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这不过阿宝随口戏言,做不得数”义阳王此言一出,堂上多数人已面露赞同之色。
古野王更是起身言道“陛下,微臣也如此认为。虽然墨先生文采风流、诗画双绝,让人佩服。可这帝师一说,不可不慎重。”
这位,是个耿直的。
而这世间,愿意将真话和心里话宣之于口的人,不多。
对他的这一丝敬意,叫我不愿意用对付义阳王的法子来应对他。当下颔首道“诸位,本来君无戏言。不过,今日我就这样轻轻巧巧的得了帝师的称号,尔等不服,倒也无可厚非。”
我转向祯帝,“陛下,我蒙召前来之时,见园中湖景甚好。上元夜,如斯美景,怎可辜负若将这满园夜色,都付与无谓争论,实在是无趣的紧”
祯帝不听则已,顿时赞同道“墨先生所言甚是此话深得朕心。崔卿家,还不带路”
崔冲一边笑着应诺,一边借转身之际以目光询问我。显然不明白为何堂中剑拔弩张的形势下,我突然提起去园中、意欲何为。
我回以光风霁月的一笑,跟在祯帝和公主身后,一同去了园中。
园中道路蜿蜒,原本不利夜间行走。可天上圆月与人间灯火相映,崔冲又着意使人多添灯笼,直把湖边照的白昼一般。
我扭头向崔冲打趣道“你学陶朱公时日久了,竟一点雅致也不讲了。这湖光夜色被你这么一叨扰,哪还有半点意味。”
正说着话,不意踩着枚松动的鹅卵石,脚下一滑,身子一歪,人便要摔倒。崔冲见了伸手来扶,却慢了一步。
一个玄色身影及时出现,扶住了我。失去重心的身子被稳住,惊慌急促的心瞬时归位。熟悉的冰雪气息萦绕鼻端是墨棣啊。
我发自内心的笑道“哥哥。”
他深深看我一眼,没有说话,放开扶我的手,站到了一旁去。仔细瞧去,他鬓角有一缕黑发散落,衣袍下摆有几处明显尘渍,显见是匆匆赶路所致。
玄色不耐脏,最易沾灰之前与他闲话时分说过几次,他却清冷一笑“我名墨棣,玄色最相宜。”
真真最执拗不过。
我看向崔冲,崔冲竟已经快走几步,紧跟在了祯帝和陆瑜身侧要离墨棣远些的心思一望便知。
我不由莞尔之前崔冲要墨棣去取城南旧巷的古籍,多半是为了支开墨棣,好让今日行事更便宜些。这会子墨棣提早回来,崔冲自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跟着祯帝,墨棣总不好现下就发作他。
唇边的笑意,在看到湖畔亭中摆放着的待放荷灯时,更为绽放。
崔府后园,本就建造精妙。一弯活水与城内后湖相通,在园中蓄了占地颇广的一面湖水。待为公主就学起了皇家行馆,又扩建许多。
祯帝见了花灯,笑道“崔卿家有心,宁远昨日还同朕嚷嚷着要放荷灯。”
当下唤了公主与众臣,各自取了一盏荷灯,相携行至湖畔,将灯放入水中。又唤人在湖对岸一处亭子里置了丝竹,就着月色,隔水听音。
五颜六色的小小荷灯,离了各人的手,便在水面上打着转。渐渐都挤在一起,耽搁在离湖岸不远的地方,不动了。
公主本来站在我身边看灯,这会儿便不满的道“为何不动了在水面飘摇才好看啊”
“今日无风,自然如此。”我看了她扯住我衣袖的手一眼,“若要助它们一臂之力,倒也不难。”
公主美目一闪,喜道“墨先生有法子”
我回首一望,果然看见红线带着小鱼,正站在一群侍女们后面瞧着湖边的热闹。
当即抬手叫了她们上前。
笑道“小鱼儿,那荷灯不听话,你去推推它们。”
小鱼儿被红线约束着守了一晚上规矩了,眼下巴不得我这一声,飞快点头应下了。蹦蹦跳跳的到湖畔,俯身拾起几粒石子,随手一扬一盏荷灯便被推了开来。
公主十分高兴,抚掌道“再来”
“呀,不妥”我却出言道,“这荷灯历来是祈福所用,石子,恐怕有些亵渎不敬了。”
公主绝色的小脸上顿时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那可如何是好”
我心内感叹这女子长于深宫,为了这点微末小事竟能牵动愁肠,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她那兄长,多半也是会问出何不食肉糜之人。在这样的皇族治下,难怪南陈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再次无比庆幸自己父亲的开明和睿智。他曾说过“阿琰,庭院深深会限制你的脚步,可文章典籍会带你领略这天下间万事万物。过云楼藏书颇丰,你们兄妹,当勤勉。”
可惜,当年因为威帝问罪、事发突然,游学在外的哥哥却没能像我和姐姐一般、将过云楼玄字部的藏书诵记于心。
也不知如今战局中,他近况如何了。
公主在一旁语气不满的催问“墨先生”
我回过神来,故意笑应道“容我想一想。”
伸指抚上早起戴着的珍珠耳珰,取了下来“小鱼,用这个。”小鱼依言接过,照样对着荷灯尾部丢了过去。
不出所料的,那耳珰分量轻了些,尚未触及荷灯,就落入了水中。
我面带遗憾的道“这可没法子了,我身上只戴了这个。”
公主漆黑眼珠在我身上打了个转,笑嘻嘻的道“墨先生,你发髻上有玉簪,颈项上还戴着璎珞呢。”
我亦笑回道“公主,这两样我可舍不得。就这样丢进水里,怪可惜的。”
公主靠近我,踮起脚仔细看了看,颔首道“也是,成色这样好的也不多见。”遂转身召来自己的内侍“取些金瓜子来。”
内侍依言行事,少时便拿托盘盛了金光灿灿的一盘呈上来。公主朝小鱼儿抬了抬下颌,“赏她。”
内侍弯下腰,将托盘送至小鱼儿手边。小鱼儿语音萌软娇憨“小鱼儿谢公主赏。这便为公主,将荷灯送到水中央去。”握了一把金瓜子,立在岸边不系舟上,稳稳的将金瓜子一个接一个的投掷向荷灯。
荷灯被金瓜子的力道所击,一盏一盏随着水波荡漾,渐次飘到了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