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大姐领大家来到今晚住宿的地方, 这是一套空闲的宅院,和街边看到白墙青瓦的徽派建筑别无二致,院内青石铺路,杨柳依依, 还有一弯浅池。
“这里有四间房, 吃饭在大厅,我婆婆每日三餐会送饭来。”大厅内已经摆好了碗筷和食物, 应该是刚刚在他们来之前摆好的, 中年大姐介绍到大厅就准备走了,“今天已经很晚了, 大家先吃饭吧, 然后去卧室休息, 明天早上我再带大家去小镇上转一圈。”
等中年大姐离开后, 大家坐下来吃饭,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三人,语气确凿道:“你们是一起的吧。”
文修已经坐下来大快朵颐, 嘴巴塞得满满的, 含糊不清道:“怎么了?有事?”
小姑娘摇摇头,语气和善道:“我叫李慧, 你们都知道这个副本叫‘蛇神的新娘’吧, 听名字都知道和新娘有关, 玩家里只有我一个女的,我有点怕,晚上能和你们住一起吗?我不会白白让你们帮忙的,我能找到击杀邪祟所用的道具, 到时候给你们指路。”
闻言齐欢看了小姑娘一眼, 系统一开始提示过, 需要使用道具杀死邪祟,整个副本流程类似异世界通关游戏,勇者穿越到异世界后,不用宝剑其实也可以杀死恶龙,但是先找到特殊宝剑后击杀恶龙事半功倍,系统提示的道具一定有克制邪祟的功效。
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开始就说出来,估计是看到他们三个组队,担心游戏里对她灭口。
此时拒绝恐怕得让小姑娘提心吊胆到游戏结束,而且如果她真的能找到道具的话,少走一些弯路也是好的。
齐欢点点头算是答应,其余两人当然没有异议,大家吃完饭后来到最近的一间房,房间不大,四个人住有些拥挤,最后齐欢决定安排文修和女孩去隔壁睡,两两一间也能保证安全。
只是文修走的时候脸上表情颇不愉快,盯了裴落好几眼,才气哼哼地抱着小被褥走了。
人都走光了,房间里只剩下齐欢和裴落,齐欢坐在太师椅上,发觉裴落看看他,脸上似乎有笑意,顿时觉得尴尬,连忙解释道:“小姑娘不方便和我们成年男人住在一起,而且你和文修不认识,让你们住在一起也不妥……”
简直越描越黑,齐欢额头热得都要滴汗了,他自己都觉得是故意分配的了,网上撩裴落那么开心,现实中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家一起独处一室,孤男寡男,看起来要发生点少儿不宜的事情来。
可是他当时真的没有想那么多,齐欢有点欲哭无泪,一个人手忙脚乱的好不尴尬。
“你一直跟他在一起通关?”裴落道。
这个‘他’指的就是文修了,没有其他人在场,裴落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冷淡,和love上的声音重合了很多,很奇怪,听到他的话齐欢渐渐没那么紧张了,他嗯了一声,“第一次在新手副本遇到的小孩,性格很好,也是同城,就带着一起通关了。”
“跟着他还好。”裴落回想起文修的样子,记忆有些许回笼,随后回神看着低头不语的齐欢,忍不住道:“就这么怕我?”
“没,没有……”齐欢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我怕你干什么啊,你又不是怪物……只是你和我设想的长得不太一样,我有点不太习惯……”
“那你设想我长什么样?”裴落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好整以暇道。
“个子中等……长得微胖一点……五官比较普通……”齐欢捂着脸说不下去,他在进副本以前为防止自己期待过高,故意把裴落的长相普通化,现在说出来简直羞耻。
只听裴落慢慢说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
齐欢连忙放下手摇头。
看齐欢终于放松下来了,裴落起身拉开窗户,夜晚古宅极为安静,笼罩在浓稠的漆黑中,连正常的虫鸟鸣叫都没有,只有阵阵细微的风声。
齐欢跟着一起向外看,他觉得这里肯定有问题。
裴落语气有些冷:“这座宅子风水不好,大门朝南,地形尖锐,后面挂着一排长房,已经是主人必吊亡的格局,中间又挖了一池水,贵宅加水是锦上添花,而凶宅加水则是雪中送炭,为大凶。”
“居住于此的人皆不得好死,死后灵魂隅于此地,不得轮回,不得转生,怨气聚集,化为恶灵。”
齐欢不太懂风水上的事,听着裴落说得瘆人,只得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本来这里就有邪祟作乱,我会保护你的。”
感受凶宅中浓郁的恶气,裴落没说话,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告诉齐欢,只要是死后的东西,无论是良善凶恶,都归他所统管,哪怕他现在只恢复了少许的神力,管教一些孤魂野鬼还没问题,不过他很喜欢小朋友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的语气,就没有反驳。
齐欢想起白天裴落走在路上询问中年大姐的事情,他到现在还没明白裴落是怎么发现的,现下只有他们两个,齐欢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生下来就适应的语言环境,想要模仿得一模一样很费功夫,她说话最后的语气喜欢习惯性下沉,和街上其他本地人不一样,是原生语言的细微影响,恐怕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这是其一。”提到早上的中年大姐,裴落淡淡道,“其二,路过镇上的时候你看到那些本地人的特征,不觉得很奇怪吗?”
齐欢当时正在浑浑噩噩,没怎么注意街边人,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代入当时的场景,脸色突然变了。
“街上好像没有年轻女孩……”
裴落点点头,“这一点非常致命,按照性别概率来说,一个地方男女出生数量均等,甚至会有女性数量略微超过男性的情况,这是符合自然繁殖规律的,但是镇上几乎没有女性走动,除了一些年纪大的老婆婆。如果年轻代的男性数量大于女性,那么说明这里发生了一些事,对本地女性相当不利的事,以至于男性要娶外地的配偶。”
齐欢立即心领神会裴落口中的‘不利的事’,脸色不太好,又提出了另一个猜测,“那万一是这里民风比较保守,女孩子不许出门呢?”
“这当然是最安全的猜想,不过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位导游就一定是外乡人,外乡人才不受本地规则的束缚,能够敢于外出工作,还做的是和陌生人接触频繁的导游工作。”
齐欢心思通透,裴落点明后他就立即明白了,这绝对不是表面这么简单的事,亏得裴落刚来就发现了。
齐欢从见识到裴落可怕的阅读速度时,就知道这个人有着惊人的理解和剖析能力。
他本来还想问什么,转头看向裴落,他正专注地看着窗外,齐欢便忍着没有问了。
今晚天空黑漆漆一片,齐欢随着裴落的目光望去,试图透过窗户找月亮,无果后才叹了一口气,“明天要么起风要么起雨。”
裴落没有说话。
晚上不可能一直熬夜,房间里除了床还有榻,齐欢践行自己保护裴落的承诺,临睡前主动抱了一床被褥到榻上,铺好后准备睡觉,结果转头看到裴落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没有太多情绪。
“不过来睡么。”裴落道。
齐欢怎么敢跟裴落一起睡,对方长得正中他的审美,他又是健康的成年人,万一有不可描述的想法就完了,裴落肯定觉得他这个人轻浮又浪荡。
自己简直是比鬼怪还要危险一等的任务,所以绝对不可以和裴落一起睡,齐欢抓紧了自己身上的小被子。
见齐欢摇头,裴落也没说什么,他换好衣服关灯后,室内暗了下来。
两人睡在同一间房,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齐欢保持同一姿势躺了半天,睡榻一般用于日间倚靠休息,设计得矮小狭窄,他虽然比裴落矮小,但怎么说也是成年男子,躺在榻上还是得蜷缩着身子,齐欢怕惊扰裴落,一直不敢动,但腿没一会就麻了。
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没想到翻身后膝盖撞在了木质榻背上,发出了好大一声响。
齐欢抱着膝盖深呼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裴落还没睡着,“大床睡得下的,不用委屈自己。”
“我喜欢睡小床,有安全感,刚刚是意外……”齐欢又翻了一个身,这次终于没有撞到榻,他心里有事,多次翻身后,终于问出口。
“裴落,你今天为什么跟着npc过来?”
这件事从见到裴落起就盘旋在他胸口,但是齐欢一直没敢问,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等待着裴落的回答。
裴落躺在床上,脸色很平静,他不是玩家,系统无法传送到指定地点,进入副本的时候他降落在其他地方,路上碰到了引路的导游npc才赶到齐欢身边。
难道齐欢开始怀疑他了?
“我看没人,先去镇上探路了。”过了一会,裴落镇定回答道。
榻上传来弱弱的声音,“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一个人独自走也太危险了,下次不要这样了,在原地等等我好吗?……不然我会担心的。”
裴落表情突然有一瞬间的凝固,他还以为自己暴露了,但是万万没想到,齐欢只是在担心他的安全而已,他听到自己以一种极为温和语气说道:“好的,下次不会了。”
听到承诺后,榻上的小朋友小声地偷笑了,高兴道:“晚安。”
裴落也同样道:“晚安。”就像他们在love上每天晚上的例行仪式一样。
没一会,齐欢的呼吸声终于变得缓慢了,裴落睁开眼,慢慢起身来到他身边,凝视他的睡颜。
在love上交流时,神力的会服就像水龙头一样,受限于阀门控制,就算是照片视频等流量较大的传输,也不过是将阀门拧到了最大而已,而现在,他站在他身边,能明显感受到澎湃的神力恢复。
仅仅半天的功夫,裴落已经恢复了醒来后神力涨幅的一半,如果和齐欢一直在一起,想来两三个副本后他就可以恢复到鼎盛状态。
睡梦中的齐欢因为身体僵硬,眉头一直微皱着,裴落掀开被子,轻轻抱起他。
小朋友骨架纤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
然而裴落刚走出两步,地上突然有从滴血的声音,滴滴答答,散发着铁锈的腥气。
他停住了脚步。
血慢慢聚成一小泊,突然房梁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这一瞬间,时间像是被突然拉长,裴落怀里抱着睡得正香的齐欢,表无表情地和空中掉下来的东西来了一个面对面——
那是一个头颅,正确的说是一个皮肤青紫、脸上血痕斑斑的女性头颅,画着新娘妆,披头散发做狰狞表情,吐着肿胀发白的舌头,脖颈处还能看到白色断裂的气管。
完美符合中国古代僵尸审美。
短暂错面的一秒,新娘头颅的表情从狰狞奸笑变成了茫然无措。
这个玩家完全没有害怕她的意思,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头颅像皮球一样在地上弹了两下,才骨碌骨碌地停下,正好停在玩家正前方。
新娘正准备再吓唬吓唬这个玩家,还没动作,就感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臣服,这是他们无法控制的,像野兽一般最为本能的感知能力。
地上的新娘头颅慢慢抬起流血的眼睛,不可置信,面前的人站在原地,抱着另一个男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变幻莫测,或喜或悲。
神有千面,面面不同。
玩家是鬼怪们的玩物而已,这是她第一次有如此卑微的感受,她必须臣服于他。
地上的头颅一动不动,裴落烦了,低声道:“带着你的身体滚,敢吵醒他,我让你灰飞烟灭。”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在睡,‘他’指代的人不言而喻,新娘头颅心领神会,咽了一口口水,身体飞速从房梁上爬下来,抓起自己的脑袋,反复旋转两下安在脖颈上,正好方向后,抻着着嫁衣袖子把地上的血渍擦干净,最后才跪了下来,给面前的男人嗑了三个头,在裴落灭了她之前,一溜烟地跳进宅内的池塘里了。
怀里的小朋友睡得香甜,无知无觉,裴落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轻轻掖了掖被角,凝视了一会,自己才起身去榻上休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的云层慢慢散开,留了小片的空隙,恰逢月亮经过,投下一片银色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