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下有两个团丁,笑嘻嘻地解答着众人的疑问。
人群中的人窃窃私语:“哎,你们说,这俏飞燕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好好嫁着富贵人家,当个阔少奶奶不好么?”“对呀,对呀,一个姑娘家去干这掉脑袋的事儿,实在,实在……”
“哎,我听人说呀,这十八排原先在赣南道上混,那俏飞燕等人,也是好人家的子女,可惜父母被人害了,无处申冤,报仇雪恨后……这才,这才上山落了草!”“哈,原来是这样呀,我倒听了不少人说,她生平最重义气。她们原先在章水河那边就食,之所以来到我们龙泉县,是为着一个昔时的恩人。”“哦,还有这事?莫非她这个恩人被人害了?”“可不是么,据说她那恩人是个跑马帮的,被纠云寨的白面狼给害了,俏飞燕得讯后,立即点齐兵马杀过来。直接就把纠云寨给端了。想那白面狼在我们龙泉作恶多端,也终于遭了报应。”“这就是叫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哈哈!”
人群中忽地响起一个笑声:“哈哈,这位总爷,这位总爷,听说这俏飞燕跟玉面鼠可是亲兄妹,你说这瘌痢虎和玉面鼠被抓了,这俏飞燕会不会带人来劫班房呀?”
一个团丁挎着把盒子炮,咧着满是黄牙的嘴,嘿嘿笑了:“这事可说不准。不过,这位老哥,你可得把招子放亮些,别让白花花的银元从身边溜走……嘿嘿。”
人群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谢宇钲刚想离开,目光无意间一瞥,发现人群边缘有一个身影特别眼熟。
不等谢宇钲细看,那个身影已慢悠悠地离开人群,走到城内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谢宇钲连忙挤出人群,跟了上去。这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头戴一顶黑色礼帽,身穿一袭长衫,手上拎着一支拐杖儿,活像一个悠闲逛街的乡绅。
谢宇钲一阵紧赶慢赶,终于越追越近,离几步远时,他终于认出,原来前面这人,是红字头的李慕英。
估计是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是以步行速度快不起来。
谢宇钲前后左右看了看,又跟着走了一阵子,再前后左右打量一下,没见有什么可疑人员,便快步赶了上去,与李慕英肩并着肩,目不斜视地同行。
刚开始时,李慕英还不为意,走上几步路,他不禁好奇地频频打量身边这个奇怪的陌生人。
化妆后的谢宇钲约摸三十来岁,眼睛呆滞,脸相忠厚,但却留着小胡子,身形微微有些佝偻……李慕英故意放慢些速度,但他发现这个陌生人也马上放慢速度,当李慕英加快速度,对方也跟着加快脚步,很明显,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慕英心下陡然惶恐起来。转眼间,两人就像跳舞似的,耍了好几个回合,李慕英呀的低叫一声,遽然收步,倏地拐入旁边巷道里面去。
当谢宇钲也跟着进入巷子,李慕英已经掏出一支小手枪,平静地对准了他。
谢宇钲不敢再开玩笑,连忙表明身份:“是我,李先生!”说着,他还摊开手,笑了。
“你是……?”李慕英见眼前的人十分陌生,但声音却异常熟悉,心里飞快转着。
“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不认得了?李东家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谢宇钲将佝偻的身子挺直起来,用手遮住唇边的小胡子,以平时的姿势展示给李慕英看,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原、原来是,是你!”李慕英眼中一亮,脸上浮上喜色,连忙收起了枪支,“哎呀,我真让你给吓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巷子两头张望一下,然后将谢宇钲扯边了一些,“哎,你来这做什么?你不晓得那骆屠户在诱捕十八排么?”
“知道呀!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要论玩这种暗戳戳的花活,小爷是他骆屠户祖宗。毕竟,小爷在后世看了多少谍海钩沉,看了多少小说电影……”
“后世?谍海钩沉?小说电影?”李慕英懵了。
“呃,”许宇钲立即回过神来,连忙纠正:“对不起,口误,口误。”
“口误?”李慕英半信半疑地瞥着他。
谢宇钲对自己的化妆技术大感满意,心想,后世的化妆术,可真不是盖的。
我不过是跟做化妆师的表姐打了一个暑假的下手而已。而山里头的那观音宫里,也没有足够的材料,黄栀子和水潮兰也就能调点儿肤色罢了。
要是材料管够,小爷在脸上画一道能以假乱真的刀疤,又或者是画上一大滩令人忘而生畏的白癜风,改变一下走路的姿势,那岂不是彻底变了一个人,无人能认出来了。
只是,这几天风吹云散,形势急转直下,他虽然在朱得水面前强行装哔,一副云淡风轻,哪怕世界末日也大可重头再来收拾旧河山的架式。
但死了那么多人,现在俏飞燕和九哥等人面对骆屠户的直钩钓鱼,又直愣愣地准备愿者上钩……要命的是,明知道他们在这县城里,却又不知道确切地点,不晓得到哪里找去……谢宇钲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
来到这个时代,近两个月了,眼前的李慕英,是他难得的一个可以不设防的人。
心情放松之下,他不由变得无所顾忌起来。
他相信,眼前的这个红字头,再怎么见多识广,再怎么聪慧机敏,也绝猜不到自己的来路。
谢宇钲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哎,管它呢,这无关紧要。小事一桩。”他笑了笑,忽地望着眼前这个儒雅男子,直接无视他刨根问底的意图,正色道,“李东家,你又来这里做什么?你们的大队都已经走了。你不知道么?”
他忽地想起,在赣州一同出城后,李慕英可是先期回山的。在汤湖圩时,他还为没见到李慕英而感到有些奇怪呢,以红字头的严格规矩,现在反而出现在这龙泉县里,究竟想做什么?
“知道呀!不过,我因为另有任务,所以没跟他们在一起。”说起曾并肩作战的战友,李慕英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一次突围的牺牲之大,实在是太大了!他的神色不由黯然起来,“我、我不但知道他们打得壮烈,我还知道,你小谢同学还带队帮了我们个大忙!他、他们是好样的。你,你……也是好样的!”
李慕英说着,不时向巷子两头瞥一下。
巷子两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那你现在可以信任我了吧?!”谢宇钲收回目光,诚恳地说。
“当然可以!”
“那你告诉我,你来这做什么?难道……”这时,巷子口来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谢宇钲话说到一半,连忙改口,“说不定……我、我还能帮上你!”
“那可多谢了!”李慕英也看见了那个醉汉,他的右手自然而然地笼进了左手的袖子,轻轻握住了小手枪。
那醉汉稍稍站边了些,就对着斜对面的墙壁拉起尿来,一边拉,还一边打着酒嗝,好一会儿,这个醉汉才慢悠悠地走了。
李慕英扯上谢宇钲,低声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说,我还要去找俏掌盘和九哥他们呢。”
“我、我来锄奸!”
“锄奸?”
“对!这一次,我们损失这么大,全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两人并肩出了巷子,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李慕英一边走,一边说,“这个人原来是我们的人,但是,现在已经变节了!不然的话,我们在山头的人马不至于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锄奸?我猜这个目标,肯定位高权重。只是,你刚才也说了,这时候正是敏感期,恐怕不太好办吧?”
“不好办……也得办!我们的队伍不能白白牺牲,帮助我们的绿林朋友,也不能白白牺牲!”
“好罢。那我们是战友了。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天快黑了,县城这么大,我必须尽快找到九哥和俏掌盘他们……”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然后便分头行动了。
谢宇钲很快来到龙泉县的监狱附近。
这是一条颇为冷清的街道,晃着寥寥几个人影。
他正打算拐进这条街道,却一下子认出,这街道上晃着的几个人影,全都行迹可疑。
他连忙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巷子口擦边而过。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被人跟踪了。
这当儿,城内的暮色更浓了。
街道上,行人匆匆,其间杂着三五辆马车。
他一边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一边琢磨着如何应对,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当经过一个裁缝店时,他慢悠悠地拐了进去。
在转身抬腿,迈进店门的那一瞬间,他飞快地往后面溜了一眼,却发现刚才的那个尾巴是个地痞模样的年轻人。
由于天色已晚,这裁缝店内没有顾客,只有一个伙计在柜台后面收拾着布料。
谢宇钲密切地关注着门口,却见刚才那个年轻的地痞经过店门口时,连脸都没转过店内来看一下,就那样直挺挺地过去了。
谢宇钲不由有些奇怪,心想:“难道自己弄错了?”
见有顾客上门,伙计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料子,转过身,隔着柜台就笑脸相迎:“这位先生,你好,请问你要做成衣么?”
“哦,这个待一会儿再说,现在么,我想找你们掌柜的!”谢宇钲说着,也不管这个伙计如何反应,抬脚便往后走去,一闪身消失在门后。
“哎,哎哎~这位先生,老板不在店里,他去城东买米去了。哎,等等。”伙计从柜台里奔出来,大声呼唤着跑向后院。
他见多识广,见谢宇钲像个教书先生模样,心想,几时也没见过掌柜的有这斯文朋友呀。而且,这人外表斯文,但一上来就强闯民宅。这、这……似乎有哪里不对呀。
只是,当伙计奔到门后,他不禁傻眼了:院子里空无一人。刚才那个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哥们仍惊疑不定,末了只好摇了摇头,回到了柜台后面,一边收拾衣物,一边盘算今日的收获如何。
谢宇钲孤身来到后院,飞快打量了一下,发现后院无人,立马狂奔至院门前数米远,一个纵跃,扑上了墙头,一个翻身,悄没声地落入院墙外面的巷道。
一个在院墙下的一个乞儿被吓得嗖的一声跳起。
谢宇钲飞快地穿街走巷,来到监狱后面的那条街道上,街头街尾看了看,发现监狱所在的方位在前街的中间位置,恰好这边街上的相同位置上,是一个酒楼。
与刚才的裁缝店不同的是,这酒楼里正是营业的好时间,伙计来来往往,客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一进入店内,谢宇钲就往楼上走。在与监狱那条街相邻的窗边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伙计上来,恭敬地询问需要些什么。
谢宇钲关注着窗外的街道,也无心跟伙计周旋,便点了个店内的招牌菜,另点了盘炒牛肉,小伙计点头哈腰地自去。
谢宇钲居高临下地看着窗下的街道,以及斜对面的监狱。
监牢的建筑非常简单,但也非常坚固。
院子里驻着一支二十来人的警察。
观察了一会儿,谢宇钲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街道上至少有三个官方的探子。
左边的巷口,窝着一个挑担的汉子,他的担子随随便便地搁在地上,人也随随便便地蹲着,也不晓得在卖些什么,偶尔有几个人围过来观看,他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儿。有一次两次他还挥手赶人,似乎说着“爱买买,不买滚”的话语。
围观的人很快散去,他倒落得清闲,摸出一个烟袋,叼在嘴里抽着。
右边出口有一个修鞋摊子,也一样没有生意,摊主只爱闲坐着,一对眼睛骨碌碌地四下乱光溜。
监狱门口不远有个卖小吃的,谢宇钲注意到他的关注点在监狱,每一个经过的路人,只要向监狱里瞥上一眼,便会落入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候,谢宇钲发现,左边的巷口的探子生意上门了。
一个戴毡帽的年轻男子蹲在他的挑子前,两人聊的很是起劲。谢宇钲一下子就认出,这人正是刚才追踪自己的那个家伙。
谢宇钲还有些纳罕,刚才自己本想进入这条巷子,发现情形不对便退步离开,居然一下子就被他们盯上。
看来,这几个探子并不是省油的灯。
谢宇钲默默在心里记着监牢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