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在离开精灵族之后就将自己的知道的关于未来的事都告诉血精灵,她的心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血精灵继续拉着她,绕着精灵母树粗壮的树身往前走着。
沐言的视线在精灵母树上游移,不经意间看到了有一个红彤彤的细长东西,在树叶缝隙间露出了一点痕迹。
那是一个……果实?
作为一个有问题就问的好孩子,沐言扯了扯被人紧紧扣住的手,对着身旁的血精灵问道:“那是什么?”
难道是传说中孕育小精灵的东西?
血精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轻声答道:“源种。”
沐言接着问道:“源种……又是什么?”
也许是想让伴侣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族群,今天的血精灵异常的有耐心,巨细无靡地为她讲解起了关于“源种”的概念。
源种其实就是精灵母树的果实,里面孕育着未成形的小精灵。
每一颗源种都会经过上百年的孕育,胚胎积累了足够的力量后,才会有幼年期的精灵从其中脱离出来。
而在小精灵降生后,源种却并不会跟着脱落,而是仍然留在精灵母树上。
直到从其中降生的精灵死去,源种才会跟着枯萎脱落,融入泥土中,化为精灵母树的养料。
听到成年精灵也有源种,沐言来了兴趣:“亲爱的,你的‘源种’在哪?”
血精灵的表情可疑的凝滞了一下。
然后跟着血精灵的脚步,他最终看到了一个圆不溜秋的小黑球。
很黑很圆很小的一个,丑丑的,点缀在一片欣欣向荣的嫩绿树叶中颇有几分不和谐之意。
这个小黑球在一处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不高,是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但是被树叶埋得严严实实,还是沐言催促了几次后,血精灵才慢腾腾地拨开树叶,将它暴露在沐言面前。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小黑球。
表面滑溜溜的,很凉,还有点软。
他尝试着在上面捏了捏,然后惊奇地发现这个小黑球居然被他捏扁了!
沐言:“……”
被吓得身体僵了一刻后,沐言才恍然反应过来,血精灵的源种里已经没有东西了,所以被捏扁了,大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当然不是。
沐言用眼尾瞄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的血精灵,镇定地将手从小黑球上面松开。
然而,当他松开手的那一刻,忽然有一蓬黑雾从小黑球上散发出来,死死地黏住了想要松开的手。
看到眼熟的黑雾,沐言忍不住瞳孔紧缩。
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黑雾朝自己扑头盖脸的袭来,耳边传来血精灵带着一丝慌乱的惊叫。
“……塞西尔!”
紧接着就是一片纯然的漆黑。
黑暗混驳了时间的概念,沐言分不清自己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眼前才终于传来了一片刺目的光亮。
她的双脚踏在坚硬的白瓷地面上,鼻尖闻到的是淡淡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是医院特有的气息。
惨白的灯光照在地上,将这座本就冰冷的建筑映照的更加寂寥。
她这是……又穿越了?
——不对!
沐言紧紧皱起了眉。
她每次开始新人生的时候,都会回到那片精神海的庞大星空中,但这一次却是毫无预兆地就来到了新的地方,甚至脑海里也没有像以往一样涌现出的资料。
此时应该是深夜,医院里的人很少,沐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只有寥寥几个医生护士步履匆忙的从她身旁路过。
只是那些人的视线扫过她的时候,根本连停顿都不停顿一下,就漠然地划过去了,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里有个人一般。
她尝试着在一个医生走过去的时候挡在他路上,结果那名医生只是无比自然地转了个弯,避开了她所在的位置,继续自己的路线。
沐言盯着那个医生略显疲惫的一双眼睛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让他恍然大悟:他并不是猝不及防的穿越了,而是被血精灵源种中逸出的那些黑雾,带到了一个虚幻的场景中。
想到那片眼熟的黑雾,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个荒谬的想法,她忽然感到不远传来了一股熟悉的精神力,吸引着她往前走。
沐言站在原地踟躇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追随着那股感应,一步一步地前进着。
虽然并不能在外人眼中找到自己存在的踪迹,但是她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扣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规律的清脆响声。
走过不知道第几个走廊拐角,她终于见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手术室门前的指示灯黯淡地沉默着,昭示着现在里面并没有一场关系生死的手术进行。
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坐在长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毫无知觉的雕塑,不知道在那里伫立了多久,冰冷的目光落在空中一个虚无的点上。
沐言走到她面前,然而男人的目光丝毫不变。
甚至于那双眼瞳里也和其他人一样,找不到她的倒影。
心底忽然涌出一阵后知后觉的钝痛,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他心底一下下的磕着,每磕一下,心脏就会重重地往下沉一下。
她忍不住伸手朝着男人的方向探去。
原本沐言还以为自己会摸个空,但出乎意料地是,她的掌心居然切实地覆上了男人的侧脸,感受到了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冰凉温度。
但是男人显然没能感受到她的触摸,仍然只是坐在那里,长久地发着呆。
一名护士匆匆地从旁边的拐角处跑过,也许是因为跑的太急,不慎崴了脚,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男人,他凝滞的眼珠忽然微微转动了一下,而后阖上了眼,细密的鸦羽在苍白的皮肤上打下一小片扇形的浅淡阴影。
下一秒,他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医院里。
沐言眼疾手快地用精神力把自己牢牢地和男人绑在一起,和他一起来到了一个眼熟的地方。
——轮回司。
她看着男人一脸漠然的让轮回司司长查看轮回簿,而后轮回司司长在发现她的名字彻底从轮回簿中消失后,露出了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惶恐之色。
看着男人从轮回司离开,翻遍了地狱的每一本卷宗,都没能找寻到有用的信息。
之后阎王从潜修中惊醒,得知此事后,用阴界之主的身份向着天地卜了一挂,却得到了一个“非此世人”的结果。
举座皆惊,讷讷无言。
她如同一个姗姗来迟的、不合格的观众,在故事已经结束半生后,沉默地看着这一场早已定下结局的木偶戏。
看着遍寻不到方法的男人宛如一头无路可退的野兽,面容平静,但是内里千疮百孔,最后选择了以半身怨气祭天,来换取一个追寻爱人转世的机会。
最后的画面,和来时一样,依旧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黑色雾气,绵绵密密地将他包裹住,像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梦境。
……
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永恒的梦境,只有不愿意从过去醒来的人。
黑雾渐渐收缩、变淡,最终尽数缩回了她手中握着的小小的黑色果实中。
当沐言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血精灵腿上。
她看到血精灵一双暗红色眸子由上到下地紧紧盯着她,眼中有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惶恐,语调也是颤抖的,似乎是害怕他再次离开一般,哑声叫着:“……塞西尔。”
源种的外表是根据精灵自身的属性决定的。
它们可能是球形的、细长的、扁圆的……甚至可能长成一朵花的模样。
颜色也和其中孕育的精灵的某方面的特点有关。
源种是绿色的精灵往往对植物的亲和力尤其高,红色的则很可能是个急脾气,蓝色的源种中往往会降生一个性格沉静的小精灵……
不过那些只是正常精灵中的规律,至今以来,所以血精灵的源种都是一种颜色——不详的黑色。
当九百年前,第一只属于血精灵的漆黑源种出现在精灵母树上时,精灵们纷纷以为精灵母树产生了什么不祥的变异,在族中引起了大范围的惊惶。
后来还是精灵女王紧急与精灵母树沟通了一番,才确认了这只是一个特殊的同类,并不是什么异族。
然而,即使获得了精灵母树的承认,与众不同的食谱以及邪恶的外表也依旧让血精灵在精灵族中处境微妙。
而沿袭自同类的审美,也让血精灵发自内心地认为,他们的源种是十分丑陋的。
所以当光明圣女问到他的源种时,出于一种不想把自己丑陋的模样展示在伴侣面前的心情,他才会表现得那么不甘不愿。
现在看来,他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一接触到他的源种,光明圣女就被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雾魇住了,失去了意识。
在塞西尔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他尝试了很多方法将她唤醒。
他尝试着攻击自己的源种,可那些不黑雾和他本来就是同源而生,所有的攻击落到上面都被无声无息地吸收,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他露出尖牙,在塞西尔的身上啃咬,试图用疼痛唤醒她,可依旧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最后走投无路,他甚至将刚刚返回精灵母树的女王吵醒。
然而重新出现的精灵女王看着被一团黑雾包裹着的光明圣女,并没有露出任何慌乱的表情。
碧色的精灵只是用那双苍翠的眼瞳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用轻柔如溪水一般的声音安慰这个莽撞的后辈:“别担心,安,她只是在阅读你的‘秘密’,你要相信,你的源种是不会伤害你选定的伴侣的。”
血精灵这才稍微安下心来,不再试图将人唤醒。
只是看着光明圣女紧皱的眉头,他依旧难以完全冷静下来。
精灵族中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源种带着精灵生命最初的秘密。
只是千百年来,从没有精灵亲身验证过这个说法,这个“秘密”具体指的是什么,也从来没有精灵知晓过。
一直以来,源种都只是被精灵们当成一个单纯的存在证明。
虽然精灵族的普遍信念是避世不出,但是偶尔也会有少数族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到外面去生活。
等到什么时候外出同族的源种从精灵母树上掉落,化为虚无,也就昭示着那只精灵生命的终结。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意义了。
和其他精灵一样,他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光明圣女在触摸了他的源种之后,猝不及防地陷入了昏迷。
他用指尖拂过塞西尔皱起的眉头,想将那些不和谐的褶皱抚平。
但睡着的小老鼠却异常固执,他上一秒才将他皱着的眉头揉开,下一秒就又恢复了原样。
她究竟在源种里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
血精灵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抚平着爱人的眉头,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克制不住的惶恐。
他忽然冥冥之中有了一种感觉。
似乎在很多年以前,在那些被碾成无数碎片、抛入邈邈星海的记忆牢笼里,怀里的这个人也是这样安静地闭上了眼,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看他一眼。
随后在他脑海里划过的是一个跌跌撞撞的背景,不高,而且很瘦,穿着他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服装,不住地往前走着,半边身影融化在黑暗里,露出模糊的轮廓。
这很奇怪。
血精灵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那个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控制不住地将那个瘦弱的身影,和面前的光明圣女重合了起来。
……
等待的过程被成倍地拉长了,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怀里的光明圣女的眼睫才终于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
对上那双还带着一丝水光的黑眸时,他忍不住喃喃地念出了光明圣女的名字:“……塞西尔。”
没有说出的下一句话是:不要再离开我了。
然后被他念到名字的人便微微瞪大了眼,紧接着眼中就涌起了水雾,大颗大颗的透明泪珠快速地从她的眼角滚落,顺着脸颊落到他身上,将他腿上的衣衫都染湿了一片。
血精灵顾不得内心的惶恐,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的光明圣女擦眼泪。
塞西尔是个骨子里很骄傲的人,即使是在被他欺负得最厉害的时候,也只是在眼角泌出一两颗生理性的泪珠,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塞西尔哭得这么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