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夜, 沉默是如今，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霄一此刻，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凤时根根分明的睫毛。前一秒, 他分明还觉得心中有无法理解的激烈情绪汹涌而来。
这一刻，那些美妙的, 温暖的情绪凝聚在了半空中。
霄一不知所措, 第一次感知到了，什么叫做尴尬。
他甚至想拿出手机，连接上那个问答app，立刻发一个问题。
【偷窥被他抓了个正着, 该怎么办, 在线等, 急。】
可是，现在凤时, 绝对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霄一只能看着凤时, 一脸怒意地离开，站到了距离神座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下意识站起来，想要跟上去，却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好吧。
霄一默默退了一步，坐了回去。
凤时站在他面前，霄一需要以仰视的角度看过去, 他有些紧张, 有些无措。
凤时低头, 看着霄一, 神色渐渐凝重。
无数念头, 无数猜想席卷而来, 凤时一时之间, 不想去辨别这些推测的真假。
或许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或许这是神明的一个游戏，或许……
他看向霄一。
霄一也愣住了，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过了片刻，才犹豫着开口：“怎么了？你为什么生气？”
僵硬的凤时，这才意识到他在生气，气到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
是啊，霄一共享了他的情绪变动，自然是能发现他在生气。
凤时看着茫然的霄一，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一个不懂感情的神明。
他深呼吸几口，勉强压抑住要失控的情绪，问道：“这个画面，是怎么来的，那个时候，你分明已经死了，你是怎么看到的？难道死亡是假的，你在骗我？”
凤时已经顾不上斟酌用词，也顾不上会不会惹怒霄一。他只是把心里想的事情，悉数说了出来。
霄一回过神来，解释道：“不是，这是留在白苏御体内的神力，获取的画面，陨落是真的，一起都是真的。”
凤时听到这里，又是眉头微皱，问道：“每一次的时间回溯，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轩霄一出现的时候不认识我？”
霄一此时，本能地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必须坦诚。
“我不知道，我能获取信息的途径，只有这些通过分散在各处的神力获得的画面。”
凤时大概明白了，霄一陨落便是陨落了，时间回溯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
但这些画面，却保留了下来。
还好，不是骗局。
凤时叹了口气，问道：“你的神力，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卡片，又是怎么回事。”
霄一看了自己的手，默默收进了衣袖之中，说道：“我的神力，大部分都溃散了，那些卡片，便是我溃散的神力。”
他停顿一下，感觉到了左手已经消失到了手腕的部分。
这是关于本源和规则的秘密，本就不该被任何人知晓。即便霄一是规则之神，依旧要付出代价。
凤时见霄一神色有些不对，意识到了什么。
“是不是不能说，不能说的话，那就算了。”
这是霄一的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凤时也有，他还不至于不讲道理到要对方吐露秘密。
凤时想了想，说：“关于你的神力或是其他的，我不问了，我只要最后一个问题。”
霄一：“你说。”
凤时垂下眼睛，沉思片刻，还是问道：“那天，你的陨落，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一旦心中有了怀疑，记忆中所以不对劲的地方，就会一点一点的在眼前展现开来。
那段凤时不太愿意回顾的记忆，如今变得无比清晰。
凤时想起了很多细节，关于霄一用极端的方法停滞了时间，关于霄一救出他之后，直接用空间转移的方法把他送到了家中，关于霄一直接篡改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明明不需用那么极端的方法，在那种情况之下，霄一只需要助上一把力，让他原本只会撞伤凤情的剧情，变成撞死凤情。时间就会回溯，完全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
这一举一动，分明像是为了引起什么的注意力，而让那个奇特的存在，把自己弄死。
霄一呆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凤时问的是这个问题。
他的小凤凰，真是太聪明了。
可是……
霄一觉得自己现在被架在了火上烤。
经过这段时间混迹各类情感论坛，各种提问恶补之后，他变得敏感多了。
这是一个，四处皆是死路的局面。
骗凤时，以后会死得更惨。
据实回答，凤时肯定会生气，以刚才他的表现来说，气得还会不轻。
霄一第一次后悔，后悔当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随心所欲……
他没说话，着实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凤时看着不吭声的霄一，却罕见地，执拗地想找一个答案。
他看向半空之中定格的画面，磕磕绊绊地跟随着本能使用神力。
画面开始变化，一幕一幕。
不少都是在那一次，神尊陨落之后，发生的事件。
凤时眯着眼睛，看着画面中的自己进入神殿，呆坐在神座之上。
他看向霄一，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角暴露出些情绪了。
凤时轻声笑了一下：“您是神尊，紧张什么呢？”
“我……”
霄一想说些什么，却见凤时似乎并不想和他交流，说完之后就冷漠地转头看向空中的画面。
唔，小凤凰生气的时候好像有点可怕。
霄一又头一次体会到了忐忑的情绪。
凤时愈发得心应手起来，很快，便找到了他想找的画面。
画面很突兀地从一片黑暗中出现，从视角看起来，似乎是霄一自己的视角。
他在神座上醒来，只待了片刻，便出现在a市。霄一先是去了凤家，没找到人，随即又换了其他地方。
画面切换很快，可以看出来霄一很急。
凤时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些许，起码，霄一是在他被用了强制卡后才醒过来的，并非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画面继续切换，凤时看到霄一找到了他的身体，看到下方汽车向着凤情冲过去。
但他却没有动，而是在找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两人都很清楚了，不用再继续看下去。
凤时：“能麻烦您解释一下吗？”
霄一：“……”
凤时也不需要他解释，只是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您可以选择把那辆车带走，也可以选择挪动一下车辆的位置，直接把凤情撞死。”
“这些，都是能悄无声息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您选择了大张旗鼓地撕裂空间，把我救出来，又停滞了时间，还抹去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这么大的动静，感觉总像是故意要被某些存在发现呢。”
霄一：“小凤凰，你真的很聪明。”
凤时：“呵，多谢夸奖，可惜的是，我为了您的消失挣扎痛苦，您却是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霄一：“我……”
“我不在乎您有秘密，也不在乎您有太多不能说的事情，或许，您能给我一个解释？”
霄一沉默片刻，还是坦诚说道：“是，是我故意的。”
凤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即使是在之前有所猜测，听到轩霄一承认的时候，依旧是极为震撼。
“你，怎么……”
凤时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这么随心所欲，甚至随心所欲到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霄一：“我此前和你说过，神性和人性的平衡点，在锚身上。这一次，是人性化身的第三次失控。”
凤时愣了一下，下意识问：“第三次失控？”
“嗯。你拒绝轩霄一计划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失控。方景黎从国外回来那天，是他第二次失控。”
说到这里，凤时想起来了，那一天，他误喝了漱漱果果汁，醉得一塌糊涂，人事不省。
他犹豫着问：“那次，真的是你把我送回去的？”
霄一没有回话，而是让画面退到了那一天。
凤时看到了轩霄一的失控，看到轩霄一差点把方景黎几人弄死，之后忽然停手消失。
“这是为什么？”
“嫉妒，愤怒，轩霄一被锚，也就是你，影响太深了。”
“这是第二次，那第一次呢？”
凤时想不起来，除此之外，轩霄一还有哪次发过疯。
霄一：“他提议彻底解决白苏御问题的那次。”
画面开始变化，停留在了那个时间。
轩霄一在凤时离开房间之后，变得猛地阴沉下来的神色。
凤时这才明白，为何轩霄一会忽然消失，之后他去神殿，又被霄一赶了出来。
原来，又是因为人性化身的失控。
此前发生的种种一切，几乎都已经解释清楚，可凤时依旧不明白，霄一那么做的原因。
他问：“我知道了，可这些和你选择那么偏激的方法，有什么关系？”
霄一眉目深沉，抬手似乎想碰一下凤时，又收了回去。
“化身的变化，会影响到我，轩霄一的失控，反噬到了我的身上，人性过重，我会被负面情绪浸染……”
凤时说：“可你还有神性，有理智。”
霄一忽然笑了笑，抬眼说道：“没错，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过是陨落而已，却能换得你的目光不再看着他人，不再想着那些讨厌的家伙，多合算的买卖。”
凤时瞪着他，才压下去的火气再度冒出头来。
他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不在乎自己生命的人，把生命也看成是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
如此轻描淡写的说一句。
多合算的买卖。
疯子。
霄一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凤时本只以为，轩霄一因为没有神性的部分导致太过随心所欲。
而神尊霄一，或许只是因为是神明，并不在乎人类的性命。他没想过，霄一竟然疯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如此严重的自毁倾向，让凤时觉得有些畏惧。
霄一却是又看了过来，问：“你在怕我，为什么？”
凤时调整呼吸：“我只是觉得奇怪，您既然无所谓自己是否陨落，为什么还要和我签订锚的契约呢？”
“是啊，为什么？大概是没有锚的话，我会想拖着所有人一起毁灭。”
凤时猛地看向霄一，不敢置信。
“你果然还是怕我，我全盘托出，你依旧怕我了呢，小凤凰。”
凤时看着他漆黑瞳孔的边缘，开始泛出些金色的色泽。
他却忽然不怕了。
“霄一，我最后还想再问一句。”凤时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在我面前陨落。”
霄一的瞳孔，已经全然变成了金色，如同书中描绘过的神明，冷漠倨傲，没有任何感情。
他就这样看着凤时，没有说话。
凤时也不退缩。
两人对视许久，却是霄一先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啊。或许是因为，神明天然想掌控属于自己的锚。你明明应该全身心地属于我，却还心有旁骛。”
凤时皱眉：“我当初选择回来，不过是不想你独自陷入沉睡……”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你，当初你下沉神殿，也是在赌？赌我会不会回去？”
“是。”
“如果我没有回去呢？”
霄一笑了：“那当然是，让所有人都一起去死啊，总有一次，你会选择回来，对吗。”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凤时终于再也无法压抑情绪，金红色的火焰自他的发尾开始燃烧。
很快，凤时整个人都被火焰笼罩其中。
一声清鸣，巨大的凤凰自火焰之中凌空而起。
华丽的尾羽，绵延数米。
凤凰一展翅，便飞上神殿上空。
霄一微微侧脸，感受到了方才凤凰尾羽从脸侧擦过的感觉。他抬手，下意识想去握住凤凰尾羽。
“嘶——”
霄一缩手，摊开的掌心中是一道漆黑的痕迹。
他的小凤凰，居然伤了他。
霄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凤时在空中盘旋一圈，根本不搭理他，振翅飞了出去。
霄一看着凤凰果断离开的背影，神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凤时在怒火的驱使之下，飞出了神殿。
他在玉山上空盘旋，却无法离开。
周遭像是有无形的空气墙，禁锢着他。
恰巧，凤时最讨厌这种感觉。
他身上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转身，张嘴。
巨大的火焰球如同半空绽放开来的绚丽烟火，落在了神殿顶上。
霄一的身形，出现在神殿顶上。
他问：“你为什么生气？”
凤时不知道。
或许是愤怒于霄一的自毁倾向，或许是愤怒于霄一试图完全掌控他，或许……
一切混杂的念头，却在此时汇聚成了一句话。
“我要解除契约。”
一句话说出。
空气似乎安静了几分。
凤时感觉到，禁锢着他离开的力量，消失了。
他却没有离开。
是的。
解除契约。
凤时不想再当这个见鬼的锚了。
霄一都不在乎自己是否陨落，他凤时又何必为了不让他陨落，而去做一些无谓的努力呢。
霄一：“你确定？”
这句话说出之后，凤时能感觉到玉山的变化。
大地在震动，树木在撕裂，生物在惨叫。下一步，凤时或许就会和玉山一起葬身其中。
他依旧一字一句，清晰地在脑中回应：“我确定。”
霄一看着他，纯然的金色瞳孔之中，冰冷无比。
“好。”
话音才落，凤时周遭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便是一切的终结吗？
***
凤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家里。
熟悉的环境，柔软的床铺，还有自窗外飘来的阵阵花香。
凤时愣了一会，猛地做了起来。
那一切，只是一场绚丽的幻梦？
“嘶——”
他低头，摊开掌心。
掌心之上，一粒红色的血晶。
这是他的心头血，用来缔结锚的契约的心头血。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那个疯狂的神明，就这么轻易地解除了契约？
凤时愣愣在床上做了片刻，又想起什么来。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时间没有问题，没有回溯。
热搜上，挂的是凤情和顾之俞的新闻。
凤情去医院看顾之俞，顾之俞表示凤情是很优秀的新人，诸如此类，和方景黎的方案上如出一辙的炒作步骤。
这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向前滑了几天。
凤时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门。
同样是咸鱼的生活，却让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他看着头顶的绿叶，想着就这么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进入无可逃避的死亡结局。
然后，再把这枯燥无味的日子过一遍，仿佛一个没有尽头的旋涡，死循环，看不到尽头。
这种情况下，永恒的沉眠，或许是一种幸福……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凤时回过神来，接起电话。
“喂，南舒……”
“凤时，快来公司一趟，方景黎他疯了！”
凤时皱眉，还是觉得有些厌烦。
雪豹已经不在了，他似乎对于方景黎会怎么样也彻底失去了兴趣。
不管方景黎是把凤情当摇钱树剥削还是的当成心头肉掌上宝，都没什么关系了。
凤时漫不经心，说；“怎么了？他爱干嘛干嘛，无所谓了。”
胡南舒却很不满意，问：“你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啊，我这几天修身养性呢。”
“方景黎被传出包养凤情，现在他疯了一样要公开表示追求啊！”
凤时听到这里，倒是意识到什么。
剧情来了。
“嗯，我待会就到。”
凤时起身，下楼，对迎上来的谢叔说道：“麻烦帮我准备车，我要去一趟公司。”
谢叔点头，正准备去忙，又听凤时说：“对了，帮我安排个司机。”
谢叔似乎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点头离开。
凤时知道他为什么惊讶，因为他前段时间，一直都是自己开车的。
自己开车，是因为车上有轩霄一或者是雪豹，如果有司机在场，有些话总是不方便说的。
现在，倒是没有了这个烦恼，咸鱼凤时自然不会选择自己开车。
谢叔很快安排好了，凤时上车，向着招英公司而去。
他侧头，看着窗外倒驰而过的树木。
离开凤家地段之后，建筑物渐渐变得密集起来，人流也渐多。
现在正是高峰期，有些堵车。
凤时看着又停下来的车辆，有些烦躁。
他下意识往身边一摸，想要撸一把雪豹毛茸茸的头，却摸了个空。
对哦。
已经解除契约了。
凤时盯着自己的手，抬起捏了捏眉心。
还是想一下待会应该怎么应对好了。
这段剧情，需要凤时出场。
第一世的时候，凤时一开始只是从网上知道绯闻的事情，赶去公司之后，他才知道事情远比外面传得要严重得多。
方景黎不仅仅是被拍到了凤情吃饭，他甚至被拍到跟凤情接吻。
那个时候的凤情，和白苏御的关系已经是半公开了。在参加了练习生计划之后，他的小号也被曝光，在公司运作之下，营销成了“丑小鸭一片痴情为了男神逆袭成白天鹅最终获得男神青睐”的励志故事。
这个时候，如果闹出凤情和方景黎纠缠不清的绯闻，凤情的人设将完全崩塌。更不用说方景黎还是凤情的老板，二者之间有利益关系。
对于一个根基不稳的新星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
为了保护凤情，方景黎要发表公开声明是自己强迫凤情。这简直是拿公司的声誉开玩笑。
凤时自然反对，两人意见向左，坚持不下。
凤时以撤资威胁，方景黎却咬紧牙关坚持要护住凤情，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凤时撤资离开了招英公司。
招英公司面临巨大危机，这又是一次大反派对主角团的重大打击。
这一次，虽然白苏御退场了，凤情却在和顾之俞炒cp。一旦和方景黎闹出绯闻来，凤情的人设立刻就要从单纯善良小白花，变成脚踩两条船为上位不择手段的绿茶diao了。
想也想得到，方景黎肯定又要牺牲自我，牺牲公司声誉了。
“好烦。”
凤时叹气，想着之后或许要面对已经被金手指弄得神智失常的方景黎就觉得很累。
不管他怎么想逃避，车依旧是进了招英公司的地下车库。
凤时决定先去找胡南舒，想着有人分担一下，可以在接下来的戏份中没那么心力交瘁。
没想到。
他才出电梯，就接到了胡南舒的电话。
“凤时，抱歉，我家里出了点事，急事，我先处理一下，你到了去教训一下方景黎那脑子不清楚的货就好，反正他上头犯蠢时只听得进你的话。”
胡南舒那边情况听起来的确很紧急，说完之后就急冲冲地挂了电话。
“……”
凤时无奈。
如今的状况，方景黎怕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凤时看着手机愣了片刻，突然发现不对。
他这是怎么了，只是需要独自去面对剧情而已，为何会变得忐忑不安甚至生出退缩之意来。
明明，之前的每一次，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凤时深呼吸一口，调整好状态，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