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果然经不起念叨,次日晌午顾家人正吃午饭时,一辆载满行李的牛车停在了顾家门口。
“娘!我回来了!”
来人二十出头,一身褚色粗布长衫,干净整洁,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头上别着根木簪,顾家姐妹都有的杏眼,略有些肉的鼻头,只是脸色有些白,眉宇间的舒朗之气让人看起来干练大方。
这便是顾家二闺女,和顾元娘一胎双生的顾惠娘。
听着声音李氏还没迎到门口顾惠娘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惠娘!怎么这个时候才到?你当家的呢?孩子们呢?”看到顾惠娘自己一个人进来了,李氏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他们在门外呢!三娘呢?在屋里吗?”娘捎了信儿说三妹回来了,她当时就着急着回来,只是婆家那边有事直到现在才脱身。
“惠娘,你慢点!”顾惠娘的丈夫王同山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身后跟着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一封点心跟着进了门。
王同山今年二十七比顾惠娘大五岁,身材高大壮硕,皮肤黝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很有男人的阳刚之气,怀里抱着的小男孩儿名叫王知学,与他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睛却更像顾惠娘的杏眼,身后的小女孩儿是二人的长女,名叫王知知,更像顾惠娘多一些。两个孩子大多数时候跟着夫妻俩在县里,比村里孩子要精致一些。
“你三妹在屋子里呢!你们先进去,娘给你们拿碗筷。”李氏接过王同山手里的东西说道。
“我们雇了一辆牛车在门外,我先将他打发走。”王同山将孩子也递给李氏。
“到家门口了,怎么还让人走呢!”
李氏跟着出来,看到一车的被褥炊具,便以为是给自家带的,接着道,“咋还带了这些来了?家里都有。”
“先将行李卸下来我们进屋再说。”王同山道。
李氏又喊了安郎兄弟俩出来帮忙。
另一边,顾惠娘进了屋,原本宽敞的堂屋此时摆了两张四方桌拼在了一起,一家子人都在,看到二姐一家进门,顾福郎赶紧让出了自己的位置,顾元娘也将梨花杏花拉了起来,大家一番推让,正好李氏喊了安郎兄弟俩出去,大家才都坐下。
“三妹,我是二姐,你还记得我吗?”顾惠娘看着屋子里唯一陌生的妇人,一脸期待地问道。
“二姐,我自然记得的。”顾如槿面带微笑地叫人。
“比小时候好看多了!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调皮,整天在外边疯跑,黑瘦的像个猴子一样。”说着顾惠娘就红了眼眶,那时到了饭点,自己总是满村地找人,后来大了些也有了小弟才老实了。
“你三妹发了高烧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李氏几人刚打发了牛车回来,听到顾惠娘的话,一脸心疼地说着。
“你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收到信儿,是出了啥事儿了?怎么还带着行李?”李氏接着又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嗨!还不是家里的事。我们分家了,以后也不回去了,就在咱们村子里搭个草棚子先住着。”顾惠娘不甚在意地说着。
李氏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这哪是分家呀,不会也是被赶出来了吧?
顾惠娘的婆家在邻县武陵县,离柳树坡有七十多里地,平时坐牛车都是赶路一整天,天黑前就能到,这次是拉了一车的行李,而且顾惠娘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走的便慢了,他们昨天出发了,今天晌午才到。
几年前顾惠娘跟着李氏夫妇去镇上二伯家,那时王同山在镇上品味居做跑堂,只是他并不甘心一辈子做跑堂就偷偷学了算账记账的本事,没想到被掌柜的发现了说他偷看酒楼账册,将他打了一顿赶了出来,他浑身是伤落魄地躺在街头,顾惠娘刚好路过看到这一幕,便买了个馒头悄悄地丢给他,之后顾惠娘只要去镇上就能碰见王同山,一来二去两人便互生了情愫,夫妻俩成亲后便回了武陵县,王同山在县里小酒馆做帮工,顾惠娘就在县里找了个帮厨的活计。
王同山是家里的老大却不是亲生的,下边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刚到王家的时候王家人待他极好甚至还送去学堂读过几年书,然而在王同山大弟出生以后王同山便成了多余的,他们成亲后住的都是临时搭的草棚子,王家老两口像蚊子一样紧紧地盯着夫妻俩,弟弟妹妹更是把他们当成钱袋子,幸好王同山也不是个傻的,每次给王家的钱都打了折扣,夫妻俩多少存下些银子。
一个多月前中秋节他们夫妻在娘家这边住了几天,没想到王家二弟撬开了夫妻俩租住的院门,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银子一分不剩,顾惠娘的嫁妆柜子也被拿去卖了,里衣肚兜散了一地,顾惠娘豁出名声不要将事情闹大了,更是当着全村人的面一头撞在墙上,一家人便在族长的主持下分了家,夫妻俩给王家老夫妇二十两银子养老,自此跟他们家再无关系。
顾惠娘丢了半条命也并不后悔,只要能让丈夫儿女摆脱那一家子,即使她死了也愿意。
而如今她还好好活着,一家人还在一起,她相信自己的福气还在后头。
王家的事王同山成亲前便跟顾惠娘说清楚了,顾惠娘却并没有嫌弃,更是将家里瞒得死死的,现在也不打算说。
“娘可不要嫌弃我。”顾惠娘向李氏撒着娇。
“娘只是心疼你,你吃苦受罪从来没对家里人说过。”李氏不知道女儿在那个家里过的怎么样,想来是不怎么好,不然谁家会把长子长媳赶出来。
“爹娘放心,我王同山十三岁出来打拼,跑过堂,拉过船,做过苦力,一定不会让惠娘和孩子们吃半点苦的。”看着顾家人都放下来碗筷看着自己一家人,王同山保证道。
这是成亲时王同山对李氏夫妻俩说过的话,他也一直是这样对顾惠娘的,即使家里人再作贱他,他也没让顾惠娘受过半点婆母妯娌的气,就是这次,仅仅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最好能做到。”顾老三哼了哼。
“快吃饭,我肚子都饿扁了,今儿早上就啃了个馒头。”顾惠娘赶紧进转移了话题,山哥从小过的苦,这终于守得云开了,是好事。
其实夫妻俩从昨晚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只喝了几口水,当时为了给顾惠娘看伤,王同山连他们定情的银镯子都给当了,给王家的二十两银子,还是找王同山一起长大的几个兄弟借的,仅剩的十几文钱还给娘家买点心了。
看着夫妻俩不愿多说,李氏也没再继续追问,给王知知夹了一筷子菜,喊着大家一起动了筷子,只是饭桌上的气氛便有些沉闷了,连小孩儿都拘谨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菜。
饭后,李氏收拾了碗筷将桌子擦干净摆上点心水果,又沏了茶,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说话。
顾如槿让翠屏从箱子里拿了一套葡萄缠枝的银头面给顾惠娘,两对儿银镯子两个孩子一人一对儿,一个长命锁给怀里的小男孩儿,两朵珠花给小女孩儿。
顾惠娘自是一番推让,李氏和顾元娘说了大家都有,她才收下。
“你三妹是在你走后没几天回来的,两个孩子大的叫靖钰,小的叫璟弘。”李氏对顾惠娘说着顾如槿的事情,接着介绍了翠屏、来福来旺以及奶娘。
听着妹妹因祸得福,却又突遭变故,顾惠娘也是唏嘘不已。
“房子已经盖好只剩下内里修整了,就让安郎几个男的凑合着住几天,这堂屋腾一腾让你娘给你做个帘子,你们夫妻俩带着孩子们先将就着,等新房子去了潮气咱再安排。”顾老三安排着一家人的住宿问题,幸好还剩些木板凑合着可以做一张床。
“惠娘你不愿说,爹娘便不问了,只管在咱们村子里住下,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李氏接话道,只要孩子们过的舒心,他们老两口也不怕别人指指点点点。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顾惠娘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她知道自己拖家带口的回娘家住一定会被村子里的人说闲话的,可是她不在意,她只在意爹娘的态度。
“让爹娘费心了,我会尽快挣些银子盖房子的。”正是落难的时候王同山也没有客气,只将这份情记在心里。
“我为我闺女操心我乐意。”顾老三心里对这个女婿还是有些怨气的。
“是是是。”王同山讨好道。
“家里的花销你们不用担心,现在家里也做着生意,你三妹还贴补着,日子还能过的去,你们只管做你们自己的事情。”李氏接着道。
“看咱家院子里晒的粉条,一斤都能卖三十文呢!小弟也在常氏做学徒,将来不愁出路。”顾元娘指着院子里上午刚挂上的粉条,说着家里的变化,“三妹比咱有本事,你有啥困难跟三妹说说让她给你出出主意。”
“就是,我能进常氏也是三姐的功劳,这粉条也是三姐想出来的。”说着碰了碰顾安郎的胳膊问道,“是吧大哥?”
顾惠娘进院门就看到院子里挂的一串一串的东西,着急着见三妹也没来得及问,现在知道了,原来是粉条!还是三妹想出来的!
“你三妹见多识广,你们有空就多问问。”顾老三也说道。
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帮着顾惠娘一家安置了行李,便又各自忙开了。
在牛车上颠簸了一天多,顾惠娘夫妻俩只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便开始帮着干活了,倒是两个孩子倒在床上睡着了。
李氏和顾元娘在厨房忙活着,顾惠娘便进来了。
顾惠娘也是做惯活计了的,手脚麻利,看李氏和顾元娘做了一遍很快就上手了。
另一边,王同山也帮着顾家父子修整房子,来帮忙的李有根几人昨天就没让来了,墙上刷上白石灰,地上铺上青砖,这些都不着急,家里几个人可以慢慢来。
看着岳父家里这青砖大瓦的房子,王同山在心里感叹岳父家真是大变样,对顾如槿也充满了好奇,他自小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还算有些见识,那妻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晚饭,李氏特地炒了粉条菜让二闺女一家尝尝鲜,这粉条现在也就在他们家能吃的到。
“嗯!好吃!还是三妹脑子好使能想出这种东西来。”顾惠娘吃的赞不绝口。
“好吃就多吃些,这在外面可吃不到。”顾元娘边给梨花杏花夹菜边对顾惠娘说道。
晚霞将天空染成粉红色,院子里好似笼了一层薄纱,村子里不时传来一阵犬叫声,一家人围在桌前,说说笑笑,心里却一片宁静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