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走出皇宫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今天晚上是不是应该给相关的官员通个风,在明天早朝的时候给张济安请功。
最好除了爵位上给这家伙升一级之外,再给他给一个品级更高的官职,最好是直接弄到少府监或者工部去,直接负责印书这件事情。
当然他知道这是有一定的难度的,不过爵位的问题倒是没什么难度,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给一个子爵是完全应该的。
难度在于官职。
张济安现在的官职已经是正五品上了,大多数的官二代也都是要从七八品的位子上做起。
比如那些国公们的儿子,刚一入职,一般都是千牛卫,当一个千牛备身或者录事参军什么的。
这家伙一入职职级就是正五品上的国子博士,这个起点已经很高了。
如果再要升那就是四品官了,显然这是不合适的。
就这个正五品上的官员,还是看在他有如此功劳的份上。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去直接负责印书的事情,反正这个事情是他弄出来的,让他去负责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在官职上升品级,这个完全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事情了。
开局这么一弄,然后在后面把他推到负责印书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到那时候,世家所有的火力都会被这家伙吸引过去,而自己这可以悄悄的躲在后面看着热闹。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把自己所有的责任推给一干二净,黑锅还有人背,这事儿想想都爽。
然而当他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劲了。
大老远的他就看到他家门口来了一大堆的人在指指点点,甚至还有许多都是熟人。
毕竟胜业坊的房子应该是整个长安城里边地理位置最好的了。
东边挨着兴庆宫,南边就是东市,这可是大唐的商业街啊。
西边隔着一座崇仁坊就到了皇宫了,上班非常近。
而崇仁坊房的南边又是平康房,这是大唐长安城里边的娱乐区。
所以,大唐的权贵们最喜欢的就是在胜业坊有一座自己的宅子,相当于后世的王府井啊,能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贵族,甚至有钱都买不到的地方。
这就是大唐的特色,在后世我们说一个小区好的时候,总是会说住在这地方的人非富即贵。
在大唐不行,这不是你有钱就能办到的事情,必须要有相应的地位支撑。
要不然一句就能把你怼回去:怎么?你也想住这儿?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那个资格吗?
所以,这个地方住的都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哪一家有点风吹草动,邻居家都会闹得人尽皆知。
于是,长孙无忌发现自己家可能有点事了,而且被所有的邻居知道了。
走近一看,围了一大圈人,他便喊着要往人群里挤。
“让开,让开!都在老夫家门口干什么?”
听到长孙无忌的声音,围着的人立刻转过身来,给长孙无忌让开了一条道。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正中间站着的那个人。
张济安!
这家伙不在,站在那儿,而且旁边拿着一个木牌子,上面糊了一张纸,纸上写的拳头大小的字。
“本人泾阳县男张济安,因不愿意娶长孙大人家的寡妇侄女,得罪了长孙大人和陛下。今天下午先去皇宫给陛下赔罪,现在已经将活字印刷术献给陛下,使得天下人人有书可读,陛下开恩,已经赦免张某过错。然而君前失仪之罪虽免,顶撞长孙大人之罪尚未得到原谅,特来长孙大人府上赔罪。愿意献上造纸之术,让天下人人有纸可以印书,只求长孙大人原谅。”
长孙无忌一看,完了!
自己还想着明天把这些功劳都推给这小子,让这小子成为众矢之的,吸引世家的火力。
没想到这家伙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而且这家伙正好打了个时间差,在他去皇宫的时候,说不定这小子就在大门附近等着呢。
等他从皇宫一趟折腾回来的时候,这小子估计在这里已经表演了一阵子了。
而且旁边还有几个人站在询问,这家伙一边在装可怜,一边给那些人绘声绘色的讲解。
他看得出来,第一个认真听的正是荥阳郑氏的郑元寿。
这老头虽然头发胡子全白了,但是听得非常投入,似乎身体还很硬朗。
长孙无忌很想上去一把推开这老头,告诉他不要相信张济安的鬼话,然而对方也是当过工部尚书的人,他可不能像打发一个阿猫阿狗一样推开他。
旁边还有几个,都是熟人,崔家的崔仁师,京兆韦家的韦挺,杜家的杜青……
看到长孙无忌进来了,张济安立马停下来要说的话,然后把手里拿的一套活字印刷术的版子递到了崔仁师的手里,然后立刻转身看着长孙无忌,长长的一揖到地。
“张济安见过长孙大人,今天上午在下酒后失德,错怪了长孙大人的好意,给长孙大人赔罪了。”
长孙无忌一见这家伙,刚刚明目张胆的在坑自己,一转眼又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样子,顿时心里十分恼怒。
再想起今天早上,这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弄得自己一上午不舒服,所以才没有去进皇宫,结果让这家伙钻了这个空子,顿时这封怒气就更增添了几分。
当时手一抬就想要大骂。
然而,张济安没等他下一句话说出来,紧接着嘴里像连珠炮一样用放出来了。
“在下知道长孙大人是一片好意,也知道长孙大人的侄女十分贤良,只是在下一介山野之民出身,配不上长孙大人的侄女名门出身,结果当时表述出了问题,你知道那酒是特别烈的,在下喝了点酒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于是就不小心骂了长孙大人,还请长孙大人不要生气,原谅在下!”
事情闹到这一步,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输家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个事情就此打住,或者说让这家伙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他一抬手,还没等到说出原谅对方,请对方离开的话,那家伙的连珠炮又开口了。
“在下酒醒之后马上就后悔了,本来中午就想着要来给长孙大人赔罪,可是想到皇上也生气了,于是赶紧进了皇宫给皇帝陛下请罪。陛下说是长孙大人你给在下求情,说是只要在下拿出好东西来,就可以赦免在下,于是在下不得已将活字印刷术拿出来,献给了陛下,这样陛下才原谅了在下。还要非常感谢长孙大人替在下求情,要不然连着进献活字印刷术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长孙无忌的口才也是相当好的,他本来完全可以反驳这家伙,只是当时他在气头上,也没想到这家伙会在这里来堵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让这家伙一次抢先,次次抢先。
现在可好,这家伙睁着眼睛说瞎话,反而成了他给李世民建议把活字印刷术弄出来,这不是冤枉人吗?
长孙无忌抬起发抖的手指,指着张济安,“你小子信口开河!”
“是,是,在下知道长孙大人您还生气着呢,还请看在周围这么多位大人的份上原谅在下,再想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光有活字印刷术也印不出来书啊,那还需要大量的纸张,所以在下把这造纸张的法子献给长孙大人,以便您为天下寒门造福!到那时候,天下所有的读书了都会感谢长孙大人您的。”
感谢你妹!
没看到周围这些人,脸色已经变了嘛?那几个家伙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准备吃人呢。
于是,那颤抖的手再一次抬高了。
而对面的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口比他快的多,又用一串的话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这造纸的法子,长孙大人您一定要收下,一来是表示歉意,给长孙大人赔罪,二来也是表示在下的一番谢意。如果不去皇宫面见陛下,在下还不知道长孙大人居然心胸如此宽广。如果没有长孙大人,在下就没有泾阳县男的这个爵位,也就不会有国子博士这个正五品上的官职!”
长孙无忌看着张济安,深吸了一口气,这家伙终于不再抢白了。
“长孙家不要你任何东西,赶紧滚吧!”
“长孙大人,在下是诚心的……”
“滚……”
“长孙大人息怒,既然您不要,那在下就不给了,在下这就走……”
于是,张济安连活字印刷术的木板都不要了,转身就走。这火已经点起来了,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目的已经达到,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长孙大人保重啊!”
“诸位,这事真的是个误会……”
长孙无忌这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另外有人接替张济安来封他的口了。
就是对面对他怒目圆睁的那些山东世家的代表。
“长孙大人真是大公无私啊!为了挖断大家的根,居然舍得用一个男爵和一个五品职位作为代价!”
“怎么从来没见过长孙大人如此对一个人用心过呀?莫非这位泾阳县男与你长孙大人家里边有什么亲戚不成?”
……
不仅仅是山东世家,关陇世家也开始对他展开了攻击。
“长孙大人好大的威风,一下子就把一个刚出山的墨家弟子吓的给你送上如此大礼!”
“平日说好的共同进退,原来都是骗人的,长孙大人应该想好退路了吧?”
“有了这造纸之术,长孙家是不是要发大财了?”
……
长孙无忌百口莫辩。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颤抖的手指,嘶哑的嗓子大吼了一声。
“不是这样的!大家不要信这奸贼欺骗大家!挑拨离间!”
就在这时,程咬金和尉迟敬德从旁边闪了出来。
“辅机,做人要讲良心,你早上在翼国公府里面是何等的威风,是欺负我秦二哥的早逝,翼国公府里没人了是吧?”
“早上你在翼国公府里边不仅耍尽了威风,而且耍尽了心眼,你以为我真的就没有看出你的阴谋诡计吗?你要拿活字印刷术,你只管明说!这是造福天下读书人的事情,张济安这孩子也不会藏着掖着,我们更是举双手赞成!你用得着对一个孩子玩心眼吗?如今这孩子一片诚意的来给你赔罪,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想!”
旁边听的人更加听不下去了,这家伙为了挖世家的根基居然给人用阴谋了?
而且还跑到翼国公府上,跑到人家家里害人去了?
大家伙怒了了,咱们有这么大的仇吗?平时在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有太大的仇恨,至于挖空心思的整这么一出吗?
这人怎么这样啊,虽然说在朝廷上你争我斗,但是那都是世家内部的斗争,大家都保持着一个斗而不破的姿态,无非就是将朝堂上的那些职位如何划分的问题。
朝堂上的职位就那么多,这个天下的利益也就那么大,你拿的多了我自然就拿的少了,所以有斗争也是很正常的。但是不能把这种斗争变成皇帝陛下整治咱们的工具呀。
大不了你多拿几个职位,我少拿几个职位,你也不用出这么阴险的招数吧?
看看人家张济安,虽然身为墨家弟子,身怀各种奇异妙术,而且也不是咱们世家的人,可是出山这一个月,愣是没有把这东西放出来。
这是多善良的一个年轻人啊!
大家伙为张济安深深的感觉到同情,也为他抱打不平。如果不是长孙无忌这家伙用这阴谋诡计,或许他会把这东西一直隐藏下去。
这年轻人还不是世家的人啊。
而这个善良的孩子,居然被长孙无忌设计陷害,以权势相逼迫,甚至还要把他家一个当寡妇的侄女强行许配给人家,这是好人干的事情吗?
如果翼国公秦琼还活着,也许这家伙就没这个胆量了。
这家伙纯粹就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大家伙最看不起这种人,于是一场新的讨伐又开始了。
“啊,居然为了害咱们,毁世家的基业,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玩这种心眼?”
“太无耻了吧?”
“怪不得有人将这家伙叫老银币了呢……”
各种各样的口诛笔伐,针对长孙无忌人品的缺点,逐一展开了批驳,简直要比开研讨会还要热闹。
很显然,大家伙被带节奏了,可是他挡不住大伙一起批判这家伙这份爽啊。
再说了,如果是普通的官员,看到你当朝宰相肯定要忍让三分,但是这些人都是世家的代表,自然也不畏惧长孙无忌,更何况,现在又结了这么大的仇。
长孙无忌看着对面这一群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一起来对付他呢?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你,你,你们……”
然而话没有说出来,手抖的厉害,随后,长孙无忌这句话愣是没有说完整,两眼一翻,向后一倒,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