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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相见欢(10)
    新月的病好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城去祭拜一下江怜月和孩子。



    坐在马车上,新月看着自己的手掌,想到那日在怜月的房中,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在她手底下游弋而过,还是那么的有活力,怎么一下说没有,就没有了。



    以往在梦里,这些事情对于新月来说,都是她旁观过的,一些与她不相干的事情,可真的与这些人和事有了交集以后,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冷静的看着。



    再过一天就是出殡的日子,新月垂着手,感觉手镯的重量,打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自己此时来,也算是送一送这个可怜的女人吧。



    下马车的时候,容映正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口,新月和他刚刚送走的客人的马车擦肩而过,因为新月没有递拜帖,所以容映对她的突然出现,还是有些讶异的,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王爷…”新月下了马车,就看见了容映,拘身给容映行了个礼。



    容映差点没能适应,只是这丫头在外人眼里,总是很端庄大方的,自己也就随她便了“新月表妹,请进。”



    新月从门中进来,就见周围皆披素缟,灵堂上摆着摆放着祭品,鲜花,正中的地方,放着的牌位,摆着牌位后面的,就是怜月的棺椁,新月看灵牌后,只有一座棺椁,后祭台上并没有出那个孩子的牌子。



    容映站在一边等着回礼呢,却见她正在四处看,然后疑惑的问“怜月姐姐的孩…”



    新月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嘴后,端正了神态,拘身祭拜了一番后,容映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了。



    “去后堂喝点茶?”容映问。



    新月看了一眼容映的神色,好似有话跟她说,然后点了点头“好”



    转到后堂,新月还没坐定,就听见了婴孩的哭声,吓了她一愣,茫然的望向门口,只见一位端庄的嬷嬷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进来。



    “王爷,小世子刚才一直在啼哭,是不是病了要请郎中啊?”说着,嬷嬷一下下的安抚着怀里的孩子,但还是不能让他停下哭声。



    新月站了起来,就看见嬷嬷怀里的这个孩子,是一个面皮奶白,粉嫩粉嫩的孩子。



    “这,这就是…”因为太惊讶,新月有些语噎了。



    “拿了我的名帖,去宫里请太医。”容映好似不太习惯这哭声,但也不全然是烦恼。



    “是”那嬷嬷看了新月一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看,也没什么好的联想,她转身准备离开,但孩子的哭声还是很牵动人心。



    新月又想起,跟怜月说的,等这孩子出生了,自己定要好好地抱一抱他,于是对已经快走到门边的嬷嬷说“嬷嬷,能让我抱抱这孩子吗?这也是,我跟这孩子的母亲约定的。”



    善嬷嬷是怜月陪嫁的嬷嬷之一,而新月去并州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而她正是怜月母亲最信任的人,所以这个小小的孩子,也归他照顾了。



    善嬷嬷看着新月对她敞开的胳膊,又看了一眼容映,容映毫无表示,这是让她自己决定的意思。不停哭泣的孩子,善嬷嬷拿不准眼前这个锦衣玉服,夫人打扮的女子,能不能抱好这个孱弱的孩子。



    新月敞开了自己的手臂,善嬷嬷有些失神的把孩子,交给了新月。只见她回拢自己的胳膊,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如同那里在晋王府里,新月摸着怜月的肚子时一样,新月感觉到心里涌起一阵满满的异样,她一瞬不瞬的望着怀里的孩子,奇怪的是刚才一直在啼哭的孩子,居然止住了哭声,瞪着乌珠一样的眼睛,看着新月头上的步摇。



    新月晃了晃脑袋,小孩子的眼睛就跟着她步摇的晃动,而转动。



    “这孩子,倒是跟你有缘。”容映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新月也没想到的说“是啊,我是真没想到。”



    “是因为夫人头上的步摇吗?”善嬷嬷发现小世子对新月头上的步摇很感兴趣。



    “是吗?”说着,新月坐在了刚才的位置上,单手垫在小世子的脑后,另一只手,伸手拔下自己头上的步摇,在他眼前晃了晃,却不能如在她头发上,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而是看了两眼后,就继续看新月和新月发间的蝴蝶发簪。发簪上镶了弹簧,会跟着头部的摆动,而微微的舞动,新月从他的眸子看到了,伸手又要摘下来“你这个小娃娃,你母亲不过是送了我一只翡翠镯子,我还回礼了,你就惦记上了我最喜欢的蝴蝶发簪…”



    “唔…”新月看着这小娃娃嘴呜咽了起来,立刻就慌了神,准备头上的蝴蝶发簪拿了下来“给你,给你,你只要不哭,姨母啊,都给你。”



    “别摘了。”说着,容映伸手,按住了新月的胳膊“不是说你最喜欢的吗?”



    新月有些不自然的看着容映的手,容映倒是毫无尴尬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两个人之间好似有了些不同的交流,新月轻咳了两声,“他不是想要吗,不过是个小玩意。对了,这孩子起名字了吗?我记得,你们这辈中,名中带“日”字,而他这一辈,是“玉”,庶子比如说容旭的孩子,叫玉宇,这孩子是正经的嫡子,叫什么呢?”



    “琏,容琏。祭祀所用的粮皿为琏,这孩子,比我强。”容映脸上虽然不在意,可话语里的情绪,还是很容易捕捉的。



    新月看了一眼善嬷嬷,然后举起胳膊,把琏儿交还给善嬷嬷。琏儿刚刚离开自己的怀抱,就不适的哭了起来,引得新月不得不拔下头上的簪子,递给善嬷嬷“用这个哄着,会不会好一些。”



    “这是夫人您的爱物,奴婢不敢收。”说着,善嬷嬷就抱着琏儿下去了。



    新月看着自己手里的步摇和发簪笑了笑“这么美丽的东西,赏人还不收,行吧。”



    说着,新月就重新把这些戴在自己的头上,坐好后喝了口茶“是铁观音。”



    “之前在太后宫里,见你喝过。”容映并没有解释,而是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是有事要跟我说吗?”新月问。



    “太子,就要完了。”容映说完,见新月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淡淡然的望着自己的杯子,只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出,出征的日子定了吗?”



    “这个月二十。太子二十五岁生辰后。”容昭的生辰就在六月十九,他出生的时候,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是二十了,那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虞鹤也说他是差一点,就圆满了自己的人生,陛下和他自己到不以为然,以为他是太子,确实差了一点,以后,登上了至宝之位,就没事了。但是,新月现在明白了,这一点,就是一生的错失。



    新月抬起头,看着容映“是箭在弦上了吗?”



    容映并不惧新月的眼神,看向新月说道“你从未劝过我,这次,倒是想要阻止了吗?”



    新月听了,摇摇头“就像虞鹤说的,世间一切,皆要向前。我是自身都很难保全,何况是别人的命运。”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现在好奇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容昭的事情的,而且还知道的这么详细,我身边的侍从都不一定会这么清楚。”容映本不想问的,因为好似一问,就承认了什么。



    “我说我是猜的,你信吗?”新月不想回答,她看向皱着眉,疑惑的容映说道。



    容映不怒反笑了“那你还猜到了什么?”



    “你的对手,下一位就是梁渭了。”新月歪着头,这样一来,容映倒是看不透她了,只听她继续说道“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聪明的女人里,你不算。”容映说完,居然笑了“怎么,又要威胁我?”



    他笑的新月莫名其妙。这是很好笑的事情吗?



    “没有,让你放过我的意思。”



    听到新月这么说,容映又笑了“我放过你?你给我要黑水解药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样子。”



    “我现在,只想安静的过我的人生。夺嫡,和别国的太子合作勾结,这样的事情我都不想再知道了。我只想在我的别庄里,好好地过我的人生。这些我求告别人是没有用,我要得到你的保证。”说着,新月站了起来,因着容映的目光,这是她第一次直视容映,容映却好似心脏漏拍了一样,望着新月那有着斑驳倒影的眼睛,居然无法拒绝,他明明对新月,还有更深的利用。



    新月等了片刻,没有等来回答,看来,容映是要拒绝自己了,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新月道“你是笑我可笑,还是…还是这笑,只是你的伪装,为了不被人看透内心,可是我已经看透了,你还要怎么藏?”



    “我…”容映还想辩上一辩,但突然觉得好累的不想否认了“只是,看你好笑而已。”



    “你…”新月顿时火气上涌,觉得受到了侮辱,转身就欲走。



    但是走到门口,又觉得实在是太生气了,转过脸,走到容映身边,正欲开口骂他,却见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带着血丝。



    容映没想到新月会去而复返,他被如此大胆无礼的新月吓到了,本以为会挨一顿骂,可是新月却伸出了手。



    他的眼睛里,晕着雾气,茫茫然,又危险重重,新月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眼里,有这么复杂的神色,只是望着,就觉得,这里就是麻烦窝,是枯木林,满是荆棘丛。只是这些后面,是他布满血丝,真实的他。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容映那从不轻易示人的心灵世界,就这样被新月洞悉了。



    新月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慌张了起来,但是她没有办法,对这样的容映熟视无睹,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挡在了自己和容映的眼睛之间,想让自己不去看,也让容映不要看自己,自己的脚,是一步也迈不动。



    容映看着奇怪且别扭的新月,先是低头看了一眼她的鞋尖,发现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又透过她的指缝,看见了她纠结的神色“徐新月,你在同情我吗?”



    “我…”新月想要否认,但是是思考一下自己此时的心情,好像就是如此,但是说出口,肯定会被惹得容映生一通大气,思虑再三,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的新月,气得剁了脚“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这么别扭,啊…”



    容映看着突然生了气,在发牢骚的新月“你,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的麻烦和多事,同情,同情你又怎么样?你做那么多事情,不就是想要让人,看见你,知道你是个,不必容昭…”



    “容昭?你居然直呼太子的名字,我看你是真的…”容映只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恩,容昭,你,容映,名字取了不就是让人叫的吗?”李郎中反复交代了,让新月不要动气和忧思,如果心里有火,还不如发出了,新月现在就是在发火。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容映站了起来,抓着新月的胳膊,让她放下自己的手。



    “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好好地,自由自在的活着,不在见你们这些太子,王爷什么的,我只是想做我自己。”说着,新月挣脱了容映的手,挣脱的过程,还狠狠地给了容映一巴掌。



    容映就这么挨了一巴掌后,不怒反笑了“徐新月,你不是疯了,而是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啊。”



    感觉到自己掌心传来的痛楚,新月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和自己刚才发了疯的事情。



    “我…我…”新月语噎,容映却什么都看明白了的对新月说“在我面前,你就不要隐藏了,因为你什么样子,我都看到了。徐新月,我总算是想到了,黑水之毒解药的人情,要你拿什么来还了。”



    “我,我不要再受你们辖制,你想都不要想。”说着,新月伸手好似要做点什么,胳膊却被容映抓住了。



    “来人”容映对着门外喊道。



    “是”门外是容映的侍卫。



    “送新月姑娘回府。”说着,容映甩开了新月的胳膊,转身走了。



    第二日,是怜月下葬的日子。早起的时候下了一会雨,现在却已经是晴空万里了,新月站在安宣侯府设的祭棚里,此时还真是暑热难当,侍从们站在身边,一刻不停的扇着扇子,转动风轮,也只能有所缓解。



    容映亲自送怜月去安葬,沿路一个个的对设棚祭拜的人还礼,原本就很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到了安宣侯府的棚子时,容映抬眼就看了新月,新月心中一震,随后他就正正常常的对徐新泰回了礼“新泰兄,梓州一别,三年未见了。”



    “是啊,殿下,三年了。”说着,徐新泰久违的笑了出来。



    “这次新泰兄是要跟着殿下一起出征吗?”说着,容映看了一眼徐新泰身后的新月,看她表现,新月果然是不知道的。



    “大哥你要出征?”不顾众人都在看,新月一把拉住了徐新泰。



    徐新泰回头看了新月一眼“恩,你大嫂没跟你说吗?怎么了,这一头汗的还发抖?”



    “我…你能…”新月心中大骇,因为她想到了,想到梦里,徐新泰为什么没有来看自己,因为他自身都难保了。



    “听说新泰兄是在后方管理辎重?”容映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但他也听说了,新月的身体,不能动怒和忧思,所以就解释道。



    “是啊,陛下的圣心,谁又能预测到呢。”徐新泰皱眉,他本来要作为先锋打头阵的,可是国师虞鹤卜卦后,说前兆不吉,所以要换一位打法不那么激进的前锋“不激进的前锋,还叫什么前锋,不就是个扰敌的苍蝇。”



    “新泰兄啊,如果江小将军听到您的评价,会怎么想呢。”说着,容映笑了笑,弓起身一礼道“多谢设祭,这就告辞了。”



    容映走后,新月拉着徐新泰“哥哥您真的要随着殿下上战场吗?”



    “上什么战场,估计连锦城都出不去。就这样我到底什么时候能为父亲报仇。亲手砍杀了那个啥了父亲的紫利。”梁国的紫家,世代出镇国安邦的大将,这个紫利,就是这一代的紫家家主,他最大的功绩,就是把新泰和新月的父亲,砍杀在马下。前面探子来报,这次梁国那边派出的主将,就是紫利。



    “紫利,总有再出来的一天,哥哥,在此次战役中,切勿感情用事,不然或许杀不了紫利,最后反而是你,会受到伤害。”新月想起来,因为太子战死,他战死的原因,就是带兵去驰援被团团围住的徐新泰,徐新泰在战场上,见到了紫利,紫利百般挑衅,还亮出了砍杀了他们父亲的武器,和他一直未找到的遗骨。



    为了夺回父亲的遗骨,徐新泰抗命前行,果然中计,而容昭,又是被紫利,一刀砍下,气绝身亡。



    徐新泰被押解回京,陛下盛怒之下就要杀了他,太后将他保下来后,把他和曹大嫂嫂囚禁了起来。是啊,新月想着,在梦里,不是徐新泰知道自己被陷害和圈压,不来救自己,而是他自己也是身陷囹圄。



    徐新泰发现新月又哭了,而她死死地抓住自己衣袍,哭得比那日还要伤心。



    “大哥,求你,求你了”新月哭的哽咽,徐新泰发现周围的人,都望他们的棚子里看,伸手抱住了新月,这样好像是让她不哭的唯一办法“别哭了,别人都在看你。”



    “我不会管这些的,我要你答应我。答应我。”新月若是怕什么流言蜚语,就不会跟容旭和离了,徐新泰见控制不住她,只得点了点头,悄声的说“好,我答应你,反正,我也上不去。”



    新月得到了徐新泰的保证,这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就是这样的人,从不轻言保证,但一旦许诺,是必要兑现的,这是新泰和新月的父亲,教给他的。



    但是新月还是提着一颗心,觉得自己要想什么办法才好。她泪眼婆娑的看着走远的容映,茫然无措。



    再过五日,就是容昭带兵出征的日子。他本打算,在京中过完自己二十五岁的生辰,但梁军却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陛下前边刚刚拒绝了梁国的求亲,两位使臣一开始恭顺,退下后,连夜逃得无影无踪,第二天,梁国的兵士就越过了锦城边上河流,往锦城进兵了。如此,容昭也要立时动身了。



    明日,就是容昭出征的日子了,整个金陵,只有新月和容映两个人,知道他定是有去无回了。



    新月翘脚站在自己庄子外的恩山上,恩山前面就是北营,新月得到消息,容昭今夜就在这里点兵,明日一早出发。



    但是新月知道,在这里是见不到容昭的,但是她还是翘首,看向前面灯火通明的兵营,想着这一处灯火下,会有容昭的身影。



    “你在这里,是看不见他的,你就算是在这里站一夜,明天他们也是从东面的盼谷出去,这里的恩山,是回来的路。盼归,和恩赏。”新月刚才就听到了马嘶之声,但她懒得去管,容映的声音,也是她不想听见的,反正那天已经在他面前失去理智了,这会再装作正常的样子,也是无济于事。



    容映看着向自己相反方向的新月,笑道“你知道你哥哥为什么突然从前锋换成押送辎重的了吗?”



    新月没有再走,但还是没有再理他。容映倒也不觉得无趣,而是好似自言自语的说“你哥哥冲动好战,又与主将紫利有着血海深仇,怎么看,都是最适合的前锋人选,如何,要不要我…”



    “闭嘴,你闭嘴。”新月再也无法忍耐,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就往容映那边丢去,果然,在容映面前,新月就是一个疯婆娘。



    容映曾被寄养在先廉王爷的身边,他是先帝最小的叔父,比先帝还要小四岁。与如今的豫王同岁,但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他这一辈子藏起锋芒,怕被高位者忌惮而避世。因为无事可做,练了一身的好武艺,他的这一身武艺,都传授给了容映。整个四国,很少有好手,能打得过他,但他就是躲不过新月砸过来的沙土。



    他往左边,新月好似早就洞悉了他的行动,砸了左边,他往右边,新月又砸向了他的右边。他新穿的袍子,就这样被弄脏了。



    “我,我从来不打女人,你给我老实一点。”说着,容映一把抓住了新月的手,拉着她往北边走了一百多米。



    “还说不打女人,你,你刚才不是拖我了吗?”新月被容映拉扯的胳膊和脚后跟都在疼。



    “看,往这里看。”容映把她拉过来,就是想让他看向他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