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遥远的京城正在悄然变天。
景帝已虚病多年,自殷胥离走后,愈发不振, 整日咳嗽不止,甚至呕了血,连奏折都挪到了床边批阅,最后迫于无奈,将政事转交给太子处理。
皇帝号称真龙天子,却终究肉.体凡胎,再加上劳心劳力,就没几个活得长的。处于权力巅峰,便更想拥有悠长的生命, 整个御医院战战兢兢, 仿佛正处在摇摇欲坠的刀口之下。
“咳咳咳……你们这些废物!”景帝咳出了一口血,怒声道:“枉费朕花大把银子养着你们,都是尸位素餐之辈!”
“陛下息怒!”地上跪了一群满头冷汗的御医。
听着他气息不稳的声音, 太子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
景帝喘了两口气, 问太子:“老六可有消息?”
太子道:“七皇弟正在尽力彻查此事,但六皇弟仍不知所踪。”
殷胥离的暗卫天枢被一批杀手围杀许久,终于扮成乞丐赶回京城,向七皇子求助。七皇子得到消息后匆匆禀告景帝,景帝震怒,立刻命他找到背后凶手, 并派人去寻找殷胥离,却一直没有丝毫有用的消息。
时到如今, 景帝自顾不暇, 哪儿还有心思关心殷胥离, 问完一句之后,紧接着又问:“找到医仙了吗?”
殷胥离被人追杀,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必然无法完成任务,他急切地将任务交给太子。
太子平日里装得无比孝顺,此时睁眼说着瞎话,“儿臣派了许多精英出去,但不曾寻到任何医仙的消息。”
他是派了不少人出去,做的事儿却是大相径庭啊。
在景帝近乎绝望的喘息声里,太子按耐着迫不及待的心绪,安慰景帝几句,然后低头告退。
没过多久,四王爷悄然来到太子府,跟他进行了一场密谈。
“无论如何,不能让殷胥离和医仙踏入京城半步!”太子阴狠皱起眉,道:“派出那么多杀手,竟没一个能杀了殷胥离,现在连杀手首领都折了进去。”
“殷长安动作竟然这么快,已经找到了杀手的尸体。”太子有些不安地问四王爷:“四皇弟,他们身上不会有孤的痕迹吧?”
四王爷面对这个平庸无能,却心狠手辣的太子,神情竟然无比忠诚,温声道:“殿下放心,臣弟没让他们带任何信物,老七绝发现不了任何蛛丝马迹。”
太子难掩兴奋的表情,许诺道:“四弟,待我继承大统,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已是臣弟的荣耀。”四王爷仍是表情淡然,就是这种表现,让太子一直对他信任有加。
就在太子畅想着即将到来的黄袍加身时,一名谋士突然匆匆赶来,声音压抑着惊惧,“殿下,宫里传来消息,据说七皇子抓到了两个活口,严刑逼问后似乎有所收获,刚刚求见陛下!”
太子惊疑道:“老四!你不是说该死的人都处理好了吗?”
四王爷皱了皱眉,道:“有些杀手的确失踪了,臣弟以为他们被野兽撕咬干净了,没想到还有活口。”
“那怎么办?!”
四王爷缓缓道:“父皇一旦知道此事,纵使只有人证,殿下也再难撇清关系。事到如今,只能……”
太子眸中闪过一丝狠绝,咬牙接口道:“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等了二十多年,眼见皇位唾手可及,决不允许此时发生任何变故!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四王爷的肩膀,“此事不难办。你母妃在龙榻边侍疾多日,可是十分受父皇宠信啊……”
景帝虽无大的功绩,勉强也算得上勤政不辍,延续着上一辈的繁荣盛世。一代帝王气息奄奄之际,白日里日头明亮晃眼,却照不去皇宫屋檐下的阴影。
山雨欲来前一切平静得出奇,京城之外,仍是一派繁华气象。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正值中午,成开昕下车买了几个包子。
他刚走,一个公子哥踱到包子摊前,扔下一锭银子,对摊贩相貌标志的女儿调笑。姑娘不敢跟这有钱人冲突,只能充耳不闻,结果递包子的时候被他狠摸了一把,然后嬉皮笑脸地扬长而去。
成开昕脚步一顿,转身跟了上去。
他们这次回京,将卫子余带了出来。医仙不愿出山,让他们把卫子余带走见见世面。殷胥离觉得自己的等了好久,还是没见成开昕回来,掀开车帘问车厢外的卫子余:“你瞧见他去做什么了吗?”
卫子余坐在车厢里看着他俩就不自在,自愿在外边驾车,被晒得蔫头耷脑的。他随口道:“不知道啊……好像是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吧。”
殷胥离眉角一抽。
卫子余絮絮叨叨地问:“王爷你是想出恭吗?你现在腿脚不方便,得有人帮你,但是我也不方便帮你啊。你还能忍吗,要是能忍就在忍一会儿,等他回来?”
“你渴吗?”殷胥离打断他。
“渴啊,渴死了。”卫子余晃晃所剩不多的水壶,叹了口气,“这天好热啊。”
殷胥离放下车帘,面无表情道:“渴了就该少说话。”
卫子余:“……”
殷胥离身上的毒虽然解了,却中毒太久,一时难以痊愈。他打从娘胎里身上就带着寒气,中了这灼热的毒性之后,两相冲突,竟下肢筋脉凝滞,站不起来了。
医仙说,若能挺过这一劫,他也算因祸得福,借雪蟾的热毒以毒攻毒,改善这阴寒的体质。
但若撑不过去……恐怕就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了。
殷胥离捏了捏腿,仍然没什么知觉,眸中微暗。
车帘撩起,殷胥离瞬间掩去忧虑的神色,抬起的眸中染出笑意。成开昕手上拎着两个食盒,他嗅了嗅,眼前一亮,“有桂花糕啊!”
成开昕笑了,“这么多菜,你怎么一下就能闻见没什么香味的点心啊?”
殷胥离冲他眨眨眼,道:“我鼻子灵啊。”
成开昕瞟他一眼,心说明明是因为你是个甜食怪。
卫子余跟着钻进车厢,兴奋道:“好香啊,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好菜?不是说没钱了吗?”
“劫富济贫了。”成开昕打开食盒,里面满满装着山珍海味。
卫子余:“……啊?”
“我就说嘛,这绝对是个好营生。”殷胥离笑眯了眼。
成开昕抓住他伸向桂花糕的手,问卫子余:“他有什么要忌口的吗?”
卫子余道:“忌油腻与辛辣,宜清淡。哦,甜的食物最好也不要吃。”
“听见了吗,这些才是你的。”成开昕把两盘青菜放到殷胥离眼前。
殷胥离:……人生好艰难啊。
吃完饭,卫子余出去驾车。成开昕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来。
殷胥离伸手去够他的衣服,伸手一捞没够着。不高兴道:“你离我那么远干嘛?”
成开昕滚到轮椅边下,抬眼道:“怎么了?”
“桂花糕好吃吗。”
“还行吧,太甜了。”成开昕咂咂嘴。
殷胥离弯下腰,捻着他的衣领,低声道:“给我尝一口呗。”
成开昕跟着被他勾起的衣领刚一抬身,就被咬住唇。半晌后,殷胥离一脸餍足,叹道:“好甜啊。”
这个吻将口中残留的甜味勾了出来,成开昕忍不住舔了下唇瓣,被啃咬过的唇颜色更红。
殷胥离目光一热,然后卫子余一掀帘子,“前面有家酒坊,要不要……你俩吵架了?”看到殷胥离捏着成开昕的领子,他劝道:“天热火气大,你们可别闹别扭啊。”
殷胥离:“……”
成开昕躺了回去,无语道:“卫子余啊,你可真是一朵奇葩。”
再次经过当初那家酒坊,老板娘仍旧在与客人们调笑。卫子余去买水,殷胥离在马车里待了半天,成开昕便把他推出来晒晒太阳,顿时受到了许多人的注视。
虽没人闲的没事嘲笑他,那些眼光总是让人不舒服。殷胥离心理强大,不以为意地瞥他们一眼,目光一顿。角落处,有个人端着酒碗貌似在喝酒,视线却一直在他们身上。
殷胥离遥遥指了指那人,勾了下手指。那人眸中瞬间升起激动之意,三两步跑了过来。
此人相貌平平,属于扔到大街上都找不出来那种。却有个不简单的名字——天枢。
卫子余买完水回来,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多了个人。他惊奇问:“这人是谁啊?”
天枢一声不吭,等他爬上车架,拿起马鞭开始熟练地驾车。被卫子余追问几声,才冷冷道:“主子的人。”
卫子余张大嘴,“你也是暗卫?”他想了下成开昕的,心说两人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殷胥离问天枢怎么在酒坊等他。
天枢被七皇子派来找他,先是去了碧渊山庄,刚好跟他们错过。他从老板娘那里打听过消息,觉着他们来过这里,如果回京,这里又是必经之路,就在这儿等了两天。
他向殷胥离汇报自己一路的情况,还提到了碧渊山庄。林正清根本没等到慕凌霄的药,武功折损许多,气得一病不起,连山庄牌匾坠落都没有精力追查。许多人上门来找事,说碧渊山庄联合骗子骗人,送进去的病人一开始还好好的,没过半个月就死了。林珠儿不堪其扰,只能匆匆嫁了人。
“想象得到。”成开昕听完他们的结局,饶有兴趣问:“你觉得林珠儿嫁得怎么样?”
天枢抿抿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个看起来极不靠谱的暗卫首领。闷声如实道:“林珠儿嫁的是个武林世家子弟,但碧渊山庄名声已经败坏,所以她只能是侧室。”
她心高气傲,昔日的武林第一美人落到这种地步,想来不会好受。
殷胥离轻笑了一声。听完之后,便不再不关注碧渊山庄的事。
天枢再次离京时,景帝已经病危,眼见着日薄西山。得知此事殷胥离皱了皱眉,道:“即刻回京。”
天枢连夜驾车,踏着晨光赶了回去,却被人拦在宫门外。御林军披坚执锐,将皇宫包围得宛如铁桶一般。
殷胥离沉眸取出令牌,眼前哗啦啦跪了一地,“卑职参见六王爷!”
御林军首领是四王爷的人,心中惊疑不定,六王爷竟在此时赶回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阻拦,见殷胥离坐在轮椅上,想来不足为惧,只能将殷胥离放进去。
大殿之前,击鼓哀鸣。“陛下驾崩了——”太监一声声尖锐的长音传出很远。
殿内,龙榻边跪了一地人。除了殷胥离所有皇子都在,还有许多朝中肱股之臣。众人哀哭不止,一片惨淡。
四王爷的母妃丽妃手执一道圣旨,高高举起。
就在众人目光紧紧盯着圣旨,眸中显出狂热之色时,一道轮椅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转头,便见殷胥离被推进来。殷长安愕然道:“六哥你回来了!你怎么了?”
殷胥离的目光自几人脸上略过,四王爷满目担忧,三王爷明显的惊愕。
“我在外遭遇刺客,一路乔装改扮冒死回京,没想到……”
“太子发动宫变,谋害陛下,已被四王爷处决!”丽妃声音高扬,生怕有人不知四王爷的功绩。
“皇兄糊涂,竟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殷胥离目光沉痛道:“本王不孝,没能赶来见到父皇最后一面。”
“六殿下请节哀啊!”有大臣出声安慰。
当年殷胥离的母妃说是失足落水,其实是被另一位宠妃暗算的,与景帝的忽视不无关系。景帝在处置那名宠妃之后,才想起惠妃的好,逐渐宠爱殷胥离。皇家亲情本就淡薄,有这一茬,殷胥离对景帝的死并不是很伤心。
但他向来演技不错,三分哀伤,被演成十分悲痛。
众皇子各个面露哀伤之色,几个小的不住哭泣。殊不知其中有几个是真心的。
成开昕跃在屋顶上,一名暗卫跪在他面前,抱拳低声叙述事变经过。
他垂眸看着下边,一具具尸体被拖出,其中还有暗中保护景帝的暗卫。太子的尸体当胸穿过一剑,双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
“也就是说,除了四王爷和丽妃,在场的人没剩下任何一个活口?”
暗卫道:“属下赶来时,陛下已经驾崩,太子中剑倒地。当值的三名暗卫与太子带的人皆数死亡,貌似同归于尽。”
殿内,众人听丽妃宣读圣旨,发觉皇位竟传给了四王爷!
自然有人怀疑。丽妃说昨夜景帝接见七皇子后,便愤怒地传唤太子。房内传来的声音不对,她想进去,殿门却从内紧锁。就在她惊慌失措时,幸好四王爷来看景帝,闯入殿中,正瞧见太子用枕头死死捂在景帝脸上。
四王爷慌忙中只能由后一剑刺死太子。景帝奄奄一息,撑着最后一口气,由她代笔写下遗旨,亲手盖下玉玺后去了。
七皇子证实他查出是太子派杀手刺杀殷胥离的,也在侧面证实了太子早就想让景帝死的心思。
事实似乎毫无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