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奕终于听到真话了,听到实话了。
他其实是感觉到了的。但是,随着他在萧倾身上花费的心力越来越多,他对她的期望似乎越来越多。
纵观历史,史书上其实并不缺乏平庸帝王,甚至有的帝王不止是平庸,还祸乱了一个朝代。
他教导萧倾越多,就越觉得她的资质和心性适合做一个有所为的明君,仁君,这在乱后初定的时代是非常合适的。
哪怕有一些小小的瑕疵,他也曾经信心满满地能够将它们一一根除掉。
可是萧倾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明。
她只是不说。
她一定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在他面前收起所有的尖刺,让他没有机会去拔除它们。
这一次是没藏住了。
傅明奕看着她的双眼,这双眼睛很漂亮,越长大越漂亮,更难得的是清澈透亮,仿佛不染尘埃。
听说这样的人眼里都揉不得沙子,认定的事情鲜少能够更改,所以,不认同的事情,也鲜少会变得认同。
“我从未这样想过。”
“你现在可以想一想。”
“我为什么要想这个。”
“给你自己一个反悔的机会。”
傅明奕摇头,“我从不反悔。”
“好,这些都是你自己决定的。我不干涉你。但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回宫去比较好?”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他会想明白的。
可是傅明奕还是摇头。“我们去盈州。”
“为什么?你可以带萧晏去。”
傅明奕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起来吧,蹲着好累。”萧倾伸手去扶他。
傅明奕其实也挺可怜的,他天生是个工作狂,就算不工作的时候,脑袋也没有停止过思考。他这个绝对是用脑过度,到年纪大了心脑血管都不会太好,搞不好还会有中风的风险吧。
傅明奕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道:“三年前我说的话,你同意了的。”
萧倾又想叹气,“我是同意了。”
离得近了,她闻到了丝丝缕缕的酒香。
方才傅明奕一本正经说了那么多话,她还没察觉出来,这时候离得近了就感觉出来了。
傅明奕来之前肯定喝酒了,而且可能喝的不少。
他的酒量怎么样她是不知道,但是听他这最后一句话,大概之前也是强撑着清醒的。
“那你就不能这样敷衍我。”
傅明奕眨了下眼睛,十分认真,但是看表情,却比之前要更放松。
完了,他果然其实并不太清醒吧?所以才会做出把她这个“皇帝”不知不觉打包带走的事情。
果然平日里冷静睿智的傅明奕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吧!
“我错了,我们起来好不好?”胳膊被扯着也很疼好吗?
“你错在哪里了?”
“我哪里都错了。”
“你敷衍我。”傅明奕的眸子里又有了不太痛快的神色。
不能和喝醉酒的人计较。
这傅明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明明醉了,方才却装的那么像……等等,也有可能现在这个是在装疯卖傻吧?
萧倾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没有。我真的错了。至于你说哪里错了,我是觉得我错的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这怎么算敷衍呢?我们起来好不好,我扶你?”她还没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那就一样一样说。”
这……
萧倾越发觉得傅明奕要么是醉的太厉害了,要么根本就一点儿都没醉。
“我不该行为失礼,下次不会了。”
“还有呢?”傅明奕不满意。
“我不该顶撞当朝太傅,不识好人心。”
“还有呢?”
“不该敷衍太傅,不拿太傅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说是我的事情?你就是这样看,所以才从不插手吗?”
萧倾哭笑不得。“我不插手是因为太傅已经处理得相当好了啊。”当然,她本来也没想插手什么。
她哪有那个本事。
“还有呢?”
还有?
“太傅,我么真的得回去了。”
傅明奕甩开她的手,“不回去。”
“那你想怎么样?”
“去盈州。”
“去盈州做什么?”
“不做什么。”
萧倾坐回去,决定不劝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是,太傅不急她急个什么。
“行,就陪你玩玩。”萧倾心想,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傅明奕其实比她更固执。
“好了啊,去盈州,那你总该起来了吧。”萧倾还没忘这个。
傅明奕起来了。
他坐会原来的位置,慢慢靠向后面,闭目养神。
萧倾比他想象的更聪明,也更识时务。
而在太傅的府上,刚摸到桌上的信并且看完后,吓出一身冷汗的赵右辰生气又慌张地跳起来。
“有没有搞错?!”
李叔和傅山笑眯眯地看着他,“主子说了,请赵爷醒来后,抓紧时间。”
赵右辰太阳穴上青筋直跳,脑袋突突地疼。
“你们主子是不是酒喝多了?他知不知道……”
看着两人眼中隐约透露出的好奇的光芒,赵右辰说不下去了。
他一手抄起桌上的信,解开自己的佩剑,发泄似的一手扔了信纸,一手握着剑插了过去,然后横砍竖砍,上砍下砍,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就让原本完整的信纸化作雪花片片飘洒坠下。
很好,这就是傅明奕说的“不在计划中的事情”吧?
胆子够大,人够狠,他算是见识了!
陛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把这剑插到他肚子上去!
不行,他得赶快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好好安排,要善后,这个该死的傅明奕,到底是想要怎样啊!
李叔和傅山笑眯眯地看着他走了,两人相视一叹。
“紧闭府门,放出风声去。”李叔冷静地吩咐着。
傅山点头,“我这就去,还得多买些白布。”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巧了。还得往北边儿送个信儿。
傅山好奇地问:“主子要去哪里,这么长时间也不带着我。”
李叔瞪他一眼,“一旦放出风声,你的任务最重,可不要到时候掉了链子。”
傅山撇撇嘴,在李叔犀利的眼神下,脚底抹油地跑了。
其实比起在府上跟着李叔,他真的宁愿跟着主子在外颠簸啊。
可惜这些话,他的主子听不到了。
马车疾行了半日,终于在定州界内的一处中等规模的城中停下了。
萧倾刚刚给傅明奕和自己简单易了容,这些工具她一般都随身带的。
走了这么久,她终于死心地确认,傅明奕是认真要去盈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