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江城又被称之为“乱世繁华之城”,这是从它在江湖上存在开始就有的名号,世人不解鱼落江,却皆知晓落江城。实际上,落江城虽处乱世却并不混乱,整座城沿着鱼落江东西绵延百里有余,南北两岸各有建设,只要你跳脱于市井位于高处,就能明了的看清它的格局规划是秩序井然。南岸多亭台酒楼,烟花柳巷,琴瑟戏曲终日唱响,大至正道,细到三尺之巷,皆可有买卖,所售物质琳琅满目,光源各国,住户成分也是纷繁复杂。北岸群聚仙茗洞府,常有各国贵家子弟和军队往来,交易之物多奇珍异宝或为世间稀奇神秘之物,至于那些店面背后的主人,多是不清不楚,更易频繁。江湖上所谓名门正派皆会指派人物来此宣告自家的排面,似乎总得有人到城中驻居就可在世间博得一丝虚名。
可惜的是,落江城的本质就注定的它的邪性,每年总有源源不断的人不知所踪,凭空消失,鉴于没有失踪之人的遗体真正的大白于天下,所以,此地的居民对那些事件都抱一种任其被时间湮灭的态度。于是,落江城就在这不停的人口消失和源源不绝的人员注入中存在了百年光景。
巫旬纻从未下山过,就是采集药物也只在山间往来穿行。他每夜坐在云梦泽的屋顶上看着落江城不夜的灯火,都在想着,十五年前师傅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就如当年在夜色中消失一样。他曾想象过,师傅穿梭在人群中找寻那味“仙药”的身影,但久而久之,他却什么也不想去想了,只是空等此处,无疾而终日。
远处晨曦渐近,一夜过去,无影踏来月而。待明日元宵佳节一过,便又是一年。
“师傅已下山至今马上就是十七年,想来是不会在近日回来了,你还是快去用早饭吧。”唐白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到这屋顶上来?”
他转身看向身后,在一棵千年银杏光秃秃的枝干上,唐白鸥翘腿倚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他的闽清剑,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参须。
“我这不是已经睡了一觉起来,好心好意叫你别饿着了。再说,那些个家伙吃东西总是饿鬼抢食般,你若老是这么慢吞吞的,又得像前几日一样只得个冷馒头啃。”
巫旬纻见他这般“多事”也是好心就站起身,打算听从他的建议去饭斋,待他走近,余光被唐白鸥嘴里叼着的那根参须吸引。
他心底顿生无奈之情,反正那些药材也是为了给他炼制丹药用的,被他“拿”去几根也不妨大碍:“一大早就这么补小心药死你,待会儿记得去我那里拿一粒缓解药性的丹药。”
唐白鸥只好从树上下来,跟在他身后连连示好:“一定一定,听从大师你的安排!”
他这个师弟,年纪轻轻就已经名满天下,可惜就是太过一本正经,不然他炼制的那些丹药要是发散到江湖上兜售,云梦泽哪里还是这副深山老林的古刹形象。
“师弟啊,你最近在屋顶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两手外背后一背,走到与巫旬纻并肩。
巫旬纻脚步不停,径直登上百米阶梯,朝阳的微光打到他身上。
“你怎么会认为师傅那老家伙回在元宵回来的,可有什么依据?”
他回到:“师傅离开的时候是元宵。”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他想说”你真是傻”,但话音未落,即被打断。
“师兄你今日功力见长,可有告诉二师伯?”
“诶?突然扯到这事做什么?”唐白鸥对他话题的转变又些不满:“这何须告知那个老家伙!反正他除了会大骂一通,然后禁止我在修炼武功,没做过什么好事。况且我也懒得应付他那些徒弟。每次一得知我功夫有所长进,就会像狗皮膏药似的缠着我比试,你说我打吧,他师傅要不高兴,你说我不打吧,那些人又说我小气。还不如啥也不说!”
边说边走,他斜着眼打量着巫旬纻面无表情的脸,末了补了句:“像师弟你那样,悄悄的把自己的本事修炼好,不为人所知岂不快哉!”
此话一出,果然奏效,那张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些愠怒:“那不是一码事儿!我那是……”
“我知道,你那是人微言轻,无人关注,自己也无心外事,所以突然露一手别人才会感到吃惊。但是说真的,把一个无药可救半死之人救活,是个人都会吃惊的好吧。”
“……”
巫旬纻一时无话可说。自从真正意义上的结识这个大师兄后,像这么被说的哑口无言是常有的事。唐白鸥说的那个事不过是他偶然的侥幸罢了。
那个时候他正在山中采集药材,距离师傅离去已经七年之久,他遵从师嘱,在云梦泽不声不响的待了近八年,已是总角年华,在几百人的云梦泽里,他最不起眼,终日只知道研学书本和上山采药。说来可笑,以炼丹制药闻名江湖的云梦泽,像他这般学习药理的人屈指可数,大多云梦泽的弟子都去习武,希望可以以武功名震江湖。所以,他连要用的最基本的药材都要亲自去采。云梦泽本就地势偏僻,鲜有人来,四周都是高峰险峻,要想到这里,对普通人而言分外艰难。所以他并未想到会遇到人。
说来也怪,他寻灵芝不成,倒在山崖之间遇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半死之人。那人歪倒在崖石之间,浑身是血,如果不是满身的箭矢,仅靠肉眼他几乎无法辨别出伤口在何处。他是痛恨行军作战之人的。不论是哪个国家,什么理由,他都觉得战争是不可理喻的杀戮,不,应该说任何即杀戮,他都认为是不可理喻的。
他内心挣扎了仅仅几秒,就用最快的速度帮他清理了伤口,然后回到云梦泽叫来帮手把那个人搬运回去。
接下来了的一个多月,他都亲力亲为,尽心尽力的用药去医救他,换药喂食从不让旁人插手,一丝不苟。两个月后,那个人痊愈,远离鬼门关,他开始被门人关注。直到被救的人拾起行装拜别,他开始名声外出,不到半月,江湖上就开始谣传,云梦泽出了一位医学圣手,竟能令人起死回生。
没有人知道,他决定医救那人,不过是为了试药。是的,他只是为了试药,外出巡药的师傅迟迟未归,他多少了解了此行的难处,那味据说可以救他师兄的仙药连影子也没有见着,别说他所学有限,就算是通晓天下医术,也没有办法研制出那种丹药。既然如此,他打算至少做到保底,至少,要研制出一种能够在危难关头保命的丹药,这种丹药,不能救人性命,只能延续命息。他想着,这样的话,即便师傅不能尽早归来,他也可以让那个师兄尽可能的活到那一天。
“多谢救命之恩,他日定会舍命相报!”
“你若如此,我救你又有何意义?命是你的,你不该死也是你的命。”
他的面前站着那个收拾好行装,意气风发的人,他不过双十年华,发冠高束,着装威风。只不过他再也能像之前那般去冷漠的对待他了,因为他突然有那么一点理解,不是理解战争,而是理解眼前的这个人,为何宁死也要放弃至少安逸稳定的闺阁生活去血肉横飞的沙场厮杀。
“你走吧。你该知道,我的药其实并不能救你性命。”
面前的人微微的点了点头,旋即说道:“请成全我!不需要太久,二十年!我若能再活二十年就可以了!你说不死也是我的命,那么至少让我再活二十年!”
“人与天争死生,只会是输。”
“我当然明白!但是我只要二十年!请你成全。”
那个人由于情绪激动,满脸通红。他的语气透露着看到结局的无奈,却依旧充满了坚定。一时之间他放佛看到了那个可笑的自己,不也是这般做着徒劳的事?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交给她一瓶丹药,总共二十颗,一颗可在正常的情况下维续一年的命时。
她笑着接过药瓶,满脸都是喜悦和感激。
可是他却笑不出来,他知道她活着,又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多谢,再见!”她把丹药放进衣袖中的锦囊,拱手告辞。
而他站在药炉边,目送那个身影,潜道:“不见。”
没有人知道个中原委,他们只看到,无名小辈巫旬纻捡了个半死之人,然后救活了他,而那个被救之人两个月不到就生龙活虎的扬长而去。先是云梦泽们人互相谈论,后来有人把事传播到山下,渐渐被人所知。其实他就的那个人回到自己的地方定会令人喧哗,那么就算她闭口保密,也会引起无数的猜测。他知道的,世上的事,总是雁过留痕。
江湖上,他名声大噪,那年他十四岁,终于见到了那个活在大家口口相传中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