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一个个送至秦衣楼门口,偌大的铺子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下人,他们大多是一些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侥幸在瘟疫和逃难过程中捡回一条命,并无他处可去。
秦羽霓逐一问候,或叉手唱喏,或屈膝福身,笑着说祝福的话,叮嘱远行的一路上小心。
春芽持弟子礼向秦羽霓道别,面上带着笑,心里隔着距离,望着小徒弟转身,秦羽霓有很多话想要说,终究是没能开口。
待得人都离去,合上门板,空荡荡的铺子喧闹不再,秦羽霓心中渐渐有些吃味。
她的额头靠在门板上,孤独的情绪在滋长......
身后的光线黯淡了一些,回望过去,那个人负手定定地盯着她,偏着头,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你什么时候来的?”才涌上心头的孤独一下子烟消云散,秦羽霓含笑嗔道,“你们这些做官的,元日前后不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嘛!”
李度笑了笑:“郡主的差事那及得上你重要。”
虽然很开心,但秦羽霓还是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哟哟哟,现在可会贫了。不对!你实话说,以前花言巧语骗了多少小娘子?”
李度实话实说:“小娘子莫要再冤枉我,到目前为止也就骗了你一个罢了。”
信你个鬼!
秦羽霓往大堂里迈步,再次丢了个眼白。
“哎,你这是什么表情?说实话你又不信......”
李度过去揽腰,被轻轻地推了几把,心头火起便多用了几分力道。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欲拒还迎,本就不多的伙计更是瞬间就跑得没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的躲藏的地方,整座宅子好似只剩秦羽霓和李度两个人。
一番不可描述,天色彻底暗了,留下的伙计们也在庭院里燃起火堆,光亮从窗外透进来,不断跳动。
李度放下婚服“结发青鸾”的设计手稿,说道:“要不随我去郡主府住上几日吧,我与殿下说说,她这些日子也挺想你的,料来不会拒绝。”
秦羽霓只着中衣,拢着腿坐在床边,白瓷般的脸上泛着潮红,一顺到底的黑长直披在一边肩膀。她低头轻声细语:
“这,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的,郡主府你又不是没去住过。”
“我是说,我们还没......合适么?”
后面的话声音很轻,但李度还是听得真切,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
她还没有正式过门哩,住过去这该怎么算?
李度挠挠头:“原来你还在意这个——”
秦羽霓忽然抬头呛声道:“不该在意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一个人守着铺子,也不是个事,难不成你还要独自守岁?郡主府那么大,给你单独准备住处不是难事,还在冬暖阁怎样?那边院子冬日居住最是暖和......”
秦羽霓想一想,也就同意了,这些天的瞎混也不知道忙个啥,许久没见到郡主殿下,薛总管他们,况且,郡主府在秦衣楼也是有股份的,虽说殿下不在意,年终的总结会也没有派人过来,然而有些事该自己自觉。
“好吧,正好今年的经营状况我也要向殿下汇报。”
“嗯,咱们现在就走,说不定还赶得上晚宴。”
李度说的是为“驱傩”的队伍准备的宴席。
驱傩,说白了便是跳大神,在年终或者立春时节举行,在凌云帝国也有这样的风俗。前世的华夏自古有之,始载《后汉书.礼仪志中》:
“季冬之月﹐星回岁终﹐阴阳以交﹐劳农大享腊。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鼗。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眉。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
驱傩的队伍由傩公、傩母带领,十三四岁的童子带上面具,扮作鬼怪,一路上边走边跳,吹拉弹唱,一路到得宫中,为宫里的贵人们表演。
秦羽霓换了衣裳,重新绾好头发,收拾好细软,又向留守的伙计交代了一番,和李度一起出门,向郡主府行去。
夜里有驱傩的仪式,夜禁放松了些,坊门大开,想看热闹的人能上街,却不得在几个坊市间走动,李度和秦羽霓骑着马在街上走便显得有些刺眼,待李度出示过郡主府的腰牌,武侯们行了礼便也放行了。
一路徐徐的走,堪堪到得郡主府,便见到两个人被门房轰了出来。
秦羽霓好奇的多看了两眼,那两人的装扮似乎是参与驱傩的童子。
郡主府的门房喊道:“尔等速速离去,休得纠缠,当心把你们当做刺客打杀了!”
一个被赶出来的人梗着脖子道:“我们是来给郡主表演的!”
“嘿嘿,你们是护僮侲子?莫不是欺我老眼昏花,尤其是你!嘴上的毛都没剃干净也敢来假扮孩童?”
那人一时无法反驳,瞥眼见得李度牵着秦羽霓就往门走,即刻便叫唤道:“你、你,他们,你怎么就能放他们进去?”
李度面色一寒,顿住脚步回望过来。
那人的同伴赶忙扯住他,捂着嘴巴把人拉走,到得离开一段距离才说道:
“你看清那姑娘么?秦衣楼的那位‘小掌柜’啊!”
“那又如何?”
“传闻她背景神秘,就是郡主殿下都要卖她几分面子,她旁边那男人想想都不好惹,咱们就看个热闹而已,犯不着把命搭进去。”
“这......还能把命丢了?”
同伴递来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你说呢?”
另一边,门房把秦羽霓和李度恭敬的引进门,李度便问道:
“怎么回事?这两个闲汉怎么混进来的?”
老门房一脸惭愧,答的中气十足:“禀大人,都是小人不对。天黑一直没看得真切,下次不会再犯了,请大人责罚。”
李度摆摆手,训诫了几句也就过去了。
秦羽霓不明所以,问道:“那两人到底来干嘛的?”
“游手好闲的闲汉,每年都有一两个,假扮小孩混在护僮侲子的队伍里,想溜进来看看宫女,女官什么的,若是恰巧看到一两位公主啊,妃嫔啊,便是赚大了......见到圣人?呵呵,他们没这个胆。”
“哎?无聊!不过,你对宫里很熟悉?”
“......我是郡主的侍卫,以前郡主......那会是公主,我常在宫里行走。”
秦羽霓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总觉着隐瞒了什么,不过爱情嘛,没必要什么都查得清楚分明。
想通了这点,便也不在意了。
两人一路走着,快到凤起云轩时,听得傩公傩母的唱词远远的传过来,抑扬顿挫:
“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吓吓。偎墙下,傍篱棚。头鬅鬙,眼隔搦。骑野狐,绕巷陌。捉却他,项底揢。塞却口,面上掴。磨里磨,硙里侧。镬汤烂,煎豆醋,放火烧,以枪攫。刀子割,脔肉擗。因今驱傩除魍魉,纳庆先祥无灾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