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



    呼啸不止的寒风停了，漫天飞舞的白雪也停了，一碧如洗的天边甚至泛着那么一点点温暖如阳光的光晕，似乎就要雪过天晴……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是刘琰波留言说会回来的日子。



    尹含若又一次走出了家门，尽管已经超过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但她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差，甚至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点红润，因为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她有精心收拾过自己的妆容。



    她想——



    在刘琰波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足够温暖的笑容，而不是令人担心的满脸憔悴。



    地上的积雪很厚，小区内处处张灯结彩，却少有住户出门，只有几个孩童在雪地里嬉戏玩耍，给这宁静祥和的新年增添了该有的欢乐。



    尹含若一直走到小区的大门外才停下了脚步，然后向目光所能及的马路尽头望去，只是——



    仍不见良人归来。



    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尹含若甚至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站在这里痴痴地等候着，只记得之前的每一次都是满怀期待而来，然后又带着失望和希望回去。



    这一次，是否还是一样的结果？



    在大门外站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之后，尹含若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说不出的幽怨和无奈，可正当她打算收回目光再次往回走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这道身影正从远处的拐弯角走了出来，虽然还看不清容貌，却足够引人注目，那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当中的着装与现在这被白雪覆盖的世界有着一目了然的反差……



    尹含若稍微一愣后，视线停留在了这道身影上就再没有离开过，她还没有看得够清楚，大脑也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脚步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迎着走了过去，而且越走越快，最后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奔跑。



    那是刘琰波！



    视线已经被溢满眼眶的泪水所模糊，越接近反而越看不清，可尹含若很确定，这道同样正迎着她走来的身影就是刘琰波，是她的丈夫，因为这道身影从昨天到今天一直牢牢地占据在她的脑海里，停留在她的心里，一刻都不曾忘却。



    刘琰波终于回来了！



    他的步子迈得并不快，但也很坚定，似乎每迈出一步都在倾尽全力，可越是这样，却越让他现在的样子显得有多么的狼狈。



    在这瑞雪兆丰年的新年里，归来的刘琰波却更像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孤狼一样，颓废到让人觉得刺目，落寞到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两人终于在路中相遇，刘琰波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努力地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为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疲惫不堪，他开始无中生有道：“我说大姐，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好歹也多穿件衣服啊。”



    尹含若不为所动，因为她穿的衣服光最外面的皮草就要比刘琰波身上的所有衣服更保暖，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任由早已经溢满眼眶的泪水肆意决堤而出，不再模糊住视线。



    刘琰波回来之前显然是有刻意收拾过自己的外观形象，身上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可无论他收拾得有多干净，他那已经咬破的嘴唇和额头上的淤青是无法掩盖住的。



    是的。



    他现在真的伤痕累累，插在口袋里的双手也一直都不敢拿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在已经过去的这个大年三十里到底做了些什么，但尹含若知道一点——



    昨晚的刘琰波，身心都已遭到巨创。



    面对着已经梨花带雨的尹含若，刘琰波心里是慌张的，他甚至已经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他想替她轻轻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又不敢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只好尽力稳住声线道：“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走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这时候的刘琰波，心里已经没有勇气单独面对现在的尹含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她应该是知道了，知道了一些他并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那是他的过往，是他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不想提及，也害怕她问起。



    “刘琰波…”尹含若伸手拉住了想要回家的刘琰波，她那被泪水洗涤着的眼中夹杂着无尽的委屈和心疼。“我是你的妻子啊，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在我面前故作坚强？你可不可以在我面前卸下你所有的伪装？”



    “那怕只有片刻都好，至少能让我在这片刻的时间里，尽到做为你的妻子该尽到的责任，好不好？”



    尹含若在央求，在她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如此卑微地向人央求着，可她并不会觉得丢脸，因为她央求的人是刘琰波，是她的丈夫，她只是想尽可能地尽到作为妻子该尽的责任——



    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能给他安慰；



    在他孤独无助的时候，可以给他一个拥抱。



    所谓夫妻——



    不就是要相扶相携，相互依靠彼此吗？



    刘琰波如遭雷击，尹含若的话让他身心都在颤抖，他先前为自己营造的所有伪装在这一刻都即将分崩离析，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累到想要就此倒地不起，然后放声痛哭一场。



    刘琰波是一个坚强的人吗？



    他应该算是了。



    甚至从某些角度来看，他刘琰波已经是一个坚强到铁石心肠的人，因为他也曾一个人历经沧桑，也曾一个人在谈笑风生间承受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但这样的坚强，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



    事实上，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是生来就坚强的人，每一个人在出生的那一刻都会大哭一场，宣泄着生而为人的不易。



    所谓坚强——



    不过是人在随着不断地成长中而获得的迫不得已，因为没有谁会真的喜欢“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无可奈何，而那些说着“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的人，只不过是在——



    故作坚强！



    这是每一个人生来就有的天性，就连视人命如朝露的刘琰波都不会例外，他最多只能算是把这份脆弱隐藏得更好罢了。



    但现在，尹含若已经狠狠地将其戳破，让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



    当然——



    刘琰波并没有真正的因此就痛哭一场，他只是愣在了原地，也已经敢再一次和尹含若四目相对。



    他终于卸下了自己的伪装，所有的疲惫不堪都在这一刻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让他原本清澈的眼神似乎都蒙上了灰暗，变得空洞无神。



    在这一刻，他终于把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抽了出来，然后缓缓地张开，疲惫无力道：“老婆，你能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