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血气被隔绝在他发散的灵气外,不能侵蚀到她半分。
骆孤辰自始至终都姿骨如梅,神情漠然好似从未将眼前的一切看进眼中,梅红色的风衣在猎猎的血风中飘摇,衬得他此刻不笑的面容越发冷凝。
他在血河之水上,行走过的时候只留下浅浅的涟漪。
宗妙纹木讷地被骆孤辰横抱在怀中,她似是慨叹地道:“没想到,我居然也有能体验公主抱的这一天。”
闻言的那须臾,骆孤辰面庞上的冷峻就有所松动,他微微弯起了那如淌清光的眸子,嘴角上翘。
“你还没有体验到哦,你这是死尸抱,要环住我才是公主抱。”
氛围在他的调笑之下骤然变得暧昧了起来,血河之水压根就不足以威胁到大乘境的骆孤辰,在他的庇佑下,宗妙纹也早已安下心来。
不过此刻的气氛,让她只想狠狠地赏自己几个耳光。
她就不该提这个话头,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稍静心聆听,宗妙纹此时甚至可以听见他胸腔中怦然的心跳声。
“只是可惜了,我们难得的单独约会,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
在骆孤辰的唇边,轻轻地飘落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太近了。
不仅是他们彼此之间肢体的接触上,被拉近的还有心理上的距离。
也许是因油然而生的歉疚,也许是因相识几十年的那份熟悉,她并没有因这过近的距离感到反感。
“都是因为你,我白莲花这都能被实锤了!”
认知到这一点后,相当有自知之明的宗妙纹,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在所难免地感到有一丝恶寒。
想起来白莲花们的经典语录:我只是把你当哥哥,从小到大只有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想失去你。
而她也是把骆孤辰当成了自家的崽。
“可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越这么说越像了……”宗妙纹哭笑不得地道。
“那又如何?”
眼见着两人就又要陷入僵局,骆孤辰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们过了此处未成型的忘忧地狱,就能差不多处于阴间了。”
“忘忧地狱是什么?”她顿时疑惑不解。
“未成型的忘忧地狱便是逝者们的骨肉被河水溶解,便会被染成血色。”
“当河水变得粘稠的时候,就是洗涤人灵魂中污秽的忘忧地狱,其痛苦的程度是深入灵魂的,远比被世人所悉知的拔舌地狱强度更深。”
“被禁锢在这里久了,就会渐渐地失去意识和记忆,某种角度上而言,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他眼睑半垂,微微抬起下颌,远眺向血河的尽头。
用自身的灵气驱散了令人厌恶的血腥气息,取而代之嗅到的便是怀中人身上的清芬。
“听上去还不错,若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这忘忧地狱似乎也可以?”宗妙纹略为沉吟道。
“我们不妨继续逛逛,更好的选择是有的,只是看你喜欢哪一个了。”骆孤辰含笑道。
不得不说,傍上大佬的感觉真的好!
侵蚀骨肉的血河就这样轻易地渡过去了,若不是五感如此真实,先前被血河之水烫伤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她恐怕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没有大乘境的骆孤辰在的话,以她金丹中期的修为想要偷渡到阴间,无异于痴人说梦!
刚脱离血河的宗妙纹,就感知到迎面而来的阴灵气,相较之下阳世的灵气已不止匮乏二字可以形容。
看来这个位面的秩序,的确在严重地失衡!
“咱能在阴间待多久?”她恋恋不舍地环视着四周,顿时感到一丝羡慕。
“以你所能承受的限度的话,大抵一个月?”
扯了扯骆孤辰的衣袖,示意让他将自己放下来,见他不明所以的眼神,宗妙纹只好委婉地提示。
“我可以自己走了,我脚伤的伤不碍事的。”
闻言,骆孤辰低下了眉眼,凝神看向宗妙纹的眸光移向了她的脚,也自然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
“都是我没注意到,你的鞋子都被血河之水损坏了……”
“真神奇!在阴间看到的事物颜色恰好与阳世相反呢!”宗妙纹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从他怀抱中挣脱了出来。
眼前的世界就如反色相片般,以黑色为基调!
她的视角中只有骆孤辰仍是彩色的,甚至远处从阳世来看是深红色的血河之水,在阴间这边看都成了诡异的青色!
宗妙纹眸子里有惊奇的神色,环顾四周,可以判断出这似乎是一处荒无人烟的荒野。
“不能再深入了,这里灵气是阴间较为稀薄的,在往阴间深入你会无法适应的。”
骆孤辰关切地再三叮咛,神情认真地道:“我在周围走一圈,以防有孤魂野鬼来打扰你,切记吐纳阴灵气的时候不要心急。”
现在阴间这个时辰,很不巧,正是夜游神即将前去阳世惩治恶人的时候。
孤魂野鬼压根就不在骆孤辰考虑的范畴之内,那样孱弱的魂灵,可能都不足以威胁到宗妙纹。
阴间不乏有夜游神是他的人,所以骆孤辰打算的是率先堵可能从这里路过的夜游神,打点好此事。
若是红莲鬼王的人,那就将沦为让他饱食的盘中餐。
“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吗?”
“相信我,不必为我担心的,你可要早日完成你的任务。”骆孤辰的眼神全然都是温柔。
对她的温柔。
而宗妙纹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想要越矩的想法,在理智面前,私人的情感永远都是那么突兀。
即便是与小抹茶,她也只能维系着这段合作关系。
实在无法想象,她和任何人成为恋人之后腻歪的模样,单单只是脑补一下就让宗妙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摇了摇头,将那些有的没的抛之脑后,宗妙纹便沉下心来运转丹田,吐纳此地的灵气。
骆孤辰临走前的殷切叮咛,她也是有听进去的,若是操之过急,极有可能会走火入魔。
一扫先前状态的散漫,宗妙纹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因被灵气充盈,而焕然一新。
阴间的森冷,也在悄然侵蚀着她的血肉之躯!
如果是寻常的活人误入阴间,哪怕有幸回到人世,也会因为被阴气侵蚀而活不长久。
“在位面之外,也有不计其数的地狱存在。”她轻声呢喃着,合着双眸回味先前得到的种种信息。
置身阴间,心头油然而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零碎得难以拼凑在一起的怪诞记忆,在宗妙纹的脑海中浮现,她微微拧起了眉头,能够感觉到涌动的恶念。
狰狞的地狱惨象,群魔乱舞,万鬼哭嚎。
猛地睁开眼,四周却仍是空落落的。
“方才的是……降鬼的记忆?也难怪降鬼会那样疯狂。”
她小声嘀咕着,耳畔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降鬼?我似乎见识过那人,那岂止是疯狂……”
许久未见的小抹茶再次上线了,在她苦修的这段期间,小抹茶也是忙碌之于唤醒仪式的筹备,只是进展相当缓慢。
“我与她,虽是同源而生,可地狱的时间流速与位面内又是不同的,不断封存记忆的我,在轮回中大约度过了四百年。”
“而她在地狱中受苦受难,已长达千年之久,在这样的情况下,降鬼还能坚持心中的正义,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在我看来——她只是实现目标的方式与我不同而已。”
她想了想过后,认真地回答起了小抹茶,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鬼!你见过降鬼手染鲜血的模样吗?”小抹茶似乎陷入了回想,但完全不赞同她所言的。
“好像,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宗妙纹随即微微挑眉道:“你好像除了我以外,对我的其他人格都不是很喜欢?”
“你可以自信点,把是和很去掉。”
宗妙纹:“……”
在小抹茶的追问之下,宗妙纹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他听,只不过唯独闭口不谈骆孤辰向她坦白的心意。
她就是不提,结合种种前提,任何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小抹茶:“好烦哦!总有奇怪的人想撬我墙角!”
“更防不胜防的是,小玫瑰在被撬走的边缘疯狂试探,而且我也能感觉到,她渴望自由的心意。”
顿了顿,宗妙纹收敛起语气中的落寞,她道:“我虽不完全知晓她做了什么,和具体的想法,可只要小玫瑰想,我便会成全她。”
“对我而言,只留下你就够了。”小抹茶忽地叹了口气,那澄澈的魂色根本无法掩饰他心中的烦恼。
“嗯?”
“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还不是时候,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什么?”
宗妙纹疑惑不解地歪头,很想知道他的下文,可是小抹茶却不再说下去了。
“没什么。”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宗妙纹,倒也没继续想下去,她将汩汩的灵气在体内流动,全力抵御阴气对躯壳的侵蚀。
即便如此也还会感到阴气透过衣服,向她四肢百骸席卷而来,微微卷曲起了被冻僵的五指。
某个瞬间,宗妙纹甚至渴望要是能灵魂出窍就好了。
“清醒,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谎言,不仅语言、行为会骗人,对于有的人而言,就连眼神也会迷惑他人。”
“嗯?你突然在感慨些什么?”
“唯独灵魂,无法被藏匿,也不知为何,与骆孤辰相处的时候,我总是无端地感到不安。”
“可不论如何调取资料,他都只是气运值偏高,却没达到气运之子阈值的普通人啊。”小抹茶不解地道。
“魂魄残片。”
停止了打坐,宗妙纹抱膝而坐,蜷缩起了身体抵御寒意,她的语气完全肯定的:“骆孤辰是他魂魄的残片,他虽没留下关于他身世的提示,可我有一个听起来离谱,但是可以解释这一切的猜想。”
“你知道了什么?”
“为我张开结界,我怕万一被他听见。”宗妙纹半掩去了眸光,剪水瞳中泛起了涌动的迷雾。
好似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任谁也看不透她的情绪。
抑或者是从太久以前,她的情绪就已被扼杀,沉沦并封死在了黑暗中。
她的双眸,本应如泉水清澈见底,或如湖泊温柔而深邃,而外人所看到的却是被迷雾笼罩的一潭死水。
即使掀开重重雾气,看到的也不过是空洞与虚妄,枉费力气而已。
“好。”
内心翻涌起了极为酸涩的感受,小抹茶停顿了良久终究还是将欲言又止的,再次选择沉默。
环视了四周仿若静止的一切,在小抹茶张开结界后,确定了再无异常,宗妙纹也很快捋清了思绪。
“我怀疑,他很有可能也是某位不知名的神,或是伪神。”宗妙纹轻轻抬起了眼眸看向小抹茶,淡然地道。
她眼中的深意,竟是他所看不懂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手握了剧本?”
早已习惯了她敏锐直觉的小抹茶,只是仍对此感到有些好奇。
虽能读取宗妙纹的精神波动,但过于复杂的事件还是无法悉知的,其中细节并非只言片语便可解释。
“你还记得我初次觉醒异能时,梦到的神只吗?”
“我思来想去,不论是在苦海幻境,还是其他人格的记忆之中,都根本没有那样的存在,就连交集并不深的肝榆神主,我都或多或少有些记忆。”
“唯独拥有浮幻与因果之力的神只,我是完全没有印象的……更何况,梦中人给我的感觉是那样似曾相识。”
小抹茶诧异地打断了她:“只凭这点,你便断定了他的身份吗?”
“我不相信我和他之间的重复仅仅只是恰巧,首先能分割自己的灵魂就不是简单的事,其次,就是一个很细思极恐的问题了——”
“他要将自己的灵魂,分割成多少残片,才能这样偶然地再次遇到我?”
她仍然不改颜面,神情凝重地剖析着这些问题:“而且我也有在他面前提及过我梦中的神明赐福,予以了我浮幻的能力。”
“这也是细节问题吗?”
“对,他平时还没话找话,怎么就偏偏反常地自动略过那个绝佳的话题?不过最主要的是,他的神情不太对劲。”宗妙纹颇为认定地道。
小抹茶仍有些犹疑地道:“只是这些吗?可他若是神……哪怕只是伪神,动起真格来一个念头就可以湮灭红莲鬼王。”
“就算是神也没法无代价地干涉位面吧?否则要我们这些任务者又有何用?”
她微微扬起了下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他认为没有必要损伤自己去救这些位面生灵,也有可能,是骆孤辰本体陷入了某种困境,所以在这里的不是投影分身,而是魂魄残片。”
起初呈现在宗妙纹面前的不过是蛛丝马迹,却被她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顺着思路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