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钲向周围打量一下,见斜对面山高林密、峰岭连绵,便往那边一指:“我们暂且转移到那边去。到了那边,再视情而定。”
老哈看了看,点头同意。片刻后,三人穿出灌木丛,在路下山涧里走了一会儿,然后爬上对面山窝,到了半岭上的一处突出山嘴上,在灌木丛后一块石盘边停下。
“鸡窝,那些是什么人,你怎么一个人回来?”老哈收起枪,皱起眉头,“牛兄弟呢,他不是和你一起么?”
“那、那是这村里的保甲队,牛、牛兄弟......被他们抓住啦。”鸡窝哭丧着脸,他的胸脯大起大落,仍未缓过气来。
今天早上,众人在这山坳林子里小憩片刻,天便已大亮。俏飞燕和三哥分别带人出发,一前一后地前往二十多里外的冷水坑,到骆家附近去踩盘子。
出发前见谢宇钲酣睡未醒,两人便让老哈和鸡窝留下,让他们陪着牛二待在这里照应,也方便接应后面的大队人马。
鸡窝和牛二喜动不喜静,在山林里走来走去,无聊得心焦,鸡窝提出说,去前面风车坳村里看看。老哈也嫌他们聒噪,便乐得清静,就答应了。
这风车坳人烟稠密,又处于交通要道上,倒也有十余家店铺。进了村,两人发现有一家店生意兴隆,顾客盈门,挤进去一看,才知道这原来是一家赌坊。
坐在地上的鸡窝连比带划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偷偷窥视老哈的脸色。。
这赌坊有三进,里面很阔大,能容数十上百个人,一张张赌桌围满了人,各种各样的玩法,令人目不暇接。
两人试了试手气,刚开始还不错,后来就不行了,鸡窝输光了身上的钱,牛二输掉了那只“六连响”。
“鸡窝,什么时候了,还睁眼说瞎话?”
一直观察着前方的老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鸡窝的讲述,“山寨里的规矩你忘了?失陷同伴,什么罪过?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坏了大事,又是什么罪过?快说,你们在那村里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老老实实说了,我还可以向三哥和俏掌盘求情,再敢讲瞎话,神仙都救不了你!”
鸡窝这时刚刚爬起,被老哈这一声喝斥吓得又一跤跌坐在地,全身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得可怕。
身处险境,老哈本想就此带着谢宇钲换个落脚地方,但又怕三哥和俏掌盘回来找不到人......此次纠云寨几乎倾巢而出,走这么远的路来办事,要是一着不慎,那便是个万劫不复......
这鸡窝,是山寨里出了名的滥赌鬼,也不知道三哥他们怎么想的,竟然让他加入探马队。
老哈从山道上收回目光,冷冷地看了看跌坐在地的鸡窝一眼,见鸡窝仍目光闪烁,企图避重就轻,他脸上的不满愈来愈炽。
“赌坊?保甲队?嗯,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谢宇钲看了鸡窝一眼,见他脸上有擦伤,身上衣服有揪扯的痕迹。
鸡窝又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谢宇钲和老哈连蒙带猜,终于大致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两人刚进入赌坊,鸡窝就迫不及待掏出几十个大钱,直接押上了桌面,一开牌,嘿嘿,还小赢了一把。但第二把,他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把身上的钱输光了,只好向牛二借钱。
牛二自己也经常小赌怡情,很明白这里面的道道,赌场里十赌九骗,如今又在这外乡外地,赢了也未必能走得了。于是就劝鸡窝别玩了。
鸡窝一心想赢回自己的那几十个大钱,根本听不进去牛二的提议,见牛二不肯拿钱还要离开,索性掏出匣子枪要押上赌一把,牛二为了防止他乱来,无奈何,只好掏出自己仅有的一点钱,给他拿去翻本。
可这人倒霉了那是喝凉水都碜牙,转眼间,鸡窝又输得精光,他输红了眼,不由分说把匣枪押上桌面,搞得牛二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就又输了。
这下子好了,两人都傻了眼,不知道怎么办了,翻本没本钱,走又没枪了,回去可怎么交代呀我的娘哎……
俩人正面面相觑呢,赌坊中,有个红光满面的中年人,托着一管烟枪,一直在四下里闲逛,见人就笑嘻嘻地,好像一尊财神爷。此人来到两人面前,笑着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乐万通,最好周济人,见不得人落魄。乐万通说可以借钱给鸡窝,不用抵押,利息很低,只要一分钱。
鸡窝喜出望外,和牛二嘀咕了两句,便向他借了五块大洋,打算把枪给赢回来,才好离开。可惜得狠啊,鸡窝这烂赌鬼早就霉运上身,根本就没有赢赌的命,这五块大洋很快又输掉了。乐万通说没事儿,运气这东西嘛,时好时坏,又借了五块大洋给他,让他别着急,翻本了再还他。
鸡窝感激涕零,就差点儿给乐万通跪下磕头了,牛二却坚决不干了,请乐万通收回大洋,顺便打个欠条,他们先回去筹钱,拿钱来还债并赎回匣子枪。鸡窝正火急火燎想赢回来自己的枪,哪能听牛二的?他一把推开牛二,抢了银圆,重上了赌桌。
牛二被这货气得直哆嗦,走吧,显得不仗义;不走吧,这鸡窝明显是个惹祸精,这万一被鸡窝给带沟里了,自己这二两肉还不交代在这儿了?正天人交战之际,鸡窝不过两把牌就输得精光,正又向乐万通借钱呢。
只听乐万通说鸡窝手气太背,今天还是别玩啦,改天手气好了再来。然后又轻描淡写地让鸡窝还钱。
牛二瞬间一个激灵,两人身上,哪里还有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喊了声鸡窝,扭头就要往外跑。
可惜已经迟了,旁边窜出来几个彪形大汉,挡住了牛二的去路。
这时候,乐万通笑眯眯滴说,可以拿牛二那只“六连响”抵十块大洋。牛二哪里肯答应,直呼自己跟这人不是一伙的,自己不认识他。
乐万通被逗笑了,一个眼色,两个大汉将牛二的枪卸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情况下,耍啥机灵也不好使了。两人无奈之下,只好认栽,打算弃了枪离去。但这时乐万通一边端详那支柯尔特,一边又笑眯眯地说了,说这枪还不错,远远不止十块大洋,就抵个二十块吧。
两人困惑之际,旁边来了个戴眼镜的账房先生,拿了个算盘噼哩啪啦一阵拨弄,只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鸡窝先是借了五块大洋,后面又借了五块,总共借的本金是十块大洋。现在乐爷允了,这支枪能抵二十块大洋,这样一来不但还清了本金,还有十块剩余,可用来支付利息。只是,这样扣除后,一一得一,三七二十一,账房先生又拨着算盘一通计算,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得出一个数目:
鸡窝还欠乐爷五十一块零四角八分七厘钱!
账房先生说,这是到目前为止的数目。
因为远远近近都知道,这风车坳赌坊里借钱,是按刻计利的,算的是九出十七归的利。
鸡窝彻底懵了,这时牛二也终于回过神来了,便想找借口溜之大吉,但哪里还走得了。
无论牛二说什么,乐大财神一概不予理会,账房先生笑着说,只有鸡窝把钱还清,两人才能走出这个赌坊。
而且,如果鸡窝不能马上把钱还上,这个数目还会继续往上涨。
两人听了,如同大冬天穿着衣不蔽体的破单衣,被人劈头盖脸从上到下浇了一大盆冰水,身心那是彻底凉爽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