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午夜,官道上有打更人眯着眼,敲着锣,大摇大摆地走着。他边走边大声地喊着“夜半三更,小心火烛……”。那掐尖嗓子的高声叫唤惹得余音饶了汴京城一圈,恰落在一座高门大院里头。
四处都是寂静的,只有这里灯火通明,分外喧哗。
“里面怎么样?”有一着墨色衣衫之人跨过大门,急匆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这都生了一晚上了!孩子还是连头都没有出来!”一个丫环匆匆跑到这人面前,脸上还糊着两道泪痕。
“这都几个时辰了!医女在里头吗?”男子着急的说。
“在里头呢!这医女是一直以来都服侍着夫人的,应该不会有差错。”
“我进去看看!”男子抬脚冲了进去,旁边有人拦着他,说见血不好。男子甩开阻拦人的手,飞快地跑了进去。
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那金丝纱的床边有几个丫环看了看这边,纷纷上来行礼。只见这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脸上是藏不住的焦急。
他坐在床沿,一双粗糙的大手握着床上女子汗津津的小手。女子似乎有所感应,抬眼看了看他,眼睛就红了,细声细气地说着:“疼,疼,老爷……”
平日里总蹦蹦跳跳不着调的那个人此刻正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断断续续说出的话,夹着四周嘈杂的声音,听得他是既心疼又忧心。
他一下就红了眼睛,拿手绢给她擦着额角的汗,耐心地哄着她:“再忍忍!等生完孩子了,我就带你去吃桉月酒楼的红烧猪蹄,城东的冰糖葫芦你是日日都要念叨的,明天也带你去吃个够……”
他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讲着,不知道讲了多久,终于听到医女喊着:“头出来了!孩子的头出来了!夫人再加把劲!”
床上的女子猛吸一口气,喊了一句:“水晶枇杷膏!”
孩子的头又出来了一大截。
男子看着她,呆愣了片刻,却是笑出了声。“你啊,你啊,还真是贪吃得很。”
周围人都低低地笑着,屋里气氛稍显舒缓。
医女憋着笑,托着孩子的头顺着夫人的劲把孩子拉了出来,用剪刀剪掉了孩子的脐带。她检查了一下孩子,把孩子给了旁边的丫环,又蹲了下来,手往里面一探。
还有一个孩子!
众人一听都欣喜的不得了。
双胞胎啊!
这可是祥瑞之兆!
“桂花糖!”
“油焖鲜笋!”
“糖醋排骨!”
“年糕饺子!”
“水晶虾饺!”
床上的女子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继续用力。
外面的人起先倒是没有听见的,奈何这女子声音越喊越大,别说是门外头,这整府的人都得听见了。
门外头的人听了也是笑开了,纷纷感叹这丫头好吃的紧,怀孩子很多东西都吃不得,现下好了,能吃好多好吃的了。
第二个生得容易点,但也是煎熬了许久。孩子一落到医女手中,女子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一时间熬汤端水的,又是忙作一团。
“老爷,大喜啊!龙凤胎!”医女在一旁道着喜。男子却似没听见般,只顾着看他的夫人。
“人都晕过去了?真的没事吗?”
“没事,夫人是体力不支才晕过去了。现下孩子已经平安生出来了,夫人也没有大出血的迹象。我守在这里,待夫人明天醒过来喂上一碗药,好好修养就是了。”
“太好了!太好了!宜章,快赏!”
一着青色衣衫的男子塞了一个大荷包在医女手里,又赏了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不少银子。
“医女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是。”奴才齐齐退了下去,孩子也交给了奶娘带下去。
一时间,吵闹的院落里安静了下来。医女也退到了偏房,把这地方留给他们。
“老爷不是说妾身临盆之时,您定是要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的吗?怎的说话不算话!”女子一醒来就看到叶鹤扬在床边盯着她看,眼神里是压不住的焦急,顿时心头一暖。可想起他之前的承诺,不免又有些恼。
“朝中有点事情,所以耽搁了。抱歉,夕照。这件事是我的错。”叶鹤扬垂着头,握着她的手越收越紧。
“老爷下次可要陪着妾身哦。”卫夕照笑得甜甜的,眼角显出了几丝笑纹。
“我下次一定陪在你身边。你且休息。我在这里陪着你。”叶鹤扬挡住了卫夕照看向他的灼灼双眼,带着微汗的手捂了她的眼睛,缓缓地给她唱起了曲子。
“慢着,老爷先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女儿叶墨阳,儿子叶墨竹,可好?”
“好。极好。”
“好了,快休息。”
叶鹤扬声音温柔,仿佛带了丝丝缕缕的绵软情意。他一面轻轻地哼唱着,一面松开盖在她眼睛上的手。那手却没有收回去,反倒是轻轻拍着卫夕照肚子处的被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卫夕照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梦到了与叶鹤扬的初遇。
十四岁那年初春,汴京城里还是春寒料峭之时。卫夕照跟着家人去寺庙上香,祈求今年事事顺利,家人和泰安康。
卫夕照家里是商贾人家,五年前撞了大运,莫名其妙地发起了大财。她嫡亲的姐姐也在皇帝陛下微服私访之时收了进宫,奉为贵人,短短一年来更是连连进封至贵妃,赐号为安,位列四妃之首。卫夕照家更是顺带着沾光,家里两个哥哥都做了小官。
商贾本是比官员低一等的,无论你多富甲一方,也还是有很多的限制。就拿穿的衣物来说,商贾之家平日里穿不得丝织衣物,只能穿些棉麻之类的衣物。
而卫夕照家里却因着种种关系,倒是又有了钱,又有了点地位。一时成为汴京城里商贾之家羡慕眼红的对象。
寺庙清苦,卫夕照又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这连续十多天的清斋素菜,让她这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发了一通脾气。
这美食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无关紧要,可对于能从汴京城跑到千里之外的安阳郡去,只为尝一口新鲜出炉的安阳烤肉的卫夕照来说,美食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若说这庙里的素斋好吃也就罢了,偏偏这素斋难吃的很,搭在小碗里的那几根蔫白菜让人看了更是没食欲。
卫夕照看到这些东西生气了。
她“啪”的一下把筷子撂在桌子上,看着那个端菜的丫环就要骂了起来。可她想到这素斋是父亲特意吩咐这样做的,说是这样才能让佛祖看到卫家的诚心,庇护卫家。
生生忍住骂人的冲动,她让奴才们都下去了。
卫夕照趴在桌子上嘟着嘴巴生闷气,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些好吃的美食。
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软糯糯的雪花酥。
香甜的烤地瓜。
东坡肉,臭豆腐,荷叶粉蒸肉……
好想吃啊!
卫夕照捂着头嚎叫,想要把脑子里头五花八门的美食都甩走。今天是入寺庙的第十二天,还要过十八天才能回府。这漫长的十八天该怎么熬啊!
“父亲也真是的,来求佛也求了,偏偏要待这么些日子作甚。真的是不懂这些人。”
这寺庙在青山顶上,数年来香火不断,青烟缠绕。人人都说这里的佛极灵,传来传去的,倒是奠定了这寺庙汴京第一庙的地位。
灵不灵验倒还另说。这庙里的景色着实是数一数二的。
庙建在小河旁,四周栽种了青松,白杨木等各类树木。离庙不远的地方也是播了一片花海,映着大片大片的梅花林,是分外的好看。
来庙里拜佛的大多会折一只梅花带下山去,待回到家中时找个好看的瓶子养起来。一回到家里就是扑面而来的浸染了佛堂香火的清冷梅花香,既舒缓人心又能讨个好彩头。
说来也奇怪,这一枝花养着,倒是没有养死过的,来年初春里还总是开着,想来或许是当真受了佛祖熏陶。
卫夕照再待不下去了,就一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径直去了竹林深处。
门口守着的几个人眼皮微微合着,像是要睡着了的样子,并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竹林十分茂密,微风轻扬着,竹叶沙沙作响的。
卫夕照在竹林里四处闲散地走着,心情好了起来。她正要转身回去,却闻到了一阵香味。
这是……
烤兔子!
我的鼻子不会有错的,肯定是烤兔子!
卫夕照开心地蹦了起来,一路朝着香味寻去了。
走了小一段路,眼前出现一片空地。那空地的石头边正坐着一位少年,他手里正串了一串肉在火上烤着。他的身旁摆着一把粘血的小刀和染了血的白色皮毛。
果然是兔子。
卫夕照暗暗地想着。
烤肉的香味一个劲地往这边飘着,卫夕照吞了吞口水,又往前面凑了凑。
得想办法吃一点才行!
她这里正想着办法,那人已经烤好了肉。只见他闻了闻手中的烤肉,感叹了一句“真香!”然后大口一张就要咬上去。
“嘴下留兔!”卫夕照窜了出来,一声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