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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不愿作佛
    第五十五章不愿作佛

    沧江以北,泗水以南,名为郁州。

    这郁州讲来奇怪,进了城门是郁州县,出了城门便是千佛寺。

    这千佛寺是附近地界上鼎鼎大名的伽蓝宝地。在左近,风头甚至压过了五台山与护国寺,盖因千佛市有个九州都独一份儿的功业,便是每年都有弟子证得肉身佛。

    故此,千佛市香火鼎盛,庙宇连绵,豪屋千栋,华庭万间。

    理所当然,郁州泰半土地成了大和尚的“佛业田”,泰半百姓也作了和尚的“善男性女”。

    而眼见得又到了成佛的日子。

    平日里闲散的僧众也收敛几分,巡逻更是严密了许多。

    整个千佛市都下了戒严令,一切僧众夜间不许出门。

    然而,夜里某处僧寮的院墙上,悄然翻出一个光头。

    此人法号圆通,本是临近州府一泼皮,因避兵灾逃到郁州,旁人都做了和尚的佃户,唯独他马屁拍得独到,竟被收录门墙做了一火头僧。

    奈何泼皮本性难改,时常拉着一屁股赌债,平日里还能下山敲打下善男性女,弄点儿银钱,但现在封了山,便坐腊了。

    更兼债主催得猛,手又痒得紧,今天偶尔听得肥的流油的典座今夜不在房间,便起了心思

    “阿弥你个陀佛,怎么如此严密”

    圆通恨恨吐出根草茎。

    他本已把巡逻僧人的线路摸得门清,岂料今夜人手莫名加倍,才避过拨意料中的,又来了拨意料外的,逼得他六神无主乱窜一气,滚进了草丛。

    他抬起眼,瞧得周遭景物荒僻陌生,慌张一阵,终于记得这应是某处禁地,平日似圆通这般普通僧人是不允许也不敢来这儿,今儿倒是误打误撞进了这里。

    他往深处走了一阵,越走越心凉。眼前所见,路上石板间野草横生,墙面屋檐下蛛网四布。

    圆通心里不禁浮出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打了个哆嗦。

    忽的。

    “我不愿作佛”

    一声凄呼吓了他一屁股墩。

    他惊魂未定,耳际又响起阵阵佛唱。

    如此,他反而心下安定了些。

    “妖魔鬼怪怕是不会念佛经咯”

    他支楞起耳朵,听得声音是前方院墙后传来,又瞧得墙边有一颗枝叶茂密的大隗树,便轻手轻脚爬了上去,借着夜色与树冠掩护,向墙内张望。

    出乎意料。

    这偏僻的院落里人道是比想象中聚集得多,他们围成一个圈,人人手中持着一盏莲灯,口中念咏着陌生的经文。

    其中一人身形特别肥大,圆通仔细一瞅,这不是典座么

    他左手边的是寮元,右手边的是知客,对面的看身形应是库头这一帮子人竟然都是寺里的大和尚。

    再看圈子中央,两个护院武僧挟住一个年轻僧人,往他嘴里灌着什么东西。

    两个膀大腰圆的武僧,圆通并不认识,倒是那个年轻僧人

    “嘶,这不是本愿么人都说他年纪虽小,却佛法精深,今年便选中成佛,怎生”

    圆通正迷糊间。

    那两武僧却忽的把本愿放开,本愿一得自由,转身就要逃跑。

    武僧也不制止,只是抱手在怀,冷眼旁观。

    而,那本愿才迈出三两步,下半身却忽然好似定在了地面上,上半身却还在做奔跑的姿势。

    没过多久,连上身的动作都凝固下来,只剩下脖子和脑袋还能活动。

    他只能转过头,向着他的师傅寺中维那。维那却眼睑也没抬一下,似乎这不是人,更不是他的徒弟,是石子,是草芥,只管念诵经文。

    而那两个武僧哼呲着抬来个沉重物件,揭开物件上的黑布。

    本愿的脸上忽的扭曲到极致。

    那是一座莲台,莲台上竖着根半人高的铁钉

    大和尚们的佛唱急促了几分。

    监寺微微顿首,两个武僧便一人抬起本愿的一条腿,高高举起,对准位置,放在了铁钉上。

    本愿脸上顿时青筋暴涨,眼角开裂,通红的眼珠似要瞪出眼眶,显然已痛到极致,却连惨叫也发不出一声,可随即,他连疼痛的表情也凝固了。

    武僧将他一直摁到莲台上,让铁钉完全贯入他的躯体。

    随后,将他双腿盘起,作禅坐状。又把左手竖在胸前,作无畏印;右手摊在膝上,作与愿印。

    再将手伸向他惊恐扭曲的脸

    荒僻院落间,凄凄夜色里。

    “下巴应当收一些。”

    “右边嘴角却是有些高了。”

    “眉眼还要再低垂点。”

    佛唱停息。

    莲台宝座上,一尊法相庄严的肉圣佛业已成型。

    那监寺掏出一枚黄玉放入本愿口中,而后,这一切好似耗尽了大和尚们的气力,嘱咐武僧把本愿搬进屋后看守院落,便互相搀扶着离去。

    圆通早已魂飞魄散。

    他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这便是成佛”

    “这就是成佛”

    他忽的想起,前些日子他拍马屁时,典座和尚夸他聪明有慧根。

    当时,他洋洋自得;如今,却不寒而栗。

    “逃,一定要逃出去”

    不过这世道艰辛,要跑路,没点盘缠怎么行

    忽的。

    院中房门嘎吱打开又关上。

    却是两武僧搬了本愿入屋子出来。

    两人出来便说起话来。

    “师弟呀,师兄忽然想起有点急事”

    “急事莫不是去寻那林家寡妇”

    “唉,师弟莫要胡说。”

    “怎么是胡说呢不瞒师兄,那寡妇丰腴雪白的身子,我也馋得紧。”

    “师弟的意思是”

    “不然咱师兄弟今晚亲上加亲,做个连襟”

    “可是这边”

    “唉怕个甚,谁会来谁敢来”

    “那么,同去”

    “同去。”

    瞧这两看门的勾肩搭背的出去了,圆通忽的想起本愿嘴中那枚黄玉,可不就是盘缠么

    待两人走远,圆通悄然翻进院中,推开房门,门内却是一片漆黑。

    他早有准备,取下了门外挂的灯笼往前一引。

    他立刻惊扑在地。

    昏暗室内,十几号人沉默相迎。

    圆通扑在地上,等了许久,也没其他动静,大着胆子爬起来,用灯笼照看。

    原来是如本愿一般的“肉身佛”,不过皮上多了层金漆。

    他松了口气,朝周围拜了几下。

    “各位师兄弟,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取些阿堵物,要报仇千万别找我啊。”

    说完,他便凑到本愿身前,从其嘴里撬出了黄玉。

    这本愿似乎还活着,黄玉离口,低垂的双目就淌下两行血泪。

    圆通哪管这些,他当时便窜到下一个肉身佛前。

    既然本愿嘴中有玉,那么其他

    这具肉身佛显然比本愿来得早,却是房内除了本愿外,唯一一具没刷上金漆的。

    圆通翻开它的嘴唇,果然也有一枚。

    圆通喜不自胜,取出后立刻走向另一具,却是没发现

    这“肉身佛”张开的口中,犬齿慢慢生长,脸上长出红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