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掌着火把,但夜暗山路难行,回到观音宫已是晚九点多钟。九哥、朱得水和卢婷等人仍聚在庵堂后面茶室,静静等待消息。此时见三人归来,无不喜出望外。卢婷扑上前来,拽住三人,来到桌前坐下,吱吱喳喳,问个不停。
静宜给三人斟了茶水喝了,俏飞燕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得知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不但击毙了纠云寨的生死对头骆屠户,还顺带打死了独眼龙老八,众人惊喜不已。
俏飞燕又说起靖卫团倾巢出动,三人边打边撤,杀伤颇众,后来退到城墙根儿下面,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的心都跟着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俏飞燕又说到谢宇钲用英伦马枪撬开石台阶,枪断成了两截,众人莞尔之余,朱得水又打趣起谢宇钲的天生神力来。
俏飞燕省去了谢宇钲摔得四仰八叉的窘态,迅速说起了他带头上了屋顶,用板凳和梯子加了一座飞桥,三人在屋脊上猛冲出去,飞跃到城墙上面,安然脱身。
众人又是惊喜,又是感慨。卢婷和虎子听得呆了,卢婷扑闪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虎子使劲地啃着手指甲,脸上浮现出做梦般的神情。
九哥看看俏飞燕和卢清,又看看谢宇钲,忽地颤颤巍巍起身,转向谢宇钲,郑重地道:
“谢指挥,一年多来,骆屠户步步紧逼,这番终于差点儿对我们山寨赶尽杀绝,今日县城又如此凶险……要不是谢指挥带队,后果不堪设想……谢指挥,老九我……我谢谢你!”
说着,九哥一个长揖到地,谢宇钲慌忙起身扶起。但九哥仍面容悲戚地望着他,“谢指挥,山寨遭逢这样的大难,连脊梁骨都折了,这样的大仇……就算屠尽骆家上上下下,都难消……难消人心头之恨!”
他眼圈微微泛红,“只是怨有头,债有主,现下骆屠户死了,独眼龙老八也报销了了账,我们心里就再怎地不甘,也不能对骆家的老人孩子下手,去做那禽兽不如勾当……眼下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九哥一番话说将出来,已是淆然泪下。俏飞燕和卢清见了,眼泪儿也跟着滚滚而下。卢婷跟姐姐紧紧依偎凳上,不停地伸手去揩姐姐的眼泪儿,旁边虎子也停了啃手指甲,望着火光,傻傻地发怔。
静默中灯火摇曳,半晌后,静宜师太的声音悠然响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几位……几位施主心地纯良,不欲多造杀孽,光这一节,便胜世人许多!”停了停,她又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微微阖上眼帘,双手合十,数着念珠,喃喃地诵起经来。
前几天谢宇钲昏迷不醒,静宜师太就曾陪着心急如焚的俏飞燕,跪在观音菩萨座前,日夜祷告。这会儿见静宜师太又祷祝起来,俏飞燕知道她定然是为自己一干人诵经,心里更是感激不已,想起大家现下借住在这儿,她实际上也是担了不少风险的,便思忖着回头似可出资修葺一下这观音宫……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不由扫了扫旁边的朱得水,见他脸上身上收拾得颇为洁净,心下为他高兴之余,不由又不禁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一行人如此叨扰这佛门清净地方,不免亵渎太过。
她伸手攥着袖子,将自己的眼泪轻轻拭去,并拍了拍旁边的卢清,示意他收起眼泪。
这时,九哥的神情终于也渐渐恢复正常,就见他瞥了俏飞燕和卢沮一眼,说道:“十六妹,清儿……谢指挥来历不凡,但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们。”
俏飞燕闻言微微颔首,卢清卢婷虎子几人,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九哥复转回来望着谢宇钲,诚恳地道:
“谢指挥,这次我们山寨有难,您不但仗义出手,还跟我们同生共死。虽是客人,但在我老九心中,您早已是我们山寨的主心骨……老九我脑瓜子笨,平时就管不了事,现下卢清还小,十六妹又毕竟一介女流……眼下,大仇算是报了。接下来……接下来,又该如何收拾山寨、重整旗鼓,还请谢指挥继续帮忙,帮我们拿个章程!”
九哥定定地望着谢宇钲,明亮的目光里满是期盼。
摇曳的灯火里,他面容清癯。
谢宇钲心里像放电影一样掠过玉面鼠、癞痢虎、李慕英等人的面貌,又想起两年后的家国大难,心情一时郁结得难以排遣,伸出手去,招了招,示意九哥坐下说话。
叹了一口气,环视一周,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俏飞燕、朱得水和静宜师太,以及卢清卢婷虎子等人,见除了阖目诵经的静宜师太外,全都目不转睛地望过来,他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我其实也是一个菜鸟!”
见众人闻言面露疑惑,他又不好意思地一摆手,像是要驱赶什么似的,说道,“不过,我们也是得好好探讨一下,今后怎么办?今后的出路在哪里?”
“眼下的时局,内忧外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凶险的敌人,不是骆屠户,不是靖卫团,是东洋鬼子。东洋鬼子占据我东北多年,大肆欺辱我们的同胞,大肆掳掠我们的资源,近年来又在上海方向虎视眈眈……”
“他们的目标,是侵占我们这片土地,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全都变成奴隶,这个……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些都是真的。他们的狼子野心大得很,大到不但想占据东亚,还想称霸世界……我……曾经做过一个恶梦……”
谢宇钲的声音越来越平稳,好像在叙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在梦里,他们打到了南昌,打到了赣州,打到了龙泉县,在我们的土地上无恶不作……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我不得不日夜为此担心,我想问大家的是,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我们能不能答应?朱先生,九哥、俏掌盘,你们大伙儿说说,要是有一天东洋鬼子真的打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灯火里的卢清首先响应,只见他眼睛一瞪,举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清秀的脸上红通通的,“当然是干他良的,这还用说么!”
俏飞燕目光锁在谢宇钲身上,若有所思。旁边的卢婷虎子见了,先是模仿卢清的派头,狠狠地一挥手,但马上就见俏飞燕沉默不语,便又悻悻地放下手,静静地望着谢宇钲。
朱得水闻言,眼帘微眯,内里精光四射,“要真有那一天,我老朱就是爬也爬到龙泉县去……去干他良的!干一个够本,干了俩,就赚一个!”
“说得好!”谢宇钲伸掌在桌面轻轻一拍,“不管是谁,只要敢侵略、奴役我们,我们就干掉他!骆屠户是这样,东洋鬼子也是这样!干他娘的!”
众人闻言,都目光炯炯、神情勃然,就听谢宇钲继续说道:
“只是,他们有机枪有大炮有坦克,我们也不能光凭血肉之躯去打,据可靠情报,东洋鬼子现在还没做好动手的准备,还有两年左右的时间,这是一场更大的劫难……现下我们……要早作打算!我呢,就先来说说我的打算……我本来就是来自南京的学生,现下准备先回到南京去,去办点事儿……”
“你要走?”众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对呀!大家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学生,都还在金陵大学念书呢,不管怎样说,学业是要先完成的!凡事有始有终嘛!”
“刚才,九哥问我的章程,问我的打算,我的打算就是……”
谢宇钲微微笑了笑,话风一转:
“暂时将山里的事情放一放,我们大家一起去南京。放心,我的关系很广,在那里不但大家能过上好日子,我们还可以在那里好好儿作准备,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实力就大不一样了,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将靖卫团踩在脚下,狠狠地摩擦。也可以在东洋鬼子打进来的时候,跟他们大干一场,打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