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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不足
    朱翊钧陪庄静嘉的两天,天公也作美,两人在美轮美奂的西苑泛舟、游览,玩的很是开心。

    庄静嘉以为皇帝不喜文辞,因此将自己的文青心都收了,拿出活泼好动的一面,每日只腻着皇帝踏青赏玩。两人正如热恋中的情侣一般,时刻都牵着手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间。

    其实朱翊钧尽管早早亲政,且经过张居正建议并李太后同意,将学业放在了次要位置,但他本人并未放弃学习。论起诗词来,未必就比庄静嘉差了。

    但其为皇帝,一言一行都为天下法,如果朱翊钧跟臣子讨论起诗词来——一方面容易露怯不说,好不容易压下朝廷虚言无实务,以词工为美的风气还会抬头。

    因此朱翊钧不喜诗词歌赋之名,天下皆知。身上唯一沾点文气的,就是书法越写越好——虽非朱翊钧本意,但这具被穿越的身体,在写字方面还真是有些天赋。

    在西苑期间,因见庄静嘉好几次脱口而出诗词,随即又吐舌头看向他,生怕自己和她生分的样子,朱翊钧暗暗好笑。就笑着说道:“我虽然没一些文采,但会写词。”

    庄静嘉听了笑道:“可是‘皇明立铁军,召来厮杀汉’?臣妾不敢领教。”

    朱翊钧摇头道:“不是,是说‘情爱’的词儿。等我说与给你听。”

    把庄静嘉抱在怀里,对着太液池找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了。朱翊钧回忆了一下词儿,即轻轻吟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朱翊钧抄袭的这首词是后世明穿人士最爱用的装词,可惜他不是诗词爱好者,只会这四句,效果没有加倍。

    庄静嘉听了,痴痴的看着他,哑声道:“好凄凉的词,这是《木兰花令》吧,还有四句呢?”

    朱翊钧尴尬的摸摸鼻子道:“这是我为赋新词强说愁时所作,后四句还没得——当时还有两句诗,念给你听听。”

    又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两句念出,见庄静嘉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水,朱翊钧笑道:“这两句可使得?”

    庄静嘉将自己埋在朱翊钧怀里,低声道:“臣妾好幸运,遇到了皇上——”

    朱翊钧听了这话,心中暗暗一叹。转念促狭道:“咱们不讲诗词,朕给你讲个笑话罢。”

    庄静嘉听了,抬起头看着朱翊钧。朱翊钧装模装样回忆了一番,微笑着讲道:“这个笑话是本朝的事情。曾有个翰林院编修叫陈全,因浪游误入宫禁,被中官抓了。陈全跪求内官说:‘小人是陈全,祈公公见饶。’这中贵平日里听他名声善于戏谑,道:‘闻君善取笑,可作一字笑,能令我笑,方才放你。’陈全就说:“屁。”中贵问:‘此何说?’陈全道:‘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

    朱翊钧讲到“屁”字时,庄静嘉就满脸通红,等听了陈全的解释,哈哈大笑,乐得前仰后合。随即又撒娇不依道:“皇上促狭,臣妾本来醉于佳句,却被一‘屁’字弄得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也。”

    朱翊钧恶作剧成功,也乐得哈哈大笑。就笑道:“那你平日里必也做些诗词,念出来给朕听听。”

    庄静嘉听了皇帝的要求,有些害羞。朱翊钧又鼓励她几句,庄静嘉方道:“这是臣妾得知自家入宫之后所作,皇上别笑话。”朱翊钧微笑道:“我不笑。”

    庄静嘉吸了一口气,终于念道:“日暮细雨掩翠楼,泪沾罗帕遮箜篌;已知春花不解语,何必承恩上霄头?”

    朱翊钧听了,哈哈笑道:“看来你当初是不愿意来的。”庄静嘉仔细看他脸色,见他毫无不虞之色,方点头道:“是。臣妾说句大实话,这天下女子自己愿意入宫的,恐怕不多。”

    朱翊钧听了点头,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言道:“是啊,谁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男人呢?朕愿意专宠与你,但祖制、孝道所限,有些事不得不为耳。”一句话把庄静嘉说的眼泪下来了。

    朱翊钧给她擦去眼泪,又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微笑道:“那你,现在又如何呢?”

    庄静嘉听了,低头忸怩道:“嗯,现在皇上疼爱臣妾,臣妾喜出望外,不做他想。”

    朱翊钧听她言语中还有未尽之意,笑道:“嗯,嘉儿做了诗,吾也要和一首,你且听来。”

    庄静嘉听了这话,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朱翊钧,听他吟道:“瑶台敕命探新春,叶瘦花肥醉锦薰。虽言误入长春苑,东风只爱解语人。”

    庄静嘉听了,满面酡红,喜滋滋的献上香吻。朱翊钧被她也惹的情动,两人坐在那里激吻起来。

    身边的内宦女官见两人青天白日就卿卿我我起来,连忙拿过帷幕来,要给两人围上。朱翊钧并无白昼宣淫的想法,见他们大张旗鼓,就拔下嘴笑道:“干什么?不用这些。拿块垫子给朕坐着就罢了。”

    庄静嘉从情动之中冷静下来,羞的不敢抬头,好一阵子没说话。朱翊钧就转移她注意力道:“嘉儿,吾做的诗比你如何?”

    庄静嘉被这诗打动是真的,心里对皇帝的承诺却不敢尽信,强笑道:“臣妾佩服,皇上真是急才了得,瞬间就得了四句——臣妾写来得半天。”

    朱翊钧听了,心中有些小得意,就笑道:“我不善诗词,此时强凑字数,不过是一篇真心耳。嗯,此后你自称嘉儿便了,臣妾臣妾的,咱们两个倒显得生分了。”

    这话是朱翊钧第二次说,庄静嘉心里感动,终于应承道:“嘉儿知道了。”

    两人经过唱和,感情又加深了一层。朱翊钧又问她道:“古往今来,诗词中你最喜欢哪一首?”

    庄静嘉想了想,微笑道:“嘉儿平时读词,各有所爱,还真没想过哪个最喜欢。此时皇上问起,却只有秦少游的《鹊桥仙纤云弄巧》从心里出来,应该是最喜欢这首了。”

    朱翊钧听了笑道:“嗯,秦观的词不错,文章也好。所谓‘辞华而气古,事备而意高’,真有屈、宋之才,然而埋没于新旧党争,诚为可惜。”说完,叹了口气。

    这天下事就怕一个巧字,朱翊钧刚感慨完故宋新旧党争,就见内廷行走大臣陈矩从远处拿着一摞子题本过来,心里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苦笑对庄静嘉道:“嗯,说新旧,这新旧就来了”。

    陈矩虽为内官,但身为重臣,且是庄静嘉入宫的背后推手,庄静嘉怕显得不庄重,忙从朱翊钧怀里站起身。

    朱翊钧低头看了看自家大腿根,将皱巴巴的龙袍抻了抻,遮住些丑态。等陈矩行礼时,说道:“起来罢,这些是怎么回事?”

    陈矩起身回奏道:“禀皇爷,这是今天朝中攻讦‘内阁总理大臣诏’的题本,皇爷此前有吩咐,因此臣拿过来了。”

    朱翊钧听了点点头,未等说话,庄静嘉在一旁施礼道:“皇上,臣妾到那边走走。”朱翊钧刚想说无妨,一转念间又笑着对她点点头。

    未等皇后走开,朱翊钧就转过脸问陈矩道:“这些奏本中,职务最高者为谁?内阁中可有?”

    陈矩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呈上道:“昨日一本没有,今日三十九本,都是反对的,臣做了名单表格在此——南京那边,估摸着诏旨到时,会有更多。”

    朱翊钧又点点头,身边伺候的内官魏朝从陈矩手中接过,将那表格转呈朱翊钧。

    朱翊钧低头看时,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吏部尚书张瀚、礼部尚书陆树声两位尚书,其后是礼部左侍郎王希烈、右侍郎万士和等等,密密麻麻排下去,触目惊心。

    朱翊钧鼻子里冷笑一声,问道:“谁骂的最狠?”

    陈矩头上见汗,从奏本中拿起最上面的两本,呈上道:“其余人等多攻讦张居正,以其功不配位来说。唯有河南道御史傅应祯题本中有‘三不足’之说,与皇爷唱得全是反调,其中还有‘叙言官以疏忠谠’之条,欲为余懋学翻案。而攻讦张居正的,以刘台为最,他——写了五千字。”

    朱翊钧先从魏朝手中接过傅应祯的题本看时,见其果然不说张居正,反而直批皇帝,其中写道:“皇上秉政以来,天下灾异四起矣!先是,黄河大水连决,后北直隶大雪。万历四年北直隶地震,连日不绝虽为大小臣工失职所致,而未见皇上下修省一语,以回天心,晏然而遽无事,岂真以天变不足畏乎?”

    “晏然而遽无事”这句话的意思是,天下灾异四起,而皇上您脸皮太厚,很安逸的等天下无事,干挺着而不自省,真以为老天爷降下灾异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随后傅应祯又写道:“遣内官以夺财生利,未知出于国初何典?其以铜臭而投皇上之所好,搜刮天下何急!内廷司监,争为商贾而国体荡然,此真以祖宗不足法乎?”

    “臣近闻户科给事中朱东光陈言皇厂夺利之弊,民间铁厂倒闭者百数,生民衣食无着,险至民变等语,虽恳切而几触雷霆,本留中。而皇上又立‘格物院’,歪解圣人之意,天下之论稠稠,或以为皇上欲弃圣学——此真以人言不足恤乎?”

    朱翊钧饶有兴味的将三不足看完,见傅应祯又写道:“此‘三不足’之说,王安石以之误神宗,陛下肯自误耶?”嗯,明晃晃的将矛头指着皇帝的鼻子来了。

    随即傅应祯写“叙言官以疏忠谠事”一条,为余懋学翻案道:“余懋学条陈五事,真切时弊,其中不无指摘太过之处。皇上将其禁锢终身,不复启用,即可寓仁恕于惩教之内,使言官不敢轻也——何必拷掠究问,瘐其死狱?远近臣民,遂谓朝廷讳直言如此,杀言官又如此;相与思,相感叹,凡事之有关朝政者,皆畏缩不敢言也。”

    最后傅应祯跟朱翊钧叫板道:“臣敢断言,皇上欲加张居正‘内阁总理大臣’诏旨下,虽众论蜂起,给事中敢言者不过二、三,若超过五本,请斩臣于午门!”

    朱翊钧看到此处,悚然一惊,问陈矩道:“这三十九本,给事中有几本?”

    陈矩看过了傅应祯和皇帝叫板的内容,听了这话额头上汗如雨下,低声奏道:“回皇上的话,给事中一本也没有。”

    朱翊钧闻言呆住,自己又看了一遍表格,口中喃喃道:“这这苗头可不好!”随即又问陈矩道:“御史直奏之本,需佥都御史签押。这题本如此攻讦朕躬,都察院左都御史也应看过,葛守礼就让他们都递上来?”

    陈矩听了,回奏道:“回皇爷的话,诏旨下发六科之日,葛守礼就抱病了,这奏本是河南道佥都御史签押呈上来的——就是五千字弹劾张居正的刘台。”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