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牛二,是被一只经过脚面的老鼠惊醒的。
潮湿的土屋里一豆如灯,洒出几点昏黄的亮光,映着猪圈般的屋内,东倒西歪地瘫睡着十来个人。
屋内到处有老鼠的屎尿,发霉的墙壁瓦梁,跟人便溺的气味杂在一起,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牛二揉一揉眼睛,适应一下屋内的昏暗,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自己身在离家两百多里的地方,被人下套参与赌丁,被关押在这猪圈般的土屋里。
这满屋子的人,也基本上是一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被那乐万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给套住了,失去了人身自由。
据说,天亮后就会押解上路,去那什么矿山上做工。
入夜前,乐万通那账房先生——有叔来看了大家,问几个相熟的后生,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家里说?
那几个后生早就听了不少关于那矿山的传闻,此是哀声恳求有叔帮忙说情,让他们留下,就在风车坳给乐大财神做牛做马,不要将他们拉去矿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有叔叹了口气,“这赌博就像抽烟,无所谓好坏。只是因人而异,有钱的,不妨玩得大些。没钱的,要玩也就只是小赌怡情啰……嗨,现下里说什么也晚了。只盼大家到了矿山上,能好好儿干活,万万莫要偷奸耍滑,不然,只怕有性命之忧。那矿头监工,一个个可比豺狼虎豹还凶。”
说着,有叔又哀声叹气,摇了摇头,告诉大家说:“也不是就没了指望。到了那矿山上,只要好好干活,早晚能挣够那赎身的钱,便也就能脱身回来了。”
那几个后生嚎啕大哭,纷纷拜托有叔照看家人,说什么结草衔环,也要相报之类。
牛二见了,哭笑不得,但屋外就站着凶神恶煞的看守,所以他也不敢点破。
再说了,事已至此,点破了又能如何?
土屋内只有一门一窗,窗在半壁高处,碗口大小,有那么一阵子,透过窗口还瞅见了一丝月牙儿。
那门则跟猪栏门差不多,现在关得结结实实,连丝儿光都透不进来。
那个为了救心上人而身陷囹圄的定生,现今就在牛二身边两尺处,阖着眼帘,倚墙而坐。
牛二看出他并没有睡着,只久久地不动弹也不说话,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定生的心上人娟儿,现在就被关在隔壁房间。
刚开始时,定生和娟儿还哭号着,隔着墙壁说了许久的话,但后来有叔来了,看守便喝令二人闭嘴。
现下里,隔壁一片死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那里关押着的,除了娟儿,还有六七个女孩儿和几个年青妇女,等待她们的命运,是湘鄂一带的窑子。
看着身边的定生,牛二忽然想起了刘寡妇,以及她丈夫刘哥。
刘哥有一副好身板、一对好拳手,有一次为了救牛二,在溪口镇上三拳两脚,就把那七八个外地来的药材贩子放倒。
眼前的这定生,也有一副刘哥那样的好身板,都壮实得像是一头牛。
屋角隐隐传来抽泣声。
那是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正龟缩在屋角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抽泣着。他们是因为父母还不起乐万通的钱,而被拉来抵债的。
据说,他们将被卖到汉口的大户人家里去,做个长随厮仆。天亮后,和隔壁的那些女人一起装船起行。
牛二忽然又想起了清华少爷,不禁自艾自怨:也不晓得那刘头他们,现今应该赶回村里去了吧,那大少爷会不会问起我牛二呢?哎,要是大少爷晓得我现下的处境,他是一定会救我的。可惜无人报讯呀。哎,就算有人报讯,也已经来不及了。
天一亮,这两个屋子的人,就都得押走。
牛二又想起了鸡窝,想起了谢宇钲,鸡窝应该逃出去了吧。他为什么不带谢先生来救我呢?
他们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哎,这个谢先生,人真聪明呀。
可是,他要是肯来救人,一定会有办法的?何况,纠云寨还有这么多人马……哦,对了,纠云寨这次,本来是要去前面不远的冷水坑,去打那骆家的。
有心算无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现在,他们只怕已经杀进那骆家了。
牛二渐渐想明白了:这纠云寨这么多人,跑这么远的路,肯定要先办大事啦……嗯,只是,等他们办完大事,他们还会回过头来,解救自己么?
牛二突然感到心里边没有一点儿底,他突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竟然没一个朋友……刘哥对自己好,那是像个兄长……想来想去,好像也就那姓谢的洋学生,好像还有点像朋友,说话行事,也不会居高监下,盛气凌人。
也就到了这时,他才霍然惊觉,这个洋学生,只有孤身一人,就算他想救自己,只怕也是有心无力。那些无情无义的土匪们,又怎么能听他的呢?
牛二正自艾自怨,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旁边那定生霍然一惊,脊背离开墙壁,猛地坐起,伸长耳朵,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你、你们……做什么?”这时,隔壁响起女人们的惊叫。
“死开些,你几个老娘们,勾不起我们的兴趣。我们喜欢的……是那几个小妞儿。哈哈。”原来,却是那几个看守,进入了隔壁房间里面。
不一会儿,就听隔壁响起女孩儿们惊恐地哭泣、哀求,几个看守越发淫笑不已,接着响起撕打声,衣服碎裂的声音,许是那些女孩子反抗激烈了些,拳打脚踢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这边的年轻后生们听了,惶惶然不知所措。
“娟儿……”那个定生先是一愣,马上就开始猛捶墙壁,大声叫喊娟儿的名字。
回答他的,是他那娟儿的哭喊:“定生哥……定生哥……呜呜……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住手!姓许的,你们快给老资住手!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定生像头困兽似地大声嘶吼,狂躁地咆哮,对那几个看守发出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