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充分的选择条件时,姜蝉讲道比较青睐于黄昏夜晚之间。
因为她总觉得在此种情境下讲道有股特别的意境。
这或许是受前世影响的原因。
想当初,也不知是打哪儿听来了夏夜燃烛静读的浪漫说法,她硬是找着机会试验了一回。当然,浪漫没感受到,倒是因为把备用蜡烛嚯嚯完而挨了父母一顿唠叨。
虽然那次试验不成功,但不知怎地,那种浪漫情怀却始终扎根心底挥之不去,以至于姜蝉从来认为那次失败是自己境界不到的原因。
所以此次讲道,姜蝉照样把时间安排在了黄昏。
日头已落而天色未黑谓之黄昏,这个时段的光线已不是那么亮眼了。
似乎都知道夜晚将要来临,万物皆忙着归家,天地间一片静谧。
小荒丘早已不复初次讲道时那般荒芜了,现在的它更似世外仙境般美好。
此时它便被笼罩在静谧的黄昏中,独属黄昏的气质为它平添了一份暖色的朦胧美。
花香果香异香随着清爽的微风氤氲其间,各色花草也随之轻舞。一切的一切,都为此时此刻酝酿了一片微醺诗意的氛围。
众人都舍不得惊扰了这难得的意境,便各自放松心神闭目享受,让自己的感官完全沉浸其间,似乎整个身心都得到升华一般。
当钟鼓之声响起,众人才回过神来。睁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荒丘各处已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琉璃罩灯。
那微弱的暖黄光芒恰似萤火之光般微小,但它们所营造的意境却是恰到好处,很是搔到了众人的那颗文墨之心。
僧行的声音此时随风飘入众耳,只听他道:“群贤毕至,天公作美,美景环绕,瓜果飘香,今天就让我们在这里畅所欲言,彼此交心,让各自的道经历一场雕琢,让我们各自都更进一步。下面请尊者出一个议题吧!”
姜蝉也正沉浸在这美好的意境里,忽然听闻话题到了她身上,她便稍作沉吟想了想,道:“诸位便以‘心、道、技’三字为中心进行发言吧。”
“我呢,就先抛个砖引个玉。”
“在我这有限的生命历程里,‘心’是我的基石根本;‘道’是我的脊梁骨架;‘技’则是我的血肉筋脉。”
“在我的认知中,一个成功的人,从现实角度去定义,无论他是好是坏,他的心都是坚韧的。这类人心中有一套自洽的逻辑,有自己的行事原则,有自己的目标方向,坚定执着,愈挫愈勇,永不言弃。”
“至于‘道’,它在我心里就是我要去往的彼岸,以及到达彼岸这个过程中的所有规则。它是一种普遍的存在,又是一种抽象的存在;它处处皆有,却又常常触之无门。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人的资质与悟性格外重要。你悟到了它,那么‘道’途就很容易;你悟不到,你就无法触摸到它,那你就只有在原地打圈,或者去茫然摸索。”
“最后关于‘技’,我也是近几年才参悟明白的,它就是我的血肉筋脉。通过它,我可以触摸到‘道’。以前‘道’‘技’二者在我这里是不相干的,参悟的时候‘道’就是‘道’,它和‘技’是不在一个维度的。但经过这几年的学习积累,我才发现,原来‘技可近道’!”
“我的人生还很是浅薄的,希望能听到各位更多精彩的发言。下面就请各位畅所欲言吧!”
僧行大师首先接下了话题,他的观点带有明显的佛家特征。在他心中,人都应该拥有慈悲心,拥有了,才是一切的开始。否则,便是外道。
至于他的道,也有很明确的路线:明心见性、六度皆修、小悟、中悟、大悟、大彻大悟、度众生,除此之外的一切便是助他得道的技。
也有那行宫里的先生,他们的心就是贯彻儒家的价值观。他们的道或是教化世人;或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或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们的技便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至于其他,也有追求如天人合一,天心即人心的;也有向往放荡不羁一颗心,朝游北海暮苍梧的;更有推平常心为一切的……这些既是他们的心也是他们的道,至于技,对于他们来说,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技。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每个人对此的概念、理解、定义各不相同。也正是如此,世间才有那么多瑰丽的篇章,世界本身就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姜蝉默默注视着整个荒丘,众人早已因为不同的观点争做一团,或又因为相似的观点而并肩战斗。
这里一小撮人,那里一大撮人。有人争得面红耳赤,怒上心头,也有人始终云淡风轻,直指七寸。有那口舌伶俐擅辩者滔滔不绝,也有那言语笨拙者挠头搔耳。
如此种种,姿态各异。整个场面充满了生机与活泼,那是一种能令人向上振奋的氛围。
僧行大师与郭皇后未曾参与进去,此时也坐在姜蝉身边看着如此场景,皆叹道:“真好!”
郭皇后更是感慨万分:“我连梦里都未曾想过可以过上如此自在如意的生活。感觉前半生都浑浑噩噩的浪费了,近几年才转醒过来。真是——,谁能想得到呢!”
僧行大师也兀自感慨道:“是啊,谁能想得到啊!如此场景怕是只有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学宫,或者魏晋风流时的清谈里才能看到。”
“虽说出家人讲究一个解脱自在,但都是活在一片时空下的人,再如何自在都得受制于当前的风气习俗。这一片世外桃源全凭尊者支撑,希望尊者能给我们整个大周都注入新的生机,我们都心生期待啊!”
姜蝉听了,微微一笑:“任何成就都离不开众生的参与,我不过是提供了一种可能。不然,一个人如何对抗所有人?毕竟,人心这东西从来善变,不由控制。”
僧行大师哈哈一笑,道:“可就是那一个可能,千百年也难遇一回啊!此生能遇尊者,我们都是厚福者!”
姜蝉笑开了,道:“这倒是事实,那我就不谦虚地受领了!”
“本就是事实,尊者不必谦虚。”
姜蝉笑笑不语,不再说话,只是进入修行状态,将道韵遍布荒丘,并放任一半心神在整个场合之中。
正在争论的众人忽然发现思维更加敏捷,口齿更加伶俐了,正在沉思的人也发现才如泉涌,灵感不绝。
一时间,众人便借着这突然出现的灵机,沉浸其中,放任才思纵横。
不出姜蝉所料,道韵因为有了众人的参与,一步一步越发玄妙。她着迷其间,不知不觉间便随着那玄妙的漩涡捅穿了碍着她前进的那层薄纸。
那瞬间的感觉,怎么说呢?如龙投大海,虎奔高山,鹰击长空。她整个人畅游在曾经拒她于门外的那丝法则内部,果然其内景色甚美。
从此她不再是徘徊在外的门外汉了,她是登堂入室的自己人了。
虽然很想为此长啸,但机会难得,还是抓紧机会修行至能力可达之处吧!
不说姜蝉自身的感受是多么的复杂了,再来说正沉浸于论道的众人。
突然间,大家便发现和风细雨般涌入的才思灵感瞬间如遭遇大浪涌来,顷刻化为乌有。众人皆知必是姜蝉有了情况,便停下一切动作,向荒丘顶端望去。
托修行的福,不管修为深浅,众人皆是有所得的人,那视力瞅清几百米之外不成问题,夜色视物也不在话下。
虽然只是瞄了一眼,但众人还是看见姜蝉已经是一副沉入了修行的状态,于是又将目光转向僧行大师与郭皇后。
众人见他二人皆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便知他们是了解情况的,于是都放下心来。余下不提。
要说众人是如何一眼就判定姜蝉是处于修行状态的,这个得说到这几年大家相处得出来的经验了。
姜蝉在修行时整个人的状态都是不可直视的,快速瞄一眼还可以,直视的话,会让人整个心神都承受不住,似有无数时光与空间倾轧而来,令人肝胆俱裂。
况且就算是瞄一眼也不是啥感觉都没有,内心也会自发地涌现出一股敬畏之感。
所以,了解此种情况的人,为了不受伤,平时看到姜蝉的第一反应都是快速地收回目光,之后才根据感觉来判断是否可以目视她。
因为在没有修行的状态下,姜蝉一般都是收敛气势的。毕竟她也不想和人说话时误伤了谁。