去。
凤时吩咐谢叔备了车,直奔中心医院而去。
到达目的地之后,凤时没有马上进门,而是透过病房门上方的玻璃,看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病房里只有白苏御一人。
白苏御躺在床上,严重的外伤已经经过包扎,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只是脸色依旧很苍白,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也不行。
这也正常。
在医院里可以治疗外伤,但来自于血脉内的伤势,却是只有在愈境内才能得到最好的恢复。
这一点,凤时很有经验。
他甚至能从外表判断出来,白苏御来自血脉的伤势,比几天前更严重了。
怪不得白老爷子心急如焚,甚至找上了凤家。
确定里面没有其他人之后,凤时推门进去,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没刻意压抑声音。
白苏御很快动了动,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眉头是紧皱的:“你别……”
话未说完,就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凤时?”
凤时点头:“嗯。”
白苏御狼狈地起身,却因身体太虚弱,又不小心牵动伤口几次倒下。
凤时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
“你过来看我,我很高兴。”
凤时礼貌性点头,说:“我过来,是因为你爷爷。”
他没有兴致和白苏御多说废话,也不想再谈什么感情纠葛。
没意思。
开门见山最好。
凤时一提到白老爷子,白苏御脸上就露出些愧疚的表情。
他便知道,现在的白苏御,看起来智商和理智都暂时占领高地了,只需要把道理讲明白,应该就没问题。
接下来的沟通,就很方便了。
“白苏御,作为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伙伴。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吗?”
“……”
白苏御不说话,凤时也不生气,心平气和。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要知道,你是白家的白苏御,你并非是孤立的活着的,在作天作地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里人,你的父母,你的爷爷?就说白爷爷,花费了那么多心血,甚至搞到现在长期闭关很少出现,都是为了培养你这个继承人。”
凤时冷笑一声,继续不留情面地说了下去:“你却这么自暴自弃,浪费白爷爷一片心血,真是,让我看不起你。”
白苏御抬起眼睛,看着凤时,问:“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凤时受人所托,也知道不能一味的激将。他点头,说:“问吧。”
白苏御的眼睛里,总算是有了些微光:“如果,你的感情完全是□□控的,操控着放弃了真正想要走下去的人,你会怎么办?”
凤时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凤时想的当然不是这个问题,他没有任何和白苏御讨论感情问题的意愿。他在想,白苏御现在这情况,是完全从凤情的金手指蛊惑中清醒过来了?
可是,于事无补。
他看过去,看着白苏御带着些微微期待的眼睛,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和凤情第一次独处时的心情吗?”
白苏御愣住了。
他猛地被带回到那段回忆中。
凤时离开之后,他一时之间有些不太习惯。遇上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狩猎有了什么战果,还是第一时间想到去凤家和凤时分享。
可惜,那个人已经不在熟悉的地方了。
白苏御是个挺固执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去,一次又一次地失落,然后,在某一次离开的时候,他被人叫住了。
那时,他是什么心情?
白苏御想起了什么,回过神,有些慌乱的看向凤时。
他说:“不对劲,那不对劲,我见他的第一面,就心生好感,这不对劲。”
凤时见他急于辩解的样子,只觉得好笑:“那然后呢?第一面是心生好感,人的一生,会对很多人心生好感。好感而已,过一段时间不见,也就忘了。”
白苏御如遭雷击,想明白了什么。
是啊,好感而已。如果不是他因为这点微末的好感,一次又一次地见面,事情怎么又会变成如今这样。
说到底,还是他自身的意志不够坚定,甚至在诱惑前面,还忘记了责任和婚约。
“言尽于此,白苏御,再见。”说完,凤时也没管白苏御是什么反应,起身离开。
他的手,搭在病房门把手上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
“我会去愈境治疗的。”
凤时没有说话,直接拉开了门。
“……”
“!”
好家伙。
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