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棣顿住步子,看了刺客一眼。
他的肤色本就白皙,如今在室外阳光直射下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来。
那刺客声音不大,还带着些许不确定。
然而墨棣的目光在触及刺客的脸时,微微动容,一直以来的清冷表情有了一丝变化。仿佛月下冰面轻轻裂开。
“舞阳?”
那刺客喘息着道:“师兄,墨师兄。”
晟曜负手立在殿内,此时意味深长的笑道:“既是同门,何不在裕德殿叙叙旧?”
墨棣缓缓回头,平静的目光在晟曜脸上停留一瞬,淡淡的道:“好。”
侍卫们将那刺客带回,又将大殿内包括如意在内的伤者抬出去医治,很快将大殿内整理一新。
墨棣走到跪在当地、双手被缚的刺客身前,抬起他下巴看了看,问道:“牵机丸呢?”
刺客年轻的脸上竟在墨棣面前浮现出几分委屈,朝萧十三扬了扬下巴:“被他搜走了。”
墨棣道:“甚好。”伸指在他伤口附近点了几下,那刺客的血便止住了。
墨棣在晟曜一侧坐下:“是我当年陷身连环坞时的师弟,聂舞阳。”
“连环坞?”萧十三讶异的道,“就是那个恶名昭着、以暗杀敛财的江湖门派?”
墨棣垂下眼眸。
晟曜冲聂舞阳笑了笑,“你为谁来?”
聂舞阳闷声不答。
晟曜又道:“我来问你,你只用回答我,是或不是。”
聂舞阳依旧不做声。
墨棣开口道:“连环坞待门人苛刻无情,所行之事俱见不得光。你说,也不算背弃道义。”
聂舞阳眼中有明显的挣扎,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师兄,你昔年对我有恩,若是你要问,我告诉你就是。”
墨棣眼底浮起清浅的笑意:“执拗。太子问的就是我问的。”
晟曜笑道:“你与我无冤无仇,却来冒险行刺,又是出身连环坞,那么必定是受雇于人,对否?”
聂舞阳看一眼墨棣,轻声道:“是。”
“雇主,是柳氏族人?”晟曜接着问。
聂舞阳抬头,难掩讶异,脱口而出:“原来你知道!那还问我?”
晟曜不由笑了:“本王不过是猜测。柳氏被抄家问罪,自然恨我入骨。雇人行刺,也在意料之中。而且本宫如若被刺,废太子自然又多一份希望。”
他嗤笑一声,道:“不过,别做梦了。即便本宫被刺身亡,还有五皇兄、卫王、十弟、十一弟。晟旸,他这辈子都别忘想九五之位了!柳氏,也别再妄想东山再起。当年既害了大皇兄,如今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聂武阳冷哼一声,睨他一眼,桀骜之色不减。
墨棣问道:“还有谁?”
晟曜立即明白了墨棣话语中的意思,询问般朝墨棣投去一眼。墨棣颔首:“连环坞向来不死不休,不会只派出一位刺客。”
聂武阳却把头扭向了一侧。一副别问我、我是不会再说的样子。
碍于墨棣的关系,晟曜此时倒也不好再让萧十三将他带下去以严刑拷问。因此殿内一时没有人说话。
我在一旁问道:“连环坞为何敢接雇主刺杀当朝太子的请托?”
墨棣简单回道:“利令智昏。”
我朝聂武阳微微一笑:“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方才你若顺利服下了牵机,哪有命来享受酬金?”
聂武阳轻蔑的看我一眼,没有出声,眼中却有担忧伤痛之色一闪而过。
墨棣轻声问道:“这次是谁?”语气中含着了然。
聂武阳颓丧的低头,道:“十六弟莫离。”
晟曜迟疑的问道:“下一个来刺杀我的刺客叫莫离么?”
聂武阳摇摇头,咬牙道:“不是!真是那样就好了。”
“这是连环坞牵制门人的法子,莫离被迫服了毒,只有舞阳刺杀得手或者失手后咬破牵机自尽,才会为他解毒。”墨棣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了拳。
晟曜打量聂武阳一会儿,又看了墨棣几眼。
墨棣十分敏感,当即冷声道:“当年我服下牵机,舞阳得了解药。所幸我为玄寂道长所救,那时起便已脱离了连环坞。太子殿下不用对我起疑心。”
晟曜心思被墨棣点破,轻咳一声,随即面不改色的道:“你不要多心。本宫有一事相托。既然连环坞敢大逆不道,朝廷自然要清剿。不如,由你接了这趟差事?如此一来,你们想救的人得救,本宫亦可去除再被行刺的担忧。否则,真是如鲠在喉!”
墨棣沉默的看向聂武阳。
聂武阳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声说道:“好!老子被连环坞奴役了这么多年,也该报仇了!我愿为师兄先锋。”
晟曜朗声大笑,走过去亲自解开他身上的绳索,躬身一礼,笑道:“本宫静候佳音!”
墨棣站起身,朝晟曜微微颔首,转身朝殿外走去。
身后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不停向他发问的聂武阳。
“师兄,你当年因何失手?”
“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服下牵机的!当时我伤心的要疯掉。”
“师兄,当年你活下来了,怎么不回来找我?”
“师兄,你怎么在这太子身边?”
“师兄,我又长高了些,你发现没?”
……
墨棣突然停下脚步,颀长瘦削的身形在殿外台阶下投下一道静默的剪影。
片刻后,他微微侧首,抿唇看向聂武阳——那是一个忍无可忍的表情!
聂武阳顿时闭嘴。
在殿内看见这一幕的我不由哧的笑出声来。
晟曜闻声过来看了看,“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墨棣的脸之前就像万年不化的寒冰,这会儿……”我朝殿外努了努嘴儿,转头朝他笑道。
晟曜听了便也笑了,然而他很快敛去笑意,抬眼看着殿外,“姚华棠来了。他们……”
我回望殿外,姚华棠正捧着四五册卷宗,跟在一名内侍身后,从宫门外朝裕德殿走来。
他看见墨棣,脚下便是一顿。
然而墨棣似乎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依旧是行云流水的步子,很快与他擦肩而过。只有宫门外吹来的风带起他宽大的玄色衣袍,又很快沉默的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