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齿 初家如今还住在舅舅生前工作的工厂宿舍里, 还是老式的筒子楼,房龄比宋引的年纪还要大上好几轮。
照着初蘅给的门牌号,宋引一路上到四楼, 房门敲开,是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来开的门。
宋引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请问这里是初莹的家吗”
林素芬有些迟疑的答道“你是谁”
见对方没有否认,宋引赶紧鞠了个躬, “舅妈,我叫宋引。”
当年宋父车祸去世,原本一直反对儿子婚姻的宋老爷子便派人将宋引从生母手中抢回了宋家。
那年果果才三岁不到,是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小丫头, 但宋引却已经将近五岁,能够记事了。
哪怕到了今日,童年的记忆日渐稀薄,可宋引还是记得母亲和妹妹的。
他也始终将她们视作自己真正的亲人。
母亲去世的消息, 宋引前几年就知道了,也知道母亲去世后, 果果便由舅舅一家人抚养了。
尽管是素未谋面的亲戚, 可宋引知道,是舅舅舅妈一家庇护自己的亲妹妹十几年。
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富家公子哥儿,林素芬显然有几分无措。
见长辈这副反应, 宋引又彬彬有礼的解释道“舅妈, 我妈妈是初逸。”
“初逸”这个名字一出,不用宋引说更多,林素芬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眼前这个年轻男孩便是小姑子初逸的儿子。
她颇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这个富家公子哥儿迎进家门来。
宋引在踏进来之前犹豫了一下, “我要不要换个拖鞋”
其实家里平时根本就不会来客人, 更没有备下客人的拖鞋,林素芬看一眼男孩脚上崭新的球鞋,一时间有些讪讪“不用了不用了,你穿鞋进来吧。”
房子的面积不大,是狭仄的两室一厅,进门的客厅也是吃饭的地方,一套老旧的沙发和一张饭桌摆在客厅里,使得原本就不开阔的空间更显压抑。
林素芬手忙脚乱地将人迎了进来,又忙着去厨房里烧水给客人泡茶。
宋引赶紧拦住她,笑道“舅妈,我不喝茶,您别忙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两人之间的确没什么话可说。
想了想,宋引没话找话道“舅妈,莹莹现在在哪个学校上学”
说完,宋引又将刚才自己去附中找初蘅、然后闹了个大乌龙的事情说了出来。
“都是姓初,我还以为找到了妹妹没想到不是。”
当然,宋引没说的是小辣椒玉坠的事情。
若不是初蘅将自己妹妹的小辣椒玉坠抢走戴在自己身上,恐怕他也不会误会。
只是如今当着舅妈的面宋引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无论如何,舅妈都帮忙养育了自己的亲妹妹十几年。
一听见他去找过初蘅,林素芬的脸上显现出了几分慌乱。
只是她很快恢复过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低着头道“蘅蘅那孩子脾气不太好,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宋引“嗯”了一声。
脾气不好他的确是领教到了不过好在舅妈看起来是个厚道人,想来果果应该没受什么大欺负。
初莹比初蘅小一个月,读书的年级却比初蘅低了一级,现在正在三十二中读初三,马上就要中考。
今天是周五,因为初莹下午要去上艺术补习班,所以一般下午后两节课都是请假的。
林素芬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莹莹过一会儿就回家了。”
补习班要上到晚上八点才结束,所以初莹一般都是四点钟先回家提前吃晚饭,林素芬这会儿正是在给初莹做晚饭。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玄关处便传来一阵响动,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初莹一边打开老式防盗门,一边嘟囔道“舅妈,我们楼下停了好多豪车呀,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初莹回身关上防盗门,然后将书包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弯腰换好了鞋子,然后一抬头便看见了从厨房循声走出来的宋引。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孩,初莹愣住了“”
因为先前见初蘅时闹了一场乌龙,这会儿宋引倒是很谨慎。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是莹莹吗我是你哥哥。”
初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孩,一时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看着年轻男孩脚上穿着的崭新球鞋,还有他手腕上戴着的手表初莹认得那块手表,是劳力士的限量款。
她们隔壁学校的校草裴绍,爸爸是房地产公司的大老板,平时花起钱来如流水,可也是问他爸爸要了很久,才要到这块表。
当时裴绍还戴着显摆了很久呢。
难道楼下停着的那些豪车也是他带来的么
初莹甚至疑心刚才是自己的听觉出错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哥哥呢
林素芬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初莹,她笑着道“莹莹,这是你哥哥我和你说过的。”
初莹嗫嚅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我”
看着妹妹这幅模样,宋引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哪怕脸上是笑,可声音里也免不了带了几分哽咽
“我被带走的时候,你只有两岁多,才一丁点大。”
当年宋引被宋老爷子抢走后,为了保住身边唯一的女儿,初母曾前前后后换过许多次住址。
后来初母去世了,果果便被舅舅家收养了时隔十几年,宋引再次找到舅舅家,实属不易。
失散多年的兄妹俩,此刻一齐坐在了饭桌前。
简陋的饭桌上铺了一层白色暗纹的桌布,材质略显廉价的布料被浆洗得微微发硬。
餐桌上摆了一个印花玻璃杯因为家里几乎不来客人,所以家里连茶叶都没有,玻璃杯里只装了一杯热水,散发着袅袅的热气。
初莹盯着桌上的那杯开水良久,然后小声道“我都不记得了。”
初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她脑海中对于妈妈的记忆几近于无。
甚至她的脑海中关于舅舅的记忆也没有多少,从初莹有记忆起,她只知道是舅妈将她养大。
以前舅妈也和她提过自己的身世,只是隐约说过,她有一个大两岁的哥哥,被爸爸那边的家人接走了。
两边断了联系已有十几年,初莹从没想到哥哥竟然还能找来。
初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是宋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
此刻得知自己的身世,初莹只觉得有片刻的恍惚,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林素芬去厨房做饭了,宋引带来的那些人这会儿也全都在楼下的车里等着,因此此刻客厅里就只剩下了宋引和初莹兄妹俩。
见妹妹这么一副无措的样子,想了想,宋引决定换个话题“果果,可以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
“哦哦好的。”初莹有些慌,因此连带着说话都有几分咬舌头,“我以前叫果果吗”
宋引笑得很温柔,“果果是妈妈给你起的小名。”
初莹一路将宋引带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当然那并不只是她的房间,而是她和初蘅两人共同的房间。
推开卧室的门,初莹有些不好意思“房间有点小初蘅不在,你可以进来看看。”
初蘅和初莹两人年纪相近,生日只差了一个月,连容貌都有几分相似。
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冷淡了。
宋引跟在初莹身后,踏入房间。
小小的卧室里摆了两张单人床,一张床靠墙、另一张床紧靠着窗,两张床中间并排摆了两张书桌,其中一张上面铺着粉红色的桌布,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文具,一看便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相比之下,另一张书桌就素净多了,桌面上除了一个黑色铁质的立式书架,剩下的便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演算过的草稿纸。
宋引看一眼那张满是少女心的粉色书桌,然后转头看向妹妹,笑道“这是你的”
初莹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以前她觉得这些五颜六色的装饰很好看,可现在宋引这么一问,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
两张书桌的主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养育了妹妹十几年、舅舅家的女儿、自己的表妹宋引看着,唇角不自觉弯起来。
只是目光流转间,宋引的脸色却变了变。
那张几乎空无一物的素净书桌的一角,放着一盒气雾剂。
是治疗哮喘的气雾剂尽管关于童年时的记忆模糊,可宋引却一直记得,果果的身体不好,有先天性哮喘,两岁那年便发了病,成天都要进医院。
看着那盒气雾剂,宋引的声音有些发涩“果果你的哮喘治得怎么样了”
初莹一愣,嘴唇动了动,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哥哥怎么会这样问
她没有哮喘,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哮喘。
有哮喘的人明明是初蘅。
一时之间,有千百个念头在初莹的脑海里飞速划过,可她却一个都抓不住,只是茫然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宋引。
初蘅到裴家的时候,裴绍还没回来。
倒是裴太太坐在客厅里,看见初蘅,裴太太温和笑道“阿绍的小老师来了。”
当初为儿子挑选家教时,便是裴太太亲自面试的初蘅。
她对初蘅的印象很好,当下便笑眯眯道“阿绍要过一会儿才回家,你过来坐,我们一边喝茶一边等他。”
初蘅点了点头,然后便依言在一旁坐下了。
毕竟裴家向来大方,每次她干坐着等待裴绍的时间,也是计入了家教时长里的。
裴家有一子一女,儿子裴绍刚上初三,正是初蘅的辅导对象;女儿裴凝比初蘅大一岁,正在音乐学院附中读高二,准备毕业后出国念音乐学院。
裴太太为人向来十分和气,对着初蘅也半点架子都没有,这会儿笑眯眯地和初蘅聊着闲话
“我们家阿凝下个月要过十六岁生日了,刚好是周末,小老师也赏脸来参加吧。”
初蘅周末时间大多是待在学校里,除了写作业,便是玩游戏,有多余的时间哪怕用来睡觉也不喜欢出门。
当然,这样的理由初蘅是不能告诉裴太太的,毕竟当初裴太太为儿子找的家教是品学兼优的大学生。
是了,在裴太太的认知里,初蘅今年十八岁,是在大念书的大一新生,从小山沟沟里考来北京上学。虽然学校已经给她全免了学杂费,但因为家境贫寒,她还是需要来做家教赚生活费。
所幸初蘅的教学质量很不错,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戳穿。
虽然初蘅不认识什么有钱人,但她还是唯恐撞见熟人被戳穿身份,所以是绝不会去参加裴大小姐的生日派对的。
想了想,初蘅婉拒道“我们院学生会每周末都要去福利院做义工,所以恐怕没办法来参加。”
她都这样说了,裴太太自然也不好勉强,当下便笑道“你们学校的学生,不光读书读得好,还都很有社会责任感。”
初蘅脸不红心不跳,只是笑了笑,然后道“我长到这么大已经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所以更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别人。”
裴太太的目光里都是赞赏,“现在能像你一样想的孩子不多见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旁边楼梯上突然传来女孩子清亮的嗓音
“妈妈妈妈你快来一下”
初蘅和裴太太两人一齐转过头去,然后便看见裴凝正趴在二楼栏杆上,身上只穿着一条细细的吊带裙,一头如云般的黑色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身后还站着两个手捧纱裙的佣人。
裴太太的语气里又是宠溺又是无奈“我的小祖宗,你又怎么了”
没想到有外人在场,女孩看看初蘅,又看看妈妈,声音里带了几分害羞“生日派对上的裙子我挑不出来啦你快来帮我看看”
裴太太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也是对女儿无可奈何。
她看向一旁的初蘅,笑道“小老师也一起来吧,帮她挑挑裙子。”
裴凝的房间就在二楼,此刻偌大的卧室里,床上、沙发上和衣架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礼服。
大概是因为房间里实在是有些乱,又有初蘅这个外人在场,连向来疼爱女儿的裴太太也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嗔怪道“你看你,房间弄得这么乱,哪有半点女孩子样”
裴凝吐了吐舌头,“改好的裙子刚好一起全送过来了嘛”
裴太太无奈笑道“这些裙子不都是你喜欢的吗提前大半年就订好了,随便挑一件就已经很好看了。”
裴凝咬了咬唇,满脸纠结道“就是因为都喜欢,所以才很难挑嘛”
话一说完,裴凝又看了一眼妈妈,然后飞快道“而且我也想不出来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啊。”
听见这话,初蘅终于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女为悦己者容难怪裙子挑不出来。
果然,下一秒,裴太太便瞪了女儿一眼。
虽说小姑娘有喜欢的男孩子没什么,可当着外人的面,这也太不害臊了。
裴凝不情不愿的闭了嘴,转头去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少女的身材纤细高挑,比在身前的是一条粉色的纱裙。
公主裙下摆的粉纱材质高级、做工精良,缀着几圈碎钻,并不显得廉价,反而看起来美轮美奂。
不过裴凝似乎不那么满意,她嘟囔道“裙子有点太长了。”
中不溜秋的长度,裙子下摆正好到小腿中间,反倒显得她的腿短了,还不如长到脚后跟或是短到大腿以上呢。
“不要这条。”她伸了伸手,一旁的佣人便将手中捧着的另一条蓝色长裙递了上来。
裴太太摇头笑了笑,然后又转向初蘅,无奈道“你看看她。”
初蘅没有说话,只是回以礼貌一笑。
下一秒,三人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传来年轻男孩的声音
“喂。”
房间里三人齐齐回头。
站在门口的正是裴绍,裴凝的弟弟、初蘅的家教学生。
十几岁的男孩子,虽然还只是在念初三,可个头却早已蹿上了一米八。
裴绍身上还穿着一身黑色球服,一边胳膊底下夹了个篮球,一边胳膊撑在门框上,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他定定的看着站在裴太太身侧的初蘅。
看见一身臭汗的弟弟,裴凝当下便叫起来“出去出去臭死了”
裴绍的目光从初蘅的身上移开,然后又看了一眼铺满了一屋子的礼服,当下便指着姐姐手里正要试的那条米色裙子,“这条不行。”
裴凝愣了愣,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便又听见裴绍继续道“季褚他不喜欢这种性冷淡色。”
乍然听到“季褚“这两个字,裴凝一张小脸顿时胀得通红,当下便将手中的裙子一扔,提着裙摆追着裴绍满房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