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雅没有回到之前落脚的酒楼,而是在荒山野岭里找了一处污坳。布下阵法,运功疗伤。
她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适才不过是强弩末矢、硬撑着一口气罢了。
待到慕雅彻底疗愈自己的伤势,那已经是十日后的事情了。
这天,晴空碧蓝如洗,丰沛慵懒的日光从浓密的树林间照耀下来。形成一束束明澈烁亮、五光十色的光柱,将空气中漂浮的稀薄尘粒映射得无比清晰。
此消彼长的清脆鸟鸣,也让沉眠在薄雾之中的大地苏醒过来。
而慕雅,就于这样美好的晨日里,返回了郢都。
可,郢都的一切却再也不复几日前的宁和了。
行走在正街上,依旧是摩肩擦踵、人如潮涌。
然而,他们不是安步当车、信步而行。而是,慌里慌张、席卷而逃。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慕雅拦住一位背着包袱、神色慌乱的中年男子问道。
“哎呀,大军压境了!快逃吧,姑娘,不然就来不及了!”男子急吼吼地喊了一句后,绕过她匆匆忙忙地随着人流奔往城门口。
慕雅闻言,加快脚步,向王宫掠去。
此时的王宫中,人仰马翻,混乱一片。满目都是携卷了金银珠宝、仓皇出逃的宫女太监。
苍髯如戟、威风凛凛的王上站在奉天殿白玉砌成的8米高的工字形基台上。失去了往日的器满意得、不可一世,贪望着这片锦绣山河,神色颓靡地哀叹:“了不起的莒国,明天就不再属于我了……”
“王上……”艳若桃李、魅惑天成的盛装女子步至男子身后,忧心忡忡地开口。
“寡人什么也给不了你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为什么还不走!”王上转身怒吼。
“王上!没有了王上,留与去,死与生,于我又有什么分别!”女子猛地扑到男子宽阔的怀里,愁眉啼妆,声泪俱下。
“哎,该走的都走了,该来的都来了……没想到,最后只有你,还陪在寡人身边……”王上揽着她的娇躯,拍了拍她的纤纤素手,深叹了口气。
“臣妾会一直陪着王上……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生死不相离……”生死存亡之际,他们之间不该再有秘密……王后靠在他胸前,打算开诚布公,坦白一件事。“王上,臣妾有一事……”
男子打断了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早知道爱妃是狐狸变的……寡人造宫室、建酒池、宠女色、囚贤人、施酷刑、杀忠良……众叛亲离,尽失民心……宁负天下,也绝不负你……”
“王上……”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祸患了他的江山,如今又要令他丢了性命……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相待……女子欲语泪先流。
温存了片晌后,王上放声大笑。搂着心爱之人,走回奉天殿。
他挥袖掀翻立于殿内的酱釉龙柱烛台,直到赤红火焰自眼中熊熊而起。席卷了纱帘布幔,天花地板,将前路后路尽皆封盖。
在铺天盖地的火蛇中,王后巧笑嫣然地看向男子。玉臂前伸,娇媚道:“大王,请……”
王上眸中亦有柔情千种,声线沉浑有力。“爱妃,请……”
语毕,二人一同奔赴火海……
幽芳独秀西山边,
蔓草离离生岚烟。
狐狸静野隐荆棘,
鸱鸢作窠衔藜苋。
王万骑千乘羽猎,
披甲胄雄风英气。
青林下若光若灭,
轳不绝天地隆烈。
此去经年,隐山遥粼水远。
斜月沉露欲曦,何日再君归。
相思迢递隔重城,鶗鴂又报春歇。
仙路长兮不可越,纡轸将歇焉。
深山修炼渡千年,
今朝脱骨成狐仙。
朝朝染翰侍君王,
共沐恩波凤池间。
高摘星辰风月夜,
剖心输丹雪胸臆。
鹿台曼舞凝丝弦,
以酒为池乐喧天。
军临池下,四方边角不绝。
雪怒寒威肃杀,帝王今解剑。
巧笑怎堪敌万千,愁听漏传银箭。
朝歌已陷无回寰,曲尽情非浅。
寒蝉凄切,微风微冷时候。
蘅皋谁系扁舟,余醒上高楼。
遥想妲己乱商周,狐言为祸万端。
褒姒烽火戏诸侯,一笑倾百洲。
佳人对与否……
佳人对与否……
作为旁观者的慕雅静静地看着这场大火,看着这座宫殿,看着这场大火将这座宫殿焚烧殆尽、化为乌有,看着……这个王朝的覆灭……
随即,起步离开。
重回街道。突然,一座府邸引起了她的注意和……谭意歌的气息波动。
阮府……
阮……阮公子……慕雅走进正门户大开着的宅子。
宅可罗雀,杳无人烟。看来这家人也望风而逃了……不过,还是有一个人在的!
她来到阮公子的房间。
只见,一个形容憔悴的俊秀男子枯坐在书案前,案边悬挂有一幅画。
画上的女子,怀抱一只猫。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正是谭意歌!
“城快破了,不逃么?”慕雅抬步上前。
“在下之心,一如槁木死灰……逃与不逃,又有什么要紧呢?”阮郁意志消沉地开口。
“公子尚且年轻,前程大好,何出此言?”慕雅征询。
“姑娘,我与你萍水相逢,告诉你也无妨。免得我夙寐夜兴、苦痛不堪……在下,曾辜负过一个女子……自那之后,我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歉疚中,再无半分欢愉。可是,我与她的事被有心之人透露,传到我父亲的耳朵里,遭到他的严厉反对。他快马加鞭,传书一封,以她的安危要挟我。我若不那样做,她便会性命不保……我没有别的选择……”男子已经压抑太久了,也在苦海中挣扎太久了。他没有追究慕雅从何而来,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宣泄,想将自己的一腔酸楚诉与一人听。
“所以,你不告而别了?”
“是……她一定恨毒了我……”阮郁神情痛苦。
“那公子,至今仍未娶妻生子么?”
“归家后,父亲将我迷晕。火速与吏部尚书家的小姐拜堂成亲,孕有一子……终是我……对不住她……”男子面目全非,临近崩溃的边缘。
真相大白……
谭意歌泪如泉涌,心如刀绞。
“要见见他么?我有办法……”慕雅传音道。
“不!我不愿!”如今的她,满手鲜血,一身罪孽;不再纯白,不再洁净,怎配出现在他面前……女子压下内心深处的渴望,含泪拒绝。
“嗯。”慕雅轻声回应。
“姑娘,我心愿已了,怨意已消,烦请你送我往生!”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不怨恨,不代表原谅……谭意歌抽抽噎噎,下定决心。
“好……”答应了谭意歌的请求,对阮郁说了句话后,慕雅离开了阮府。
“也许……她并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