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项来得快,走得也相当快。他要赶紧去安排通缉那个胆大包天的医女的事情。
萧倾则看着赵右辰,问道:“赵将军,朕想见一面梅疏,不知道妥不妥当?”
赵右辰皱了皱眉,思考再三之后,试探地问:“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他说完以后,觉得容易让人误解,又加了一句:“臣说的是梅疏。”
萧倾点头,“方才丞相来之前,朕便在想梅疏的供词。供词来得太顺利是其一,这供词的内容是其二,而其三是,”她顿了顿,“那个能够证明梅疏确实是与她在传递消息,或许她还给梅疏提供了‘婆娑吟’的那位医女,为什么这么巧就跑了?”
赵右辰想了想,“南华宫不比永萧宫,制度松散,人员复杂。从昨天到今天,想必宫中已经走漏了风声。那位医女提前跑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关于供词,臣也觉得有问题。”
萧倾点头,“所以,朕想要见梅疏一面。”
赵右辰最后还是去安排去了。
不过明岫对此却有些忧虑。
“陛下,宫狱阴森潮冷,陛下的身体还在恢复,不适合在这样的地方久待。”若是再看到些不好的情景,吓到了小陛下,这恐怕又该倒下去了。
“不如明岫陪陛下一起去吧?”若有什么,她也好照顾小陛下。
萧倾却摆摆手,道:“你别去。朕会带着马洪和刘意一起去。”
她想了想,“小小怎么样了?你去应英那里看看小小吧。小东西遭这一趟罪,估计好几天要没精打采了。”
明岫又好气又好笑。“陛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都说猫有九条命,哪有那么脆弱。再说,它也只是轻微中毒,昨天喝了解药就好了大半,晚上又被应英伺候着吃了顿美餐,这今天早上就跳出墙去玩儿去了。”
萧倾也笑了。“没事就好。”对比着想到梅疏,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待赵右辰安排好了,萧倾便带着他和马洪、刘意去了宫狱。
黄瑞在门口迎接圣驾,然后躬身请萧倾等人走进明显打扫整理过,正灯火通明的宫狱之中。
不过就算是这样,萧倾进去之后还是会本能地感觉到压抑。
她目不斜视地往黄瑞带路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最里面,又拐了个弯,才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稻草铺就的石床上。
“这边是女子的囚室,比男子的囚室环境要好得多,这间上面还开了天窗,也不至于太过黑暗。”
萧倾一路走来,一直就觉得脖子有点汗毛竖起来的冷,这会儿看到那高高的天窗里投下来的方柱形阳光,才感觉稍稍有那么点回温。
“梅常侍,陛下来看您了。”黄瑞走到门边,略提高了一点声音。
萧倾撇了他一眼,脸上绷着,本能地不喜欢他的声音。
不,他这个人她都不喜欢。
梅疏低着头,缓缓跪了下去,然后转动膝盖对着萧倾,却仍然没有抬头。
“奴婢是有罪之人,陛下龙体贵重,怎可来此看望奴婢。”
萧倾听出来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又看她周身干干净净,动作沉静,心里便稍松了松。
她觉得自己极其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景,于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供词朕看到了。既然你供出医女,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朕,医女后面的人是谁?”
一个普通的医女自然不会对太傅的行踪感兴趣,也不会需要与宫中的人传递消息,更不会定期领用制作毒药的材料。
梅疏并没有犹豫,“奴婢不知道她背后有没有人,只是她对奴婢有恩,奴婢一心想要报答,这才行差踏错。但奴婢并没有以毒药谋害陛下的心。请陛下明鉴。”
萧倾想了一会儿,见她一直低头,便道:“你抬起头来。”
梅疏却不愿意。
“奴婢有罪之人,不敢再见陛下天颜。”
萧倾沉默。
黄瑞一直略弯着腰站在一旁,这时连忙道:“梅常侍,陛下叫你抬头你就抬头,你想抗旨不尊吗?”
梅疏竟然真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平静白净的脸。
没有伤口,没有勉强,只有古井无波的平静。
萧倾越发看不透了。
“为什么赵将军问你的时候你不说,送到宫狱来之后,你才愿意说?”
梅疏沉默了一会儿,“之前不说,是怕陛下怪罪,想着侥幸逃脱。但欺瞒陛下同样也是死罪。如果赵将军来问第三次,梅疏一定就说了。”
可是没有第三次了。萧倾晕倒之后,赵右辰直接把她送进了宫狱。
萧倾又问:“你说的那个医女已经跑了。据查,‘婆娑吟’很可能是她炼制的毒药。”
梅疏似乎毫不意外。“奴婢绝对没有碰过‘婆娑吟’,奴婢当日在假山之中藏的灰布条上真的只是在提醒她避开马常侍和应内侍。”
黄瑞点头,很快呈上一块沾湿了的灰布条,上面模糊地显出一行小字来。那用的是浅色的油性水粉,只有见了水才能显出比背景略深的颜色来。
萧倾又问了几个问题,但是每个问题梅疏都能很好地回答上来,认罪也认得十分真切。
一切证据和证词一一对应,显得十分完美。
萧倾待得久了,又开始觉得疲惫阴冷,不自觉地抖了下脖子。
马洪注意到她的动作,连忙躬身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萧倾最后问:“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是想好了的吗?”
梅疏没有说话。
“黄总管,按照宫规,梅常侍应该如何处置?”
“回陛下,该当杖毙,弃尸罪墓。”
梅疏重新低下头去,竟然丝毫没有反对。
萧倾突然想到被赵右辰搜出来的那张小字。
茕茕白兔。
一个心中有强烈的情感和不能忘怀的故人存在的人,是不会轻易选择去死的。
不狡辩,不反抗,默然接受死亡的命运——这不应该是梅疏的态度。
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隐情?
萧倾道:“虽然是这样,但梅常侍是太傅留给朕的身边人。要处置梅常侍也得太傅看过了才行。如今萧民南归,太傅也很快就会回来了。朕不想在这段时日让血气冲撞了喜事。黄总管应该理解的吧?”
黄瑞连忙道:“是是,陛下放心,梅常侍既然招供,按照宫中的规矩,宫狱自然不会为难她,理该等太傅回来处置。”
萧倾再次点头,“朕会派人来看着梅常侍。”
等萧倾一行人走了之后,黄瑞挺直腰背,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走进了囚室,然后蹲在梅疏面前,用两根手指头捏住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梅常侍,陛下待你实在不薄,你后不后悔?”
梅疏冷笑,“不必拿话激我,我肯配合你的条件,你可不要忘了。”
黄瑞嗤笑一声,站了起来。“你放心,我们都是同一个主子养的狗。往日我不知道,自然对你刻薄了些,如今自然是要成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