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洁如自从到了海瑞身边之后,久经杀阵,有些经验。此时见船体西侧已有五敌,心思电转之下,又冲着舱内喊道:“马俊贤,你认得我否?”
此时舱外的火箭已经点燃了舱壁,火光之下,马俊贤惊慌中抬头,看到了王洁如的脸,正是上午在法庭上向海瑞建言的人。
他喊道:“我认得你!你是海大人的人。”
一句话把洪先生的心神也定了,因事急,王洁如没有废话,又喊道:“快过来!”
舱内两人闻言连滚带爬的靠向船舱东侧,洪先生因离得近,先到了窗前,才要探身子往外爬,王洁如右手已经揪住他头顶的发髻,左手抓住他的肩膀,双肩叫劲,身体猛地向右一转,将洪先生一把从舱中拽了出来,扔到了河边草丛里。
那洪先生又是一声惨叫,再一次摔的昏头昏脑。马俊贤在后面吓了一跳,摆手示意王洁如不必如此炮制自己。他左手从铺上抓起一件棉衣,右手在窗棂上一撘,仗着身体年轻柔软,从窗户中跳了出去,紧跟着用力向外一蹦,跳到岸边。
适才洪先生惨叫,已经惊动了敌船的两个弓箭手。两个弓手弯弓搭箭,越过这艘吴船进行抛射,虽然黑夜里没什么准头,但还是吓得王洁如一身冷汗。
王洁如刚把这两个弄到岸上,船头一沉,敌人已经跳上了这艘船。说时迟,那时快,王洁如从包袱里一掏,拽出了一把旋机翼虎手铳,拿出火折子点燃火绳后,立即猫腰从吴船西侧向船尾冲去。
下一刻,在船尾露出身形的王洁如已经在火光中对准了那两个弓箭手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大响,数十个铁砂从铳口喷出,打的那两个弓箭手抛掉弓箭,捂着脸大声惨呼。
对方船上众人万万想不到这今晚的目标手中竟能有火枪,一声枪响后全体都懵了。王洁如一枪建功,用力将弹筒向下转动,待听得咔哒一声响,抬手对跳过船的一个匪徒当胸又是一枪。
吴船从船尾到船头,总共也没有四丈。如此近的距离,大内侍卫万万没有打不中的道理,这声大响伴随一声惨呼,中枪大汉扑通一声落入塘河。
对方来敌明面上五人,王洁如两枪废了三个。剩下的两个一个已经持刀跳到了这边,吓得手中刀嘡啷一声落在甲板上。还有一个匪徒弯腰正要把连接两船的木板和钩子掀掉,看样子打算逃跑。
王洁如此时已经将枪管再次旋转,走到了吴船西侧船边,在火光中指着那弯腰的匪徒道:“把刀子扔了,跳过来!”
两声枪响,冲天火光,半个良渚都惊动了。远处停泊的各船上都亮起灯火,很快就会有人来查问情况。远处民居,狗吠声连成了一片,现场诸人已经能听到隐隐传来的锣声。
几个匪徒都暗暗叫苦。若此时是春季,跳水逃跑还有点可能。但此际河水刚解冻不久,人跳进去用不上一盏茶时间,就得冻死。
明知那对手只有一人,但火枪犀利,谁敢放对?几个汉子也知道他放了两枪,这模样古怪的三眼手铳估摸着还能放一枪。但谁也不愿意为了同伙舍身,被这一颗子弹给辖制住了。
所谓肉在砧板,不得不从。那两个弓箭手被散弹打的满脸血,其中一个还被打瞎了一只眼睛,在王洁如喝令下,来到吴船甲板之上五体投地。那没受伤的匪徒举着双手,从木板上跳了过来后也听命趴下。
王洁如见控制了局面,命令道:“都抽出腰带,扔在前方。”四个匪徒都乖乖照做,扔了腰带后将手还放在头顶。
王洁如这才放心,对着岸边大喊道:“中箭了没有?”
马俊贤在岸边颤抖着声音道:“没有,我和先生都没事。”
王洁如松了口气,又喊道:“我包袱里有绳子,过来帮我把他们捆上。”
等这几个人都被捆上,王洁如又跳到来袭的船上,搜检了一番,见没什么人隐藏,就又返回马俊贤的吴船。
一番审问,四人交代说是三里漾和十二里漾的渔民,偶尔也做些没本钱买卖。被王洁如一枪击毙的是他们的头领,今天中午接了个生意,过来取这里两个人的人头。
至于他的头领跟谁领了这个任务,则一问三不知。
此际的杭州湖泊数以百计,现在能叫出名字的就有下湖、名湖、临平湖、白荡海等等数十个,三里漾、十二里漾都在杭州和塘栖之间,风波唐突,多出盗贼。
王洁如听不太懂这几个人的土话,马俊贤在中间做了翻译,反复问了几遍,也没有新的线索。
此时,塘河村的保长带着几十个青壮也过来了,王洁如表明身份,那保长听说本村来了盗贼,也吓得脸白。又安排人杀鸡宰鹅,让王洁如几个吃饭。
王洁如寻思再三,觉得洪先生和马俊贤此际确实不安全。若要带进杭州法庭,又担心会给海瑞带来麻烦。没奈何找出纸笔写了一封信,让保长安排人到杭州送给海瑞,自己与两人待在一起。因不知现在杭州府和巡抚衙门究竟,那四个俘虏也暂时不敢送官,都关在塘河村。
王洁如是河北人,入内宿值之后,口音中官话的痕迹更重。局面平静后,一个匪徒听出他口音,突然叫到:“您可是江湖人称‘奔雷手’的王大哥么?”
王洁如一愣,仔细看过了确实不认识,问道:“你因何知道我的外号?”
那匪徒听说真是他,心中恼火道:这些年在江湖传说,“奔雷手”好大的名头,原来不是掌功厉害,而是这家伙拿着火枪啊。
但王洁如的问题却也不能不答:“早听说王大哥大名,原来奔雷手是这么回事。”言语之中,有些若有若无的不服。
奔雷手毫无惭愧之意,心说你们投降的及时,算是你们的造化。否则老夫真的用出开碑裂石的掌法,早把你们的骨头统统打碎。
等这边都忙完,天色已经大亮。王洁如让保长安排个僻静所在,将洪先生和马俊贤安置了。详细问起洪先生来历,因何介入此事,又因何指使马俊贤去巡回法庭报官。
洪先生先自我介绍道:“某贱名洪应明,字自诚,四川新都人。因举业不成,前年来南京,欲寻个报馆营生来做。没想到因病滞留杭州,却被潮生的父亲马文英所救。”
“后来应聘成功,做了南京日报杭州办事处的副管事,也常与马家走动。马文英死后,我四下里打听,前不久被人盯上,办事处被放了一把火,险些烧死——由是知道这里水深。”
“因没什么证据干货,到哪里能挖出内幕来?没奈何利用海大人的虎威,不过是抱着‘打草惊蛇’的念头,也有自保之意,没想到还是引来杀身之祸。”
王洁如听了纳闷,心说这都是些什么乱糟糟的,这浙江官儿的水准低得很,一个仓大使就搞得兵荒马乱,比之此前海瑞处理的官场老油条差的太多。而这洪应明所掌握的所谓内幕,不过是自家脑补,对海瑞几乎毫无帮助——且看海大人如何处理罢。
当日海瑞还没等升堂,就接到王洁如派人送来的急报,说如此如此。
海瑞大怒,也不升堂了。即让人请来同在杭州的巡按张文熙。张文熙和海瑞职责交叉的地方本就是巡回法庭需要向他转交地方官腐败线索,海瑞这还算是在规则内行事。且海瑞见召,张文熙哪里敢说个不字。
海瑞见了张文熙,先将马俊贤的身世说给他听了。张文熙知道了马俊贤父亲马文英乃是浙江都司杭州卫仓大使,任仓大使已经十六年,虽然籍贯不是杭州本地,但早就在此娶妻生子。
后来老婆害病死了,马文英与儿子相依为命,因仓大使只是管理驻军仓储事,并不随军行动,因此上官也时常给假,让他能照顾孩子。
马文英也会来事,时常有些小恩小惠给自家上官。时间一长,这仓大使就如同衙门中人一般,正常上下班,并不住在军营。
去年腊月初八,马文英回家之后非常兴奋,告诉马俊贤他就要发一笔财,今年定能过个肥年。
却没料到,他返回右大营不到三天,就有官兵来家中,说是多日未见马文英料理事务,故营中来人寻找。
马俊贤听了着忙,告知甲长马文英失踪,甲长也发动人手到处寻找,却在右大营外密林中找到无头尸首一具,经马俊贤辨认,身子乃是马文英的。
随后就是报官、破案程序。驻军人员横死在军营之外,非同小可。杭州卫不敢怠慢,报到巡抚吴善言。同时,督促地方官立即破案。
发现尸首时,马文英已经死了四五天,钱塘县仵作、典吏连他是否是在密林中被杀都没搞清楚,哪里能破案。那钱塘县令也绝,直接移文杭州府,道是虽然案发在本地,但死者是驻军,与地方何干?
杭州府也觉得甚有道理,上报巡抚衙门,请驻军自行派员查案。巡抚吴善言就移文到杭州卫,让卫所自查。卫所随即也上报巡抚衙门,道是人虽然是卫所的,但死在杭州府辖区,地方上不查焉有是理?
两下里一扯皮,这案子就挂起来了,去年冬月的事儿,过去了四个多月毫无动静。而海瑞这条大鲨鱼进入了这处平静的水面之后,却翻起了险恶的风波。有匪类试图杀人灭口,说明这凶杀案背后必然有深层次的腐败根源,张文熙正该好好查查。
张文熙听了海瑞的分析,深以为然,满口答应道:“不瞒大人,我此次从都察院监察局带来了八个好手,其中两个是本地人。不知贵属现在何处?可把苦主移交我处,我非把他们都挖干净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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