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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 行山
    祭山之后的清晨,飞来山飘起小雨。

    高高低低的山岭嵌入茫茫云天。

    雨生溪谷,云垂雾中,雨与雾渺渺茫茫相连,缥缈的白淡入沉郁的青。

    山色、雨色、烟色、天色都搅匀了混做一起。

    可惜何泥鳅不是什么文人骚客,对沿途山景并不欣赏,心里只有忐忑而已。

    祭山之后没休息多久,李长安便领着何五妹和院里的几个大孩子一起进了飞来山,说是要作“行山之礼”,留得卢医官在慈幼院照顾其余小孩子。

    孩子们最初还是有些雀跃的,毕竟谁不向往冒险呢可是渐渐深入空山,人烟绝迹,深林环抱,便只余惶恐与忐忑了。

    这可是飞来山呀,几乎是坊间一切恐怖故事的发源地,是仅次于窟窿城的又一个厉鬼巢穴。

    于是沿途所见,所有的云雾缥缈都成了阴气森森,所有的奇花怪木都成了鬼影招摇,所有的风声、水声、虫声、鸟声也都作了鬼哭啾啾。

    尤其是到了这山中破观。

    坍塌的墙垣、林立的残破神像、荒颓的神堂,后院残破而老旧的厢房与古井一切的一切都是种种志怪故事天然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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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泥鳅不安得很,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的年纪能倒退些,这样便能留在山下看家,而不是上山来听自个儿心肝“噗噗”打鼓。

    “鬼阿叔。”他期期艾艾凑到李长安身边,“行山是作什么呀”

    李长安正在打量屋瓦上一团又一团簇拥着的青苔丸子。

    这间道观建立时很下了一番功夫,后院厢房的墙体大多由砖石搭建,木质的梁柱门窗虽已腐朽坍塌,但框架仍在,若肯费功夫修缮,即便不能比富贵人家的山中别苑,也比城边边穷人家的茅草棚子好上太多。

    随口回答

    “认脸”

    何泥鳅首先想起前院那些个肢体残缺的神像,只觉一股子凉气冲上脑门。

    “他们在这”

    “怎会在这儿都在山里哩。”

    何泥鳅神情一松,刚要吐口大气。

    “丁点儿大的院子哪里挤得下。”

    这口气于是卡在了胸口,好半响才抚平。

    “这么大的院子都挤不下,那山里得有多少个鬼呀”

    “少则数千,多则上万,谁也说不清。”

    李长安总算察觉了孩子的忐忑。

    他摸着何泥鳅的脑袋。

    祭山之前,这帮猴崽子都被何五妹逮去仔细刷洗了一遍,如今挼着,手感正佳。

    “怕啦”

    他指了指孩子胸前挂着的护身符,两寸见方的桃木制成,用朱砂绘着简单的符文。

    “放一百个心,有这入山符,山里的大伙儿不会害你,反而会帮你。”

    “啥”

    半大孩子正是好面子的时候。

    “俺又不是没见过鬼如何会怕”

    何泥鳅气呼呼甩开头上大手,抬脚要走,却又不敢走远了,只好守在一旁踩地上的碎瓦。

    李长安没有拆穿孩子小小的自尊。

    他笑着起身,招呼大伙。

    山路艰而远,该抓紧时间启程了。

    行程不远。

    但走在最前头的李长安手里提着一个提炉,冉冉烟气自炉中飘出,注入山间稀薄的雨雾中,雾气便莫名变浓。

    仿佛漫山的雾气为他所召聚拢而来。

    又仿佛他手中所提,不是香炉,而是一条雾龙。

    人在雾中,周遭事物难免朦胧。

    种种传说又为其镀上一层诡异色彩。

    何泥鳅不得不打起精神,警惕着每一片山石,每一树林木,疑心石头后潜藏着鬼怪,怀疑树林中埋伏着妖魔。

    偶尔。

    队伍停下,李长安开始诵咒,何五妹则取出昨夜祭山的星灯放置路边作祭坛,再拿出冷饭团,供奉道士口中的“朋友”。

    每每此时,何泥鳅便竖起耳朵瞪圆眼睛,注意着每一点风吹草动。

    可惜。

    山中空寂,莫说鬼怪,鸟兽也少有。

    就这么,时走时停。

    抵达了一片溪谷。

    溪水自崖壁飞泄出一片不高的瀑布,冲出泛着白沫的小水潭,在沿着乱石沟漫流。

    队伍停下,道士在前头呼唤。

    “泥鳅,过来。”

    “哎”

    “这片溪谷分给你了,该由你来祭拜。”

    “哎”

    何泥鳅不情不愿地拿着星灯与碗碟四下张望。

    溪水淙淙,两岸草木密得站不住脚。

    这该在哪里祭拜呀

    他回头无声向大人们求助。

    李长安垂目咏咒无暇他顾,何五妹回以一个鼓励的眼神。

    唉他挠了挠头,选了溪畔一块涨水也淹不着的大石头,又想了想,又找了几块石板,搭成一个将就遮风挡雨的小神龛。

    将星灯与祭品一个包了蜜枣的饭团放了进去。

    低头准备火折子时。

    眼角余光似有东西闪过。

    忙不迭抬头。

    目光却只捕捉到一丛摇动的蒿草。

    风还是什么野兽

    迟疑收回目光,却瞧见神龛里的饭团上多了几道黑乎乎的手指印。

    细细雨雾在这一刹那好似变作了肉眼难见的小虫子,密密爬了一脸,让整个身子被一种古怪的酥麻感死死攥住。

    何泥鳅想要尖叫。

    临到头,又紧紧咬住呼吸,鬼使神差的,垫着脚朝着蒿草摇动的方向瞧去。

    “啊”

    他叫了起来。

    “五娘鬼阿叔快看”

    他指着远离溪水的灌木丛中一蓬开着小小白花的藤草。

    “巴戟天”

    巴戟天是一种名贵药材,属“四大南药”之一,民间素有“北有人参南有巴戟天”的说法。

    飞来山中有此药生长。

    简单来说。

    发财了。

    孩子们雀跃散开,又在左近找了数株巴戟天。

    何五妹翻开行山手账,简笔记载山阴溪谷,东侧离岸百步接山林灌木处,有巴戟天。

    何泥鳅则把石上神龛再搭仔细了些,从怀里取出又一个饭团这是他的早饭,没舍得吃完添进了祭品中。

    诚心小声祷告“山里的朋友保佑,若回、回进山能寻着好草药,俺愿意次次多供个蜜枣饭团。”

    山中空寂没有回应,只有细细雨雾飘飘。

    再启程。

    小钱钱给与喜悦压过了传说带来的忐忑。

    何泥鳅频频沿途张望。

    却再不是警惕暗处窥视的妖精鬼魅,而是

    这里,林边的灌木丛里缠着菟丝子。

    那头,满是青苔的乱石缝隙间长着岩柏草。

    北边的低洼处,乱花掩映里,簇着大丛大丛的蛇不见。

    西侧的山谷中,冒出雾霭的树梢头,缀着窜窜山蒟。

    拂去遮眼的“恐怖”迷雾,真正的飞来山呈现在何泥鳅的眼前。

    处处幽奇,也处处是财富。

    何泥鳅目不暇接,不自觉间,便落到了队伍后头。

    队伍正小心穿过一条险恶的山道。

    一侧是绝壁,一侧是陡峭的山坡,而脚下则是古人凿下的石道,将将供一人通行,且长满了青苔,下脚湿滑。

    “帮我看着些。”

    李长安在前头呼喊,何泥鳅以为是叫他照看着前面的兄弟姐妹,便胡乱应了一声。

    但泥鳅哪有老实的时候不自觉便分了神。

    冷不丁,望见脚下的坡地上似乎长着许多的仙茅。

    这可是好东西,不仅能入药,还能拿来酿酒。

    他努力探头去看,忘记了脚下。

    不慎踩着了青苔。

    于是跌倒入淼淼雨雾中。

    咦

    在这一刹那,他忘却了惊呼。

    我就要死了么可我还没长大,没来得及赚钱,没来得及给弟弟妹妹们买好吃的,也没来得及给五娘养老送终。

    这便要死了

    思绪忙乱中。

    突然。

    飘渺的雨雾变作了紧实的棉花。

    将他托浮在了半空。

    待他回神。

    已好端端站在了山道上。

    手里多了一株藤草,根部还带着没洗净的泥土,耳边留得轻轻一句

    “我不要饭团,我要包子,肥肉馅的,不要甜的,要咸的。”

    笨蛋。

    愣神中,何泥鳅下意识想着。

    蜜枣可比肥肉贵多了。

    再低头看手里的藤草,和巴戟天相似,结着红色的果子。

    他“唉”了一声。

    当真是笨蛋。

    不自觉咧开了嘴角。

    这是羊角藤,不是巴戟天。

    两样虽然长得像,但这个时节,巴戟天还在开花哩。

    “泥鳅。”

    道士的呼唤远远自前头的雾霭中传来。

    “哎”何泥鳅高高应了一声。

    “不要分心。”

    “好”

    他把“巴戟天”贴身放好,不再东张西顾,嬉笑着跟上队伍。

    子夜。

    钱唐城内。

    “十钱神,十钱神。”

    如水弥漫的夜雾中响起阵阵呼唤。

    一个年轻人于街道岔口处焚香烧纸。

    叩拜后,恭敬奉上十枚铜钱,以及,一叠小鱼干

    没办法。

    自道士从窟窿城归来后,十钱神的业务见涨,以前几乎只有富贵坊的居民呼唤,而今满城男女都在摄召。

    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纷至沓来,李长安分身乏术,更没有时间去一一回应。

    若寻其他的鬼魅帮忙,城中宵禁,鬼魅上街会被神将捕拿。

    只好求教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的长毛贼们。

    所以同炭球儿一番交易,满城的猫咪就成了十钱神的神使,帮他倾听信徒的祷告。

    于是。

    没有神灵乘车自雾中而来,只有一只橘色肥猫跳下墙头。

    两口炫光了一整碟鱼干。

    舔着爪子,仿佛在说“好了,你可以许愿了。”

    “信徒何水生,年十七,幼时失父母”

    年轻人或说何水生念念叨叨了一堆废话,就是不入整体。

    橘猫不耐烦,喵喵骂娘。

    何水生支支吾吾两声,终于一咬牙,说出了愿望。

    “我想变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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