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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恶战
    原来,那个国府特别员此行的任务,是剿灭山里的红字头,荡清罗霄山里的土匪。这些天来,他一直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纠集了两省六县的民团,首先将矛头指向山里的红字头。红字头寡不敌众之下,只好选择薄弱环节突围,从汤湖圩奔向湘南。

    红字头在前面奔逃,六县民团在后面紧追不舍。那龙泉靖卫团的骆屠户,更是老谋深算,他不但早早在汤湖圩设下埋伏,一举截住了红字头,还打算趁此人多势众的机会,同时将县境内的各大山寨一举铲平!

    所以,当成功地将红字头咬住后,他又让潜伏在纠云寨的奸细,将纠云寨的人马也成功地骗了出去,一起包围在汤湖圩西面的一个地方,重重围困,大肆攻打。

    在他的请求下,国府特派员调集大犹江靖卫团出动,堵住东南边的道路,只等汤湖圩的战事一了,腾出手来,马上就血洗纠云寨!

    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天霹雳,将谢宇钲一行人,震得心胆俱裂。

    俏飞燕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怒不可遏的卢清,率着随行的几个弟兄,对已经招供完毕的几个团丁拳打脚踢,一时间,山坳里鬼哭狼嚎。

    俏飞燕见谢宇钲眉头紧锁,知道他正在思考对策,便走了过去,让那几个俘虏闭嘴,卢清几人哪里还会客气,很快就手起刀落,几个团丁登时报销了了账。等谢宇钲发觉,已然迟了,不免指责他草菅人命。卢清姐弟无言以对,闷闷不乐。

    卢婷见他们这模样,小心翼翼地也走近前来,小声央求谢宇钲,饶过姐姐哥哥。

    谢宇钲见他们这样,心下更觉烦躁。

    知道他们散漫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也只好暂时搁在旁边,把心思重新转到目前的危局上来。

    前一阵子,还在打铁铺时,谢宇钲就知道了南京国府来了个真正的特派员。

    他没料到的是,那个国府特派员的动作这么快。自己离开山寨才区区七八天时间,形势就急转直下,变得如此岌岌可危。

    当他好容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立即便发布了命令,让大家只带子弹手雷和药品,其他物资,全部就地藏匿。

    掩藏好物资,轻装上阵的一行人,就再也顾不得掩饰行踪,在暗夜里打起火把,匆匆赶路。

    也就到了这时候,半爿昏黄的月轮儿,才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东天上。月辉黯淡得比荧火都还要弱上数分,只隐隐约约地映出巍峨的雄峰绝岭,在浑浊不堪的夜幕下逶迤绵延,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在汤湖圩西面的某一处山岗上,月辉也同样吝啬。只见它难得地将满山的树影和岩石,涂上一些儿橙黄,打出一些儿朦胧的轮廓。至于那些错落散布,从山腰到山巅随处可见的一个个疲惫身影,它则实在懒得给上几分颜色,只让他们自顾自地在朦胧里模糊着。

    偶尔有山风拂过,可见某处闪起一星半点儿微弱亮光,让人心神蓦然一醒。那是人们手上武器在闪耀,幽暗些的闪光是枪机和梭镖,醒目些的则是枪刺和大刀。

    爆豆般响了一天的枪炮声,这会儿也终于暂时停歇下来。

    在一个鞍形的小山坳处,几个身影围坐在一块大山石前,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事情。

    晦暗里一个粗豪的声音咳嗽了几声,慢慢地说道:“十六弟,你、你给兄弟们……介绍介绍现今的情况!咳咳……”说话这人宽膀厚肩,身形极其雄壮,虽处幽暗月色下,却也隐隐可见他在众人中顾盼自雄,显然是由来已久,习惯使然,当此危急时刻,不过自然地流露罢了。

    这人自然就是王者归来的瘌痢虎了。

    一个多月前,十八排在盆珠脑被靖卫团偷袭,仓猝中他肩头中了一发子弹,胸口中了两发子弹,当场倒下。

    幸得与他结拜的红字头李东家极其仗义,带着随身护卫豹子拼死相救,并代他领着一帮慌不择路的土匪们,撤出硝烟弥漫的盆珠脑……边打边撤,一路奔逃,最后回到了红字头的深山里的据点。

    这一个多月里,癞痢虎可算是开了眼了。原先他觉得,纠云寨里的十六排,在玉面鼠兄妹的带领下,已经很像模像样了,但到了红字头的据点,他才终于明白,与红字头相比,自己一帮兄弟,其实就是那井里头的蛤蟆。

    据李慕英说,这个地方不过是个临时落脚点。

    但随处放眼望去,木头盖的房子、石头垒的工事,篱笆围的菜园,黄牛正在耕作的稻田,还有各大小道路上,那无处不在的明岗暗哨……

    瘌痢虎很快就发现,红字头的人,从官长到兵丁,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们几乎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

    最让他惊讶的是,红字头的据点里,竟然也有不少女人,她们大多负责一些后勤伙食方面的工作,也有不少医护人员,偶尔也可见到几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这些女人跟红字头的男兵们像兄弟姐妹一样相处……

    军事训练每天都有,各种体力劳动像是地里的活啊,帮据点的老表们修屋顶啊挑水啊几乎每天都有,读书写字也几乎每天都安排,哦哦,对了,偶尔有点闲暇时间,还有女战士教大家一起唱歌,他们居然还会给大家演一出出的小戏,就是那种好好的闺女被恶霸地主逼得家破人亡的戏,看得瘌痢虎和一帮兄弟一个个气得呲牙嗔目,又想起了自己落草前的惨痛……

    这…这简直太神奇了,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队伍?读书写字不该是读书人的事吗?怎么我们居然也可以学写学画当天还要进行讨论?

    还有,怎么三教九流的戏子也能加入这么好的队伍呢?那…那自己是不是也……?

    瘌痢虎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蓬蓬蓬地乱跳了,哎呀,这么好的事儿不敢想啊。这支奇特的队伍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凭自己这颗榆木脑袋,估计是弄不明白了。

    虽然这山里的生活,极其辛苦,但癞痢虎在这样的环境和集体中,感到无比的充足和心安。

    这样的队伍,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队伍!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癞痢虎朝闻夕见,最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找了一个时机,一个人向李慕英表达了想加入红字头的念头。

    李慕英说,虎哥要加入,应该没问题,不过要等伤好了再说。

    虎哥急道:“英弟,我、我自己现在就要加入,我还要带领全寨的弟兄,一起加入!”

    “哈,那可得慢点儿来,至少,也得等大家把伤养好。不然怕有些弟兄,会误会我们趁人之危,不够朋友!”

    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最后李东家里人才终于一致同意。

    就这样,这些跟随在癞痢虎身边的兄弟,除了几个重伤难治死了的外,其余的人,几乎全都跟随着虎哥,加入了红字头,癞痢虎暂任排长,番号:仍是“十八排”,又添了些人枪,衣服穿戴,也更整洁了些。

    四天前,癞痢虎的伤口刚刚痊愈,刚拆过线,靖卫团就摸了上来。仓猝间,他带着众兄弟跟着刚刚加入的红字头人马,奋勇迎战。

    但敌人越来越来,眼见情势不妙,红字头决定突围,但这时哪里还走得动?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民团兵丁,乒乒乓乓地乱放枪,狂打炮。

    豹子等人安排就地坚守,战斗越来越激烈,队伍很快就出现了大量伤亡,但无人退缩,红字头个个奋勇争先……

    一直打到深夜,大家才摸小路撤了出来……在山里兜兜转转,最后回到老巢,跟大队会合,然而,大家刚歇一口气,靖卫团的人马紧跟着就摸到了——这原来是敌人欲擒故纵之计,目的是让逃出生天的红字头小队,带着他们来进剿红字头的大队。

    又是一番恶战,红字头伤亡过半,好容易坚持到天黑,趁夜从比较薄弱的南边突出重围,望汤湖圩方向便走。

    瘌痢虎仗着对这一带的地形稍为熟悉,边打边撤,眼见就能游龙入海,不料桂阳团防局,得到调令来迟,刚好走到这里,双双照面,立马就驳上了火。

    骆屠户的靖卫团很快也追了上来。

    双方激战竞日,互有伤亡,入夜时分,东南方向忽然爆起枪声,却是玉面鼠闻讯带人赶到了,纠云寨的兄弟们虽然人员不多,但配合得力,火力极其凶猛,刚一交火,民团就吃了大亏。

    癞痢虎立即率人,对冲过去,里应外合之下,一番激战,两帮人胜利会面。

    癞痢虎见了这样如狼似虎的老兄弟,心下大喜过望。他提议让几个兄弟回去,解散山寨。现有人马合成一处,立即撤向湘南,去追寻红字头的步伐。

    可玉面鼠却动员癞痢虎回山寨,说现在山寨来了个谢指挥,在他的打理下,山寨马上就要脱胎换骨,变成铁打的寨子铁打的队伍,过江龙怎比坐地虎,我们还是撤回山寨,跟着谢指挥,好好把山寨发展起来,才是根本。

    但瘌痢虎这阵子加入了红字典,说话做事也大不同往日。他指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红字头前些年在这里的声势,闹得大不大?可现在不也被逼得立脚不住?

    玉面鼠无言以对。但他马上就强调说谢指挥早就看到这一点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仍是坚持回守山寨。

    兄弟俩争执着,说不上两句,人多势众的几个民团又咬了上来,大家边打边撤,打着打着就退守到这一道山岗上。

    夜色正浓,老三刚才率人向西面试探攻击了一下,成功地完成了火力侦察。在众人口中,那谢指挥用兵简直已神乎其神,这就是他新立的战场规矩——火力侦察。只要巧妙得法,就能让敌人的武器阵型,暴露绝大部分。

    这一试不打紧,老三这么一试,果然试出了西面也已添人添枪,让人震惊的是,这个方向竟然一下子增加到几百条人枪之多。

    敌我悬殊。

    眼下这局面,已经万分危急。

    瘌痢虎明白,不管打与不打,只要等到天一亮,自己在这个山岗上的所有新旧兄弟,将再难以抵挡十倍于己的敌人疯狂进攻。

    没有人会甘心眼睁睁地等待这种憋屈的结局,没有人会甘心。

    癞痢虎当然也不例外。

    他忽然想起了玉面鼠他们嘴里的那个谢指挥,记得那天夜晚在盆珠脑喝酒,那个谢指挥把现场气氛搞得其乐融融……倒是挺会来事儿的,莫非他打仗也同样厉害么?几乎一个人扭转了纠云寨被动挨打的局面。

    就在癞痢虎思虑之间,旁边的玉面鼠轻声接口道:

    “虎哥,听刚才那一阵子枪声,西边头上,长长短短,搂了火的,不下五百支。其中,捷克式至少有四挺……”

    这人说话平缓有力,吐字清晰,这自然就是纠云寨的顶梁柱——十六排的掌盘当家玉面鼠了。这会儿,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要突围的话,这不一个好方向。”

    瘌痢虎闻言似乎有些意外,愣了愣,没有马上答话,静默了一会儿,刚准备开口,他忽然觉得胸口的伤处陡然大痛起来,心里不由自嘲地想:自己离开山寨,这一个多月来,无时不刻,不在想念山寨的众弟兄,也不过一个多月,山寨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眼前这些得悉前来增援的兄弟们,每个人都穿上了新衣服新鞋……武器装备也鸟枪换炮……,焕然一新。粗粗看去,癞痢虎更是惊讶,姥姥耶,这装备的家伙儿,比红字头可强完了……这才一个多月时间呢……

    连十六弟说话都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一张嘴就是捷克式,又是什么汉阳造的,还有啥花机关?看来又是这谢指挥教的了,这个谢指挥的确不是一般人呐!

    嗨,要是有机会倒要好好亲近亲近,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贵人,这个被兄弟们捧成神仙一样的人物。

    瘌痢虎甚至开始觉得,这一次要是能脱险,返回山寨去跟这谢指挥,莫必就不能发展起来。

    毕竟,自十八排结拜上山以来,这可是第一次拥有了大家打心眼里服气的主心骨。

    这当儿,旁边一人有些迟疑,接口道:“虎爷,玉掌盘,这靖卫团是越打越多了。瞧着这西面下午时才不到三百人枪,这天一擦黑,就又多了两百来条枪……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南面是骆屠户的六七百人,东面是莲永靖卫团两个营,这西面……嘿嘿,他娘的又添人添枪,火力还个顶个地猛!他娘的,这也太瞧得起咱们纠云寨了吧……”

    也许,是这样的情况太过于严峻,他的话音一落,山盘旁便一片沉默,久久无人吭声。山风时时吹过,拂动他们身上的衣袂和顶上的头发,野地里偶尔传来几声呻吟和忍痛所发出的闷哼声。

    “三哥,你们尖刀队的情况怎么样?”过了一会儿,玉面鼠站出来打破沉默。现在山下围着近两千人,不管是去是留,撤走逃难也好,坚守阵地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罢,都得尽快协商出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来。

    “虎哥,十六弟,情况不好不坏,兄弟还是那帮兄弟,探马十四人,一人在打铁铺,正准备开店当掌柜的呢,这都谢指挥安排的。所以,今次这兄弟未能来了……今天下午,打进那重围时,探马队折了三人,下午打到现在,又折了一个好兄弟。现下探马队包括我,也只有十个吧。”三哥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倒下的弟兄,都是好汉子!老三,你也别光看着我们的伤亡,”癞痢虎听了心情沉重,但他觉得有必要给大家打打气。于是一下子就直起腰身,大手有力地挥动一下,“大家应该多想想,山下这些民团头子也讨不了好,他们付出的代价,一定比我们多得多!”

    旁边响起一个鸭公嗓,却是那机灵之极的疤狸子:“虎爷说得对呢,几位哥哥,这谢指挥说的这支姓李的步枪,还真是好用!今儿下午,光我就打中了四个民团,要是照这样算来,一天下来,我们至少干掉了五百个人。”

    “好,打得好,疤狸子。你这话也说得很好,老子爱听!奶奶的,这枪难怪这么好使,原来它却是大有灵性,连姓氏都有了?还姓李,跟老子一个姓哪,能不厉害么?看来,我们这个谢指挥,还真不是一般厉害。连这洋枪,都跟他交上朋友啰,好厉害,回头……老子得好好请谢指挥喝上几杯!”癞痢虎笑道,众人也跟着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瘌痢虎转向玉面鼠,问道:

    “十六弟,谢指挥给你打造的主力连,在下午的表现,那可是提气得很哪!嗯,伤亡大不大?现下里……还有多少人枪?”

    “主力连伤亡几近三分之一,不过,虎哥你放心,还是挺能打的。”玉面鼠笑了笑,

    “很好,很好啊。各位兄弟,”癞痢虎的目光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信在警告,又似乎在鼓励,“骆屠户欺我太甚,现下又纠集了湘东等地的民团,一起来打我们。我们岂能跟他客气。”说着,他冷哼一声,“十六弟,你来说说,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杀出去。”

    “好。虎哥,三哥,九哥,各位兄弟,据我今儿下午的观察,发现山下这些敌人,强弱各不相同……最强的是骆屠户的靖卫团,其次是莲永靖卫团……嗯,最弱的怕就是桂阳团局防了。”

    “桂阳团防局?那好哇,我们就拿它们开刀。”

    “嗯。我觉得现下大家应该都知道,骆屠户是怎样地凶残狡诈,所以,待会突围开始后,死的兄弟,我们就先不管了,伤的扶着走,走不动也要走!”瘌痢虎坚定地说。

    玉面鼠点点头,他陡然想起了去年龙泉滩上血流成河的情景,一时间心头砰砰大跳起来。就在这时,几步外的朦胧中响起脚步声,一个声音低声喊道:“玉掌盘,玉掌盘……大喜呀,大喜。”

    “有话好好说,喜从何来?”

    “西面的桂阳团防局,忽地……忽地撤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