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菜和茶一一品了,新月看了看时候,也确实该回去了,不然再过一会,西市上的集市就要散了,新月也就站起来告辞了。
庄老夫人一听新月要走,便跟身边人道“去,找二爷,送一送新月。”
新月没有推迟,怕是推迟,还有的浪费时间,还不如听从安排。
江扬得了消息,容映也正在告辞,他板着脸看了江扬一眼,江扬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殿下,对自己有些敌意,但等他想要求证的时候,却无隙可寻。
他知道新月在等他,于是也就没再耽误,就往后府走,却刚刚走到主道的时候,就遇到了从后院而来的新月,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婢,她正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带,看样子走的有些匆忙。
二人碰面,新月一礼“劳烦将军了。”
“倒是麻烦你了,走吧,我送你回家。”说着,江扬让人把他的马牵来。
新月摇头“小女并不先回府。听闻西市开了个集市,这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市了,我想去买些东西。”
“这些琐事,竟需要你亲自去吗?”江扬不解的问。
新月摇头,笑着说“不怕将军笑话,只是小女很喜欢去街上逛逛。”
“那我陪你同去”江扬看着新月雪白的脸上,那如红梅点点的笑意,一时间竟有些痴了,随后意识到自己越矩了,解释道“今日西市上的集市不同于别的时候,是人最多,最繁忙的时候,也少不得有些人浑水摸鱼,你一个女子,身边又没有侍卫,出了事就不好了。再者,我们不是要去跑马?我亲自去给你挑一些护具。”
说着,江扬不容拒绝的在前走着,新月不明所以,但既然江扬都说了同往,自己也好似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江府。
到了门前,新月见江扬面色潮红,是喝了酒的缘故,于是新月劝到“将军,酒后就不要骑马了,如您所说,西市人多,马上要过年了,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江扬听后,点了点头“阿驰,给我备马…”
新月退后一步,露出自己身后的马车,江扬皱了皱眉,然后没有拒绝的点了点头。
二人刚走,一直从旁看消息的侍婢,立刻把消息传递了进去,庄老夫人一听,笑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啊,好啊。”
“母亲,您小心一些,站的这么快,头晕怎么办。”陈氏扶着庄老夫人,慢慢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我竟没看出来,咱们扬儿是个这么体贴的人,亲自送人家回去,我本以为他到了门口,就回来的。那丫头也是个好的,知道规劝扬儿,二人真的是,很合的来。”李老夫人与庄老夫人二人多年感情都很好,她一直从旁看庄老夫人为了江扬的婚事愁白了头发,自己也是很着急,没想到,这次竟会如此的顺利。
“是了,是了。只要明年夏一出国丧,我定要让二人立马就成婚。”庄老夫人大声的宣布着。
“不知二位祖母,各位婶婶嫂嫂知不知道这么一件事情?”本来正在告辞的柴壁君,突然开口道。
“柴郡主您还在啊,不知道您有何赐教?”李老夫人不怎么喜欢这个面容冰冷的柴郡主,她心里想着,恐怕也没有那个男人会喜欢这么冷硬的角色啊。
“倒是刚才庄祖母说起国丧,小女常在姑母身边走动,听说当初太子出征前,与姑母商量,等得胜而归后,就迎徐侯女为侧妃,谁知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当时徐侯女很是伤心,言语间冒犯了太子妃娘娘,让本来心绪不稳的娘娘,想岔了路。”
“这么说话,是讲究证据的。都说柴郡主您,为人清冷高洁,定也不会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说些没影子的事情吧。”小李氏是从第一眼就喜欢上新月的,维护她也是她毫无迟疑就做了的。
“是,到底还是小女年轻,听了太子妃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因为指证不过徐侯女,而被太后下令打死,才有此猜想的,是小女不对。”柴壁君见自己要说的话,已经传达出去了,至于她们信不信,反正疑影已经筑下了。
“柴郡主,若论年岁,您还比小妇人我大一岁呢,转年就要双十年纪,到底也不年轻了。还请柴郡主您以后行事稳妥些,不要丢了您们柴家的脸面。”周浣说完,一边爱说爱笑的丘氏噗呲一笑,对周边的人说“快,送柴郡主出去。”
“小女告退。”柴郡主气得满脸怒气,她到底还是甚少这样,亲自做这种挑拨的事情,三言两语就有些招架不住,何苦正中还坐着两位至今已经是老妖精一样的老夫人们了。
柴郡主刚走,李老夫人就按捺不住的说“真不知道这个祸害,以后会去谁家里倒霉,冷着一张脸以为多清高,但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年轻。”说着,李老夫人有些晦气的用手帕拍了拍自己的裙子。
“这事…”庄老夫人出生世家,要比李老夫人对这种事情敏感些,一顿,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媳妇,陈氏看后,垂了一口气后,对自己的婆母说“母亲,你那日生辰还说,只要扬弟能够娶妻,要您做什么事情您都愿意。您是比我最先注意这位徐侯女的,她是个什么脾气性子,可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抹杀的。还有,她本是太子属意的人,咱们谁不知道,太后都告诉您,她本是要配给太子殿下的。”
“是啊,婶母。侄媳说句不敬的话,太子殿下已经薨逝了,二人的婚事又不是板上钉钉了,太子殿下也没有再活过来娶她的可能了。再者,她本是做贵妃,娘娘的命,肯跟咱们扬儿好好相处,也可以是个务实好心性的,咱们更应该好好对人家。若是婶母觉得勉强,那就侄媳做主,再为新月姑娘定一桩婚事。”
“你是说,李隽?”李老夫人立刻知道小李氏说的是谁了。
“是啊,是侄媳的亲侄儿,他前几年考途不顺,他父亲怕耽误学习,就没有为他说亲。今年秋日,却一举夺得甲榜十二名,只等着过了年就入朝为官呢。”
“那可是个还未婚配过的小小子呢。”李老夫人说着,笑了起来。
“那可不行,新月可是我定好的,我们家的人了,你们李家想都不要想。”庄老夫人还是没挺得住激,立刻从大声的对李氏和小李氏说道。
“那就要看母亲您的决断了。现在扬弟也愿意跟新月接触,还亲自护送人家回去,您要是有别的想法,也不要怪嫂嫂为自己的侄儿想着了。新月是个多好的姑娘啊,丞相之孙,吏曹曹司的长子,也是极其相配的。”陈氏也帮衬着,如此庄老夫人的疑心便被压下了。
柴壁君从后院正厅出来,刚刚跨出门,就看见容映在前走的飞快,身后抱着孩子的嬷嬷,也是好费劲,也不能跟着他。
只见他匆匆的从侧门而出,不等嬷嬷跟上,转头交代了几句,自己就骑马走了。
柴壁君看着他骑马而去的背影,心越发的沉了,她自小,就喜欢容映。或许容映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事,但她却为了能嫁给容映,连太子妃之位都拒绝了。
思绪飞得好远,柴壁君想到了初次见容映,那是自己十岁,容映初次回京拜见陛下的时候。
那日也是这样很冷的日子,他面色憔悴,穿着一件素衣,后来她知道,那日是他母亲的忌日,他就算是第一次见陛下,也不改自己的倔强,非要如此见驾。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么倔强,而且有胆扛住这一切的容映,这么多年,他虽然变了不少,可是他怎么变,还是那个敢为敢做的容映。
果然,惹得陛下大怒,就连自己的姑母皇后娘娘也骂他不忠不孝,不分善恶。
容映就这么跪在宫宴的正中,抬头看着主位上的两个人,那么不肯服软,他身体似不好,有风吹来还咳嗽,这时和自己一般年纪,却还是个小丫头样的新月,端了冬梨汤给他喝,陪他一起跪着,低声的对他说着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不怕陛下和皇后责骂,还伸手摸了摸容映的额头,对上位二人说道“舅舅,舅母,表哥的头好烫啊。”
她就这么样为容映解了围,事后还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徐新月就是这样,总是悄无声息的做出一些,吸引人,得人称赞,自己闪闪发光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好似都是她不愿意的,她是那么的无奈,装出一副,自己很无辜的样子。
想到这里,柴壁君自嘲,若是不想要这些光芒,那就给自己吧,她真的是,渴求极了。
再回神的时候,容映早已经走远了,就连小世子也已经坐在了马车上,柴壁君回想自己抱着那小孩时的感觉。
他是那么的小,身体软软的,安安静静的伏在自己身上,可是,就连那个孩子,都被徐新月所吸引,所有的人,都被她吸引。
陛下,太后,太子殿下,这里的江家人,甚至是姑母,都很喜欢她。
但是这些人,柴壁君通通不在乎,只要那个人,只要那个人不被她吸引就够了。
当年太子择选太子妃,她去亲求了虞鹤,让他给自己批个不适合嫁给太子的命数,当时虞鹤还笑她傻,但他还是成全了自己,如今看来,自己一点也不傻。
若成了太子妃,如今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陪着那个一辈子都不爱自己的丈夫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只是,她没有王氏那么的懦弱,只是几句,就愤怒不已,却没能一刀杀了那个害苦了她自己的徐新月,自己还赔进去了性命。
她一定要成为容映的妻子,成为那个陪他睥睨天下的女人,一个足够披靡太祖张皇后的皇后,毕竟,她们柴家的女儿,出生起,就是为了做皇后。
新月有些口渴,只是用手帕擦了擦嘴,颦儿就立时为她倒了一杯水,新月接过来,轻抿了几口,喉间也就觉得水润了起来。
颦儿也为江扬倒了一杯,新月见他喝了酒,这会肯定口干舌燥,果然,江扬接了过去,把杯中茶,喝了个精光“好茶啊,竟是兰香盈喉,甚是清洌呢。”
新月笑,知他是懂茶之人,于是耐心的解释道“这是铁观音,出自安县,整个大圣,也只有这个小县有这种茶树。本是长在路旁的野树,当地的茶农觉得它占地方,还枝叶松散,于是准备砍了,当地一个牧羊人却劝茶农不要砍,因为自家的羊,绕路许久也要来吃一些这些叶片。于是茶农就摘下一些,回家炒制,谁知炒茶的儿子贪玩,把茶叶炒到半干,就交差出去玩了,等第二天,茶农想尝尝的这茶,于是泡制了一些,只觉这茶自带兰香,泡个六七次依然有余香,而且一次比一次柔和,至此,就成了这一味奇茶。”
“竟还有这样的奇事”说着,江扬又细细的品了一口,颦儿给他新添的茶,果然如新月说的,滋味柔和,还带着浓烈的兰香。
“将军既喜欢,那今日,我就买一些送给将军,正巧我家中也没了,将军喝的这是最后一壶了。”说着,新月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了颦儿,颦儿刚刚收好茶盏,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回话道“姑娘,安云茶庄到了。”
“好”说着,新月转过脸对江扬道“马上就到西市了,还请将军稍等,我去茶庄拿了我定的茶就回来。”
“这事,你的侍婢去做就好了啊。”江扬皱眉,不知道新月为什么要亲力亲为。
颦儿听了,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姑娘就是不放心我们,怕老板糊弄我们,给我们次茶,所以亲自定了,亲自来拿。”
“将军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着,新月下了马车,江扬却跟了下来“自车上等,也甚是无聊,我陪你进去看看,你也挑一挑有没有适合本将军的茶。”
新月听了,来了兴致“哦,将军也是爱茶之人。”
“倒也不是,只是喝不惯那不甜不淡的霜茶。”
新月笑“小女也是。”
二人并肩走入茶庄,茶庄的掌柜与新月是老相识,正在台后算账,见新月进来,立刻相迎“徐姑…夫人来了。”
新月见他别扭,于是介绍到“王掌柜,这是江扬江将军,我今日是来取我定的茶的,你且泡一壶来,再挑几款味道清洌的茶送来,一定要有一味红玉茶。”
“是,徐姑娘,江将军,里面请。”说着,掌柜亲自领着二人去了后厅的雅间。
片刻,机灵的活计,就端着一个很大的托盘进来,上面摆满了茶盏,摆在新月手边的,就是她新订的铁观音。
新月把自己的杯盏放在江扬身边“尝尝,是不是刚才的味道。”
江扬不明所以“你的茶你自己尝啊。”
“一人一杯”活计,又位新月上了一杯。
二人也就不再推迟,新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里面只有两口量的茶,皱眉问“这是泡了第几道了?”
“上次姑娘来,说泡个三两道的茶,怎么喝都是好茶,不如看看泡到最后是什么味道,姑娘杯中的,是第五道,这位爷杯中的是第四道,二位觉得如何?”
“我说怎么比上次喝的淡,将军觉得呢?”
江扬点头“若说香味,比你马车中的那杯,还要浓一些。”
新月见他果然很懂,于是点头“就这个了。”
“是”活计很高兴,手下不停,又为二人上了新的茶“二位,这是洞庭碧螺春,今年那地方雨水足,香味淡一些,但是茶味清洌,尝尝。”
新月抿了抿唇,让嘴里的兰香淡去,再端起杯子,果然茶香味放在鼻尖淡了一些,但味道确实一点也不差。
“这茶,还有一股清爽的鲜味,若是过年间吃的油腻,这一杯,就足够解腻了。”
“那这个也包起来,包两份,一份送给李老夫人,一份送给庄老夫人。”
“不必你破费,包起来。”
新月知道江扬有着一股不容分说,难以拒绝的气势,也就没有再坚持。
“最后一道,姑娘特意交代的红玉茶,今年这茶得的少,如今留给姑娘的,只有一斤了,姑娘可得赶紧选好。”又喝了几道,除了其中一道银尖江扬觉得还不错外,其他的他都不怎么喜欢。
新月漱了漱口,刚才喝的都是绿茶和白菜,这次要喝的是浓厚的红茶,自然要嘴中无杂味即可。江扬学着她,也漱了口。
二人同时喝了一口红玉茶,新月偷看江扬的表情就知他会喜欢。这茶香浓又回味无穷,似有花香,却比花香浓郁,茶水的颜色,更是如一块红玉一般。
“就选这款?”新月试着问。
江扬没有反对,但并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点点头,对活计说“抱起来吧”
“是,多谢惠顾。”如此,所有的茶,二人都品过了,活计利索的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新月见他脸色不是很好,试着问“将军,那茶可有什么不妥吗?”
江扬皱眉,沉默片刻道“那道红玉茶,有血模糊住了眼睛一样的颜色。”
新月听了,皱了皱眉,知道江扬是触动了他在战场上的记忆,才会不高兴的,所以心中愧疚,想了想后,对江扬说“将军,这铁观音有铁观音的典故,您可知这红玉茶的来历?”
“还有来历?”江扬的兴致并不高。
新月点头“自然了,这可是个我们女子都喜欢的爱情故事呢。”
“说来听听”江扬见新月正努力的让自己开心起来,不忍驳她。
“据说啊,在某个地方,有一位秀才,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村里所有的茶园都是他们家的。但是他并不是个纨绔,发奋学习,还懂得经商之道。为了让安心学习,他就在一处茶园的高处建了个房子,每日在那里读书,不让任何人来,以免被人打扰。家中人呢,担心他的安危,就让一位采茶女,每日去他院子前的茶树采茶,一来二去,二人就有了情愫。”
“那少爷的家人肯定不同意,拆散了他们。”
“才不是呢,那少爷的家人很高兴,因为如果少爷娶了采茶女,就可以留在家乡经商,不想着去考什么功名了。”
“天底下竟有父母不让儿子科考的父母?”
“可能是爱子心切吧。但是那位秀才呢,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又不愿意与采茶女分开,还娶了采茶女。临上京科考的时候,给了新婚燕尔的妻子一块红玉,他告诉妻子,若我三年不归,妻子就可典当这红玉,再嫁他人。果然三年以后,那秀才并没有回去,妻子就一直等,一直等,还把这红玉埋在一颗新的茶树下面,她每日精心灌溉侍弄,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再嫁,而且也没有等回来秀才。”
“那秀才定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一开始就安排好了,不会回来了,才给了昂贵的红玉。”没想到,江扬果然被这个问题吸引。
新月摇摇头“那秀才根本就没有进京赶考,他得了痨病,命不久矣,父母也年纪大了,没办法庇护自己的妻子。于是他就想了这个办法,让妻子觉得是他抛弃了自己,这样她就会改嫁他人了。可是妻子看透了一切,一边听从丈夫的安排,让他去的安心些,一边守了一辈子二人白头偕老的约定。据说,这红玉茶就是从那颗茶树起,这每一滴红玉茶,都是二人新婚时,点的红蜡,每一杯,都是二人亲情信物的红玉。所以这茶,味道浓烈,带着花香,初喝这茶时,是殿下同我说的,说这茶,是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时,心中的滋味。将军若是这颜色如血,倒也是,心中滋味,不就是心血吗?”
江扬听了,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亡妻,那个很是要强不肯低头的女子,她的心中滋味,又不知是作何呢?
“再喝一杯吧”说着,新月让伙计又为二人倒了一杯。
这次江扬端起杯子,如喝酒一般“敬那位夫人。”
新月有样学样“敬那位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