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一百四十二章 历法(下)
    翠浓听了,停下和蔻儿的小声嬉闹,问道:“杜管事的意思,今年照着历法里惊蛰的节气下种,可惊蛰过了天气依然寒冷,又和前几年一样不利于出苗么?那看来这订正后的历法照旧是不准的了!”

    杜一鸣皱了皱眉,闷声道:“可不是!”

    这时一个二十**岁的农人大着胆子扬声道:“曲昭训,快让王爷想想办法吧。这太史局的老爷们也不知是怎么了,历法都搞不准,受苦的可是老百姓。我们这些人跟着王爷,即便年成不好,总也能温饱不愁。可外头的普通农户,这几年下来真是苦不堪言了!”

    周围的其他农人也都纷纷附和。

    在他们眼中,曲昭训娴静含笑着略点了点头,应下了他们的请求。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心中早已思潮翻滚,左手心仿佛还隐隐作痛。

    那是父亲要我与姐姐记诵过云楼藏书的日子里,一日正念到历法推演,晦涩难懂。我当时年纪小,难免犯懒不用心,惹得父亲出言教训。

    我犹自顶嘴道:“爹爹,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么!您要我和姐姐读出一个状元才,不也还是闺阁女儿么?日日读这些,好没意思。今年春天都快过去了,我都还没能出去折花扑蝶呢!”

    父亲斥道:“我顾家养女儿,从来就要德才双修,方能从容自立于世。寻常女子会的,你们要拔尖儿,寻常女子不会的,你们也要会。如此才不负我顾氏门楣。何况,顾家女儿和顾家子弟都是顾氏血脉,我向来对你们一视同仁,你倒先自轻自贱起来!”

    说完不由分说拿戒尺在我左手击打了三下。

    父亲素来宠溺我,何曾让我吃过这样的苦头,当时便委屈的眼泪直掉。本来父亲还要罚我,还是袁夫子说情才作罢。

    过了几日父亲见了我,依旧肃着一张脸,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手心还疼吗?”

    我撅着嘴不做声。

    父亲当时生气又无奈,道:“你年纪小,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你身为女子,为父给不了你荫封,可这些书却可以一直陪护你。让你虽身在闺阁,却能心游四海。大道理我不说了,可你总知道连贩夫走卒都说技多不压身吧!多学些东西,有什么不好?”

    言犹在耳,我与父亲之间如今却隔了万水千山。

    我回神笑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历法本就是以人力顺应自然,一时力有不逮、有些出入也正常。太史局应该会尽快调整了。我跟王爷也说说此事就是。”

    杜一鸣领着众人朝我施礼道谢。

    我浅浅一笑,带着翠浓和蔻儿穿过树林下了山。

    心中却对历法之事已经有了主意。

    酉时一刻的时候,萧王回来了。

    我服侍他净了手,问道:“王爷和姚学士谈的如何了?”

    他伸手在我鼻头刮了下,笑道如同春日暖阳,“如你所料。”一边和我在饭桌边坐下,一边道:“他早先就听人提过谢府小姐的美名,那日庆格尔泰闹事,又有了惊鸿一瞥。如今这些日子下来,竟是害了相思病!”

    我想起姚华棠素日倜傥,自负才情,如今却被谢安若那丫头吃得死死的,不免有些好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了。只看谢家愿不愿意姚谢两府结为秦晋之好了。”

    萧王亦道:“事在人为。我明日回京,有几件事情要回去安排下。”

    我敏感的注意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本王”,这样就如同寻常夫妻之间的相处,于我而言温情而珍贵。

    遂马上接口道:“我与王爷一同回去。”

    萧王拿起筷子夹了些炭炙鹿肉放入口中,细细嚼了咽下。方道:“我想了想,你若喜欢这里,不如在这里等我回来。何必在路上颠簸这一趟。我带着人骑马回京,也能快些。”

    我寻思着若要推算现行历法的不精准之处,确实需要静心推演,萧王回京,我正好全心做此事。等他回来,再将推演校准后的历法给他,由他呈献给威帝。若真能奏效,不仅解了黎民之苦,萧王在朝堂上也会更有人望。

    遂含笑道:“知道王爷嫌弃妾身坐马车走得慢。有朝一日妾身学好了马术,只怕王爷还嫌快呢!”

    伸手拿汤勺舀了一碗酸笋鸡皮汤放在他手边,婉声道:“妾身在这里等着王爷。”

    ……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萧王一去便是五日。

    他回京第二日的时候,我已经将《元嘉历》细细推敲了一遍。大概知道历法标注的节气和实际天气渐渐不相吻合的缘由。

    正着手推演、校准的时候,赤芙轻声在旁边提醒:“小姐如此行事,不担心叫人生疑、因此获罪么?”

    我拿着算筹的手便一顿。

    赤芙所说的罪名我亦知晓。一是“私历”,二是“私习天文”:其一是学习观测天文和按照天象预测吉凶的方法;其二是收藏天文图书和观测天文的仪器。

    大抵因为西晋时候玄学与天文学的结合,有了许多动摇天子之说的清谈。这让皇族如何能忍。因此从前朝起,便以律法禁止私习天文了。“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谶书,兵书,七曜历,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若将传用,言涉不顺者,自从造‘袄言’之法。‘私习天文者’,谓非自有图书,转相习学者,亦得二年徒坐。”

    我一边摆弄算筹,一边道:“不是没有担心,只是眼见农人被不准的历法误导,心有不忍罢了。若此事成了,百姓便能少些饥荒。何况,总想着做些什么,能帮一帮王爷。”

    赤芙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帮我将烛火减去灯花,又移得近了些。

    过云楼藏书里有一本《玄学杂谈》的书,记载着一个叫张子信的人曾隐居在海岛住了许多年,用自己造的叫浑仪的器物实测。发现太阳的运动是不均匀的。“日行在春分后则迟,秋分后则速”。对太阳运动的迟速状况和二十四节气时太阳实际运动速度与平均运动速度的差值,即日行“入气差”也有详细记载。

    现行历法不准,多半是对“入气差”未多作考量。

    我提笔在纸上飞快的默写,时而将运算的数值记在纸上。

    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也能送他一件礼物了。

    自从在公主府遇见,是他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出泥淖。宠我、宽容我,顺着我的心思,不断送礼以博我一笑。

    他迎我入府时候给予的尊重,将凤形玉佩挂在我颈项时候的温柔,叫湛露拿来地契、房契的体贴,皑雪红梅间的霸气相救,除夕夜的全然信任,想也不想便答应带我学骑马的笑容……一幕幕在我眼前闪现。

    若能也为他做些什么,我是甘之如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